6181210 发表于 2003-8-31 14:55:39

土楼人家(连载之三)

             来到田螺坑看土楼,得益于我对客家文化的浓厚兴趣。
         随着客家文化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土得可以说有点儿掉渣的土楼也悄悄盯上了“世界文化遗产”的宝座。大量的客家文化的图文资料被媒体炒作,走进客家似乎似乎和历史对话;走进客家似乎是对城市文明的逃逸;走进客家似乎成了山区旅游的一个热点。这样的图书典籍汗牛充栋一般在不同人手中炮制,又被不同的人传看。今天一些带有小资情调的有闲人围坐在城市的酒吧或茶楼的桌案前,交换着各自的谈资时,客家、土楼也堂而皇之地溜进了人们的嘴角。仿佛不知道一点关于客家的知识,就不算是当下有身份有见识有教养的中国人。在许多人的常识中,大概还是知道了在我们的国土内外生活着一个叫做客家的人群,他们的先民为避战乱或自然灾害,自东晋南朝起不断从中原故地汇聚到南方闽粤赣三省交界处,明清以后又不断向海外播散,他们讲着明显带着中原古音又自成体系彼此接近的特殊方言,住着或圆或方的泥土夯制的楼房,严格遵循汉族宗族制度又常常被误解为是少数民族。
         我决定到客家山区做研究时,内心忐忑不安,不知离开城市的大学教席孤身一人跑到偏僻的山区,会是什么光景?1998年我带着数十位学生前往永定的洪坑进行民俗调查,消除了我对陌生的客家的许多误会,当一个年轻小伙子向我讲述居住土楼的苦恼和麻烦的时候,我开始注意到我们这些外方人看客家,有许多失之偏颇的地方,那些客家出身的学者由于远离故乡,也由于中国文人习惯书斋的学问方式,对客家的研究总是偏向历史主义和伊甸园般的情结,仿佛只有客家故地才是一个保持比较纯净的、未被现代文明迅速同化的桃花园。其实客家人南下来到闽西时的状况并不惬意,当地的民系对这些外来者充满了敌意,古时候就把他们叫做“匪”“贼”“獠”,于是客家人不得不将自己和中原汉文化建立起正宗的联系,来试图澄明自己血缘的纯正和高贵,客家籍本土学者对此更是津津乐道。而今天这种种偏颇继续被人们当作真理传扬。
         从那次永定之行以后,我反复多次去过客家人生活的地区,对客家人的感觉和时尚的观点开始越来越不相同。普通的客家人自己如何对待他们的文化与人生,这要听听他们自己的声音,这个客家是至今依然生活在本土的客家,这个客家是被城市化和工业化重重包围的客家,这个客家是一个一样向往着现代生活的客家,这个客家依然是在山区内顽强挣扎的活生生的生命个体。可是在主流社会里,弱势群体一向缺欠发声的空间。在土楼里屡次与普通客家人深入切磋交流后,我决定走进他们的生活圈,了解他们的生活,关注他们的内心,捕捉他们的群体意识,让人们体认一个真实的没有被严重史书化和贵族化的客家,才是一个老实的学者所要做的事情。
         我下乡做田野和很多同行的目的常常不一样。来到被城市文明和所谓现代化冲击下的偏僻的的乡野去寻找历史,和童年的时代的记忆。我自认为这样的动机实在比纯粹完成某个任务或为了炫耀自己的游历单纯得多。而为了抢救什么文化、保护民俗遗产下乡反而成了有点颐指气使甚至有点虚伪的味道了。城里的学者下乡做所谓“田野”研究,出发点和老百姓生活的真实目的和动机总是存在很大偏差,他们甚至骨子里并不脱“我的水平比老百姓高”或者“我代表的是先进文化”等潜在的鄙夷。乡土知识和民间智慧被相当多的知识阶层视为不入流的东西。人类学中有一个著名的概念叫“偏见”,偏见对于每个做田野研究的人而言,是需要特别警惕与防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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