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关于田传江的长篇报导
下面这则长篇报导,详细记述了田传江这位地方民俗学者从一个家乡民俗的爱好者成长为自觉搜集、记录者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心理究竟处于怎样的变化、调适状态?他是如何处理把作为自己生活文化之一部分的民俗对象化的问题也即所谓主观与客观问题的?对这些问题做进一步的思考,或许可以为家乡民俗研究的进一步展开提供很好的支持。报导中涉及到的钟老对于田传江先生的重视及相关言论,则让人再次看到了钟老一贯的宽广胸襟和学术眼光。山村老农给博士生讲课
最近,一位来自山东农村的农民应我国著名民俗学家钟敬文教授的邀请,来到北师大,为这所大学民俗专业的硕士生、博士生和博士后讲课。
钟老这样说:请他讲课与当年北师大聘请侯宝林大师做教授同样重要。
这位老农是山东枣庄市山亭区付庄乡红山峪村的田传江,他用风趣的语言、生动的故事,讲述他所在的红山峪村种种独特的传统民俗,从村民们的衣食住行到风土人情,他都娓娓而谈。同时,他还将自己花费了6年心血写就的专著《红山峪村民俗志》介绍给大家……台下,那些一直倾心于民俗研究的专家、学者们无不为这位默默无闻的民俗专家所掌握的系统的区域性的民俗状况,和他那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所折服。
田传江从小生长在鲁南山区,今年56岁。他最大的成就是:所著的《红山峪村民俗志》是中国第一部村庄民俗专著。
“请田传江讲课与当年北师大聘请侯宝林大师做教授是同样重要的。”
两个多月前,山东民俗学会副会长叶涛专程来北师大就一些民俗课题请教“中国民俗研究之父”、北师大知名教授钟敬文先生。今年已经98岁的钟老对叶涛说:“山东省的民俗研究有特色,出现了我国第一部村一级的民俗专著,了不起。这个作者我知道,是个名叫田传江的农民。”他还说,“我有一个观点,就是搞民俗要‘眼光向下’,到老百姓的最底层去,这才能有真东西啊。这方面,田传江是个榜样。我们要请他来讲讲课,对于学生们是件好事。让我看,请田传江讲课与当年北师大聘请侯宝林做教授是同样重要的。”
钟老特意表示,他将代表北师大民俗学专业,邀请田传江来这里给硕士、博士们讲课,让大家了解一个民间专家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
几天后,叶涛回到济南,打通了枣庄市山亭区付庄乡红山峪村田传江家里的电话。叶涛说:“钟敬文老师让我通知你,希望你做点思想准备,到北师大讲课……”
那些天一直在家里忙于种田的田传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叶涛反复讲明事情的原委,他才真的相信。但他感到这事很不妥,说:“我一个老农,哪能给那些大学里的知识分子讲课?”
叶涛反复鼓励他:“你肯定能行,把你过去搞民俗的经历讲出来,他们会了解很多基层的实际情况。他们会很开眼界的……”
10天后,钟敬文通过叶涛,正式向田传江发出了来北师大讲课的邀请。
7月初,田传江在叶涛的陪同下来到北京。他们首先拜访了钟敬文先生。钟老对田传江说:“你去年出的那本《红山峪村民俗志》,我看了,写得很不错,填补了我国民俗研究的一项空白。当然,这本书也有应该增添的一些内容,比如你对这个村的民俗的见解写得较少,同时有关民间文学方面的东西写得也很少……这次让你来,就是让你给大家讲一讲你的写作动机,你写这本书的经历,遇到的一些困难,今后还有什么打算等等……”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田传江结束了长达3个小时的讲课 第二天上午,田传江与钟敬文、叶涛等人一起,走进了会议室。在那里等候已久的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及有关专家学者报以热烈的掌声……
刚一开始,钟敬文先生向大家作了开场白:“今天我们把田传江同志请到这里来讲课,这和我们北师大当年聘请侯宝林做教授是同样重要的事情。他写的那本《红山峪村民俗志》,写得很好,不少人都看过了,反响也很好。这本书是我国建国以来第一部写村庄民俗志的。他的写作手法有些独特的地方,写出了自己的感受,比如写鸟类活动的,他主要从鸟的角度去写,同时活灵活现地写出了鸟与人的关系,很有生活气息,这是一般作家都写不来的。我一直在想,写民俗是写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因此我提倡大家要‘眼光向下’,沉下去,到基层中去。这方面田传江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讲台上,田传江刚开始还有点紧张,但过了一会儿,当他讲到红山峪村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各种独特的风俗和人情,不禁眉飞色舞,如醉如痴……他讲起了红山峪村的纺织服饰、人生礼仪、信崇禁忌、宗族村社、婚丧嫁娶、村言村语以及民歌杂耍……
田传江的讲授深深地感染了这些从事民俗学习和研究的学生和专家们,他们仿佛从这位老农的言语中看到了一个鲁南山区的古老村子所特有的风情。这样一个没有被现代文明过多同化的村子,真让他们神往。 田传江用自己的亲身感受,讲述了自己用六年的时间,撰写《红山峪村民俗志》的艰辛过程。他那百折不挠的经历和积极进取的精神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讲课结束后,一些博士生针对《红山峪村民俗志》的内容提出了一些问题,田传江都一一做了详尽的回答。和这位老农对话,博士生们感到了一位民间专家的质朴与睿智。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田传江结束了长达3个小时的讲课。
田传江十几年收集千条谚语,在当地小有名气
在距离枣庄市东40公里外红山山脉的脚下,有一个四五百人的村落,它就是红山峪村,田传江就出生在这个村子。红山峪村形成于明代初期,当初仅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随着世世代代的繁衍和新居民的迁入,这里的人口渐渐多了起来。由于这个村子三面环水,几公里之内没有其他村子,所以这种闭塞的环境使它不大容易接受新事物的影响,新的文化和思想渗入的速度也很慢,这使红山峪村一直保持着古老的、傲视现代文明的姿态。当然,它民风纯朴,处处都显示着这个村子古旧的、富有韵味的风土人情。这个村子的男女老少,有太多的礼尚往来,有太多的信仰和禁忌…… 田传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红山峪农民,悠扬的民歌、朗朗上口的谚语、形式各异的游戏、丰富多彩的乡村俚语等等,都从骨子里给他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20世纪60年代,高中毕业的田传江回乡务农。当时,在这样一个较为闭塞的村子里,一个高中生在这里可以算得上“喝墨水很多”的人了。因此,村里的人们总把这位小伙子高看一眼,平时给外面写信,过年写对联,总要找他。这样,田传江对村民们的了解也就愈加深刻了。
当时,受过高中教育的田传江常常有一个自感有些唐突的想法,那就是红山峪村里的好多传统文化,比如这个村子有关气候、耕种方面的谚语,完全可以整理出来,为农业生产服务。直到70年代,田传江才开始付诸行动。他的想法是挖掘、整理红山峪村的谚语,丰富农村的业余文化,同时也为生产服务。
为此,田传江不停地走东家、串西家,不断地向村里的老人们请教,了解、记录在红山峪村流传下来的农业谚语和气象谚语。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搜集、整理了红山峪村谚语1000多条。同时,他还将这些谚语写在稿纸上,寄给广播站、电台和报社。久而久之,田传江在当地有了点名气。到了20世纪80年代,枣庄地区的民间艺术学会收纳他为会员。
红山峪村独特的谚语、民歌、民间故事等激发着田传江
随着社会各方面对他的认可和鼓励,田传江在搜集谚语方面更加起劲了。与此同时,他还注意搜集红山峪村的民歌和民间故事等等。他将这些整理出来,先后发表在省、市级的报刊上,在社会上反响很好。较为封闭的红山峪村在外界也就渐渐有了点名气。
在搜集民间故事的过程中,红山峪村里所有的老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白天种地,晚上他就串门,和大家闲聊,从中发现新的素材。
有一次,田传江到村头的一个本家族的兄弟家串门,在一间偏厦房里,他看到了两个悬挂在顶棚里的葫芦。一问,这位本家族的兄弟告诉他:“你该知道,这是用来盛种子的东西,这可是祖传的东西了,用了好几辈子了,足有100多年,现还在用着它。”
田传江忽然想起,过去的时候,红山峪村几乎家家都用葫芦装种子和钱。村民们在葫芦的上端锯下一块拳头大小的“葫芦盖”,将里面的瓤掏净,放入种子或钱,再将“葫芦盖”按原来的位置盖好。这样,里面的种子或钱就不会受潮受腐蚀。他了解到,至今,红山峪村仍有一些人家还保持着这一习惯。他感到,红山峪村不仅在谚语、民歌、民间故事等方面有独到之处,而且在其他风俗习惯上都有很多内容可称为独特,比如春天开犁仪式、秋收祭粮仓等等,大有文章可做。
从这天起,田传江决定将红山峪村各式各样的风俗习惯写下来,让外面的人认识一个传统色彩浓厚的红山峪村。
田传江立志写出中国第一部村庄民俗专著
从此,田传江在耕种之余,开始着力搜集红山峪村各种民俗,从衣食住行到人生礼俗再到文艺游戏,他都细心地了解和整理。先后写出了诸如《红山峪村的喜事风俗》、《红山峪村端午风俗》、《红山峪村的人物崇拜》等这类内容的文章多篇,发表在当地报刊。
1994年6月,山东省民俗学会召开了一次学术会议,田传江作为一个在基层的爱好民俗整理的民间人物应邀参加。会上,山东省民俗学者李万鹏、叶涛和山曼分析了当前我国民俗研究的状况。他们说,近年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的民俗正发生着很大的变化,许多民俗渐渐消失,而有关这方面的整理和研究也日渐减少,这给中国民俗的学术研究和发展带来了不利。如何整理、研究和抢救那些历史民间文化,已成了一个十分迫切的问题。
他们还讲到,建国以来,我国还没有一部反映村庄民俗的专著,这是我国民俗研究事业的一项空白。
这个论点一下子触及到了田传江的兴奋点。他想,红山峪村是一个传统民俗极为丰富的村庄,它的好多内容都是过去沿袭下来的,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写出来,整理出一本书,不就填补了我国民俗研究事业的一项空白吗?
会议刚刚结束,这位山里老农就迫不及待地找到李万鹏、叶涛和山曼,激动地说:“三位老师,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过去我写过一些我们红山峪村的民俗状况,我想再加一把劲,用几年的时间把这个村所有的民俗都写出来,写出一本书来,你们看怎么样?”
有关田传江整理的红山峪村的民俗,三位学者都有印象,今天听到他的这番话,都很兴奋。他们当即表示说:“好,这个想法好。当中有什么难题,尽管给我们说!”
田传江:“将来还要给博士们上课。”
从此,田传江开始把撰写我国第一部村庄民俗专著当作自己的奋斗目标。在忙完农活之余,他常常陷入有关红山峪村民俗的写作。他认为,当代社会发展很快,导致民俗的迅速演变,而且受外界文化的冲击,如不及时捕捉,消失了就永不再来。因此,田传江每天都感到书写这部专著的迫切性。
人们常常看到,田传江身带笔记本、“傻瓜”照相机,向人们询问信仰、禁忌、传说、故事、谚语及传统作坊等各种民俗的产生、功能、演变、传承。对此他都作详细的记录,有时还拍一些现场的照片。
寒来暑往,田传江整理出了大量的红山峪村的民俗情况。在李万鹏、叶涛和山曼三位学者的帮助下。田传江一次又一次地整理了著作内容的分类。我国著名民俗学家乌丙安、柯扬先生在知道这一情况后也写信鼓励他,希望他一定要把这本有关村庄民俗的书写好,并提出一些具体的建议。这对田传江是一个莫大的激励。
去年,一部44万字、凝结着田传江6年心血的中国第一部村庄民俗专著《红山峪村民俗志》由辽宁文化艺术音像出版社出版。这部专著真实地记录了红山峪村古色古香的传统民俗,它用朴实的语言和真诚的情感,记录了一个古老村庄的生产贸易民俗、衣食住行民俗、社会民俗、信崇禁忌民俗、文艺游戏民俗等,展示了红山峪村一幅古朴典雅的风俗画卷。
《红山峪村民俗志》出版之后,引起了全国民间文艺界的较好的反响。不少专家和学者都认为“这部中国第一部村庄民俗专著内容详实,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同时,这部专著也得到了“中国民俗学研究之父”钟敬文的肯定和重视。他决定让田传江来北师大为民俗专业的硕士生、博士生和博士后们讲课,让大家了解、学习一位一直“沉”在基层的山里老农在民俗研究方面的不懈追求。
田传江对记者说:“现在,我已经开始写第二本书了,书名叫《红山峪村的传统农具》,已经写了5万多字了。在近两年里,我除了种好田之外,还要把这本书写好。我有信心:将来还要给博士们上课。”
来自:人民网2001-09-04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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