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敏 发表于 2003-12-23 22:32:44

撑着素白伞的新娘


      我曾经和朋友争执女人什么时候最美丽,他说是恋爱,我说是结婚。

    如果说女人是一朵花,她情窦初开发时候,就是她“含苞待放”的时候。进入青春期的她,即使不加修饰也分外动人。肌肤泛着醉人的晕光,胸脯高高隆起,鼻息送来诱人的馨香,娇嫩的红唇似欲滴的琼浆,钟情的小伙子看着爱,想着痴,无怪乎人们发出如此的感叹:“年轻就是美。”然而我觉得,这种美带地是自然赋予她的。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生理心理开始成熟。她既怀揣少女时代的情怀,又满含青春的热烈期望;于是她就恋爱了,爱得天翻地覆,爱得死去活来;爱得风风火火,爱得昏昏傻傻。

    结婚则是女人“花期”的顶点。这个时候的她,在为自己少女时代的终结,彻底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为生命的另一个开始揭开了动人的纱缦。社会赋予她的不仅仅是婚媾的权利,而且还在她的内心深处写下“责任”、“义务”这些抽象而具体的名词。她是自然意义的女人,更是文化意义上的女人。为了做这样一种完整的女人,这一天她穿上了一生只享用一次的礼服,在伴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夫家。出行那天是她一生中最美妙、最值得回忆的时光,一切仪式、一切祝福、一切鲜花、一切炮声只为她和他。告别了娘家,告别了少女,迈进了夫家,变成了妇人。两重角色的转换,一天之中宣告完成。鲜花开在她的鬓角,如花的脸庞呈现着幸福与希望。在前来祝愿的所有的至亲好友中,她难道不是一朵最美的花么?

    这天,又一朵鲜花在惠东的村落里开放了。

    午后,我正准备出门,协助我前来惠东调查的一个摄影记者兴冲冲向我报告附近有人结婚,新娘子马上。对于一直想目睹惠东婚俗的我,真是意外之喜。我一挥手说:“走,看新娘子去!”

    夫家门口,接亲的人挤挤捱捱站着,眼睛不住地朝路口方向张望。一匹红绸从门楣两侧分开,两只灯笼挂在门口,院中石条上摆放着一长串鞭炮。看来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抽着夫家人送上来的一支“喜烟”,我也不由得频频把目光掉转到路口。众人都在翘首以盼。

    远处有旁观者在巷口一拥而过,气氛骤然紧张、凝重起来。两个开道的女子一人提壶,一人托茶盘,从路口走来。一时间鞭炮哗然,烟雾腾腾中,送新娘的队伍沿着小道向前移动。一位女子骑着一辆披红挂彩的崭新摩托缓缓驶来。后面是一高一低两个男孩,一个提花篮,一个抱绒布玩具。尾随而后的约莫20人,是新娘和她的众女伴。一片粉红色的头巾向前涌动,一把打开的白伞底下两个女子簇拥着一个美丽的新娘。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白伞吸引住了。白伞打得蹊跷,打得意外,打得艺术,打得动人。它一反只在丧礼上才使用白色的习惯,就好象一张等待用彩色点染的纸,包容新娘纯洁的梦想,我喜欢这“红事”中的白色。它使所有的装饰显得多余,使所有的色彩黯然失色。事后我问过很多人,他们说惠东送亲队伍中有为新娘打伞的习惯,打白伞倒是件稀奇事。我不知道白伞是新娘的喜好,还是他人的策划。但在送亲队伍中打开,用白伞辉映着美丽的新娘,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人类学家认为,婚礼是人生礼仪中最重要的形式之一。它的象征意义表示的是人的角色变换,表示对昨日的角色“分离”和今后的心理“进入”,所以从根本上说,婚礼表明了人的文化化和社会化。婚礼是各民族人生礼俗当中最热闹、最生动、最富情趣的一种。婚礼的时间和程式,往往有习惯性的规定。在过去的惠东,人们对婚礼有好几年的等待期,最初要订婚(订“娃娃亲”),男方家庭要送给女方数千元的订金(彩礼),女方悔婚订金退还,男方悔婚钱不收回。订婚通常在十三四岁进行,这是许多民族举行成年礼的年龄,惠东人的订婚就具有象征成年的味道。这样做跟旧时惠东人的谋生方式有一定关系。订了婚,家长就不再把他看成孩子,此后男孩就有责任随父亲在海上闯荡,女孩就得像母亲那样操持家务。如今订婚现象越来越少,结婚时间根据双方意愿,但是仪式是必须进行的,而且多少要富于惠东特点,要符合当地认可的仪式程序。

    从旧式惠东婚俗调研中我特别注意两点。一是“有婚无媾”。新婚夫妇从结婚的第一天开始不同床,即使发生暴力也不行。惠东半数以上的已婚妇女至今仍然保留着长住娘家的婚姻居住方式。她们结婚的前三天以坐眠的方式避免与丈夫发生性关系。第四日回娘家,当晚又回夫家为“大重行”,第五日回娘家为“小重行”。在娘家住上几日后,再回夫家住两天。此后开始长住娘家,帮助亲生父母料理家务。只有在夫家有大事或重大节日才回一两天,这一两天也要借故与丈夫分开睡或与小姑共眠,这样的居住方式一般要持续五六年以后才能怀孕生子,这个时候的女子年龄一般在25至28岁之间。这种婚姻可以看成是一种早婚无媾的婚姻。这种习俗性分居认为避免性生活,从而减少受孕机会和提供生育年龄。“无媾(性)”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然而当彼此有了一些感情的,女方会对她的爱人开禁,遇着自己好姐妹的追问会红着脸掩饰说“没那回事儿”。旧时渔村奇缺避孕药具,偶尔发生关系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女方怀孕,她将受到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这些女子由于长期无法与丈夫相处,而引起神经官能症及其他心理病症。有的感情冷淡视为路人,这样的婚姻不可能美满。一个叫李双田的男子给我讲了个笑话:一个男子在摊上买鱼,与卖鱼的女人讨价还价半天,离开了,两人居然都还没有发觉他们原来是一对夫妻。

    第二是“隐私公开”。在过去的惠东,结婚后的第三天,新娘的姐妹伴们会对她的裤头施行检查,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说是“侵犯人权”的。这所谓的“姐妹伴”在旧时惠东是一个森严的性别群体,姐妹伴关系亲密,无话不说。她们相互监督,严禁姐妹中的妻子与她丈夫在长住娘家期间有“越轨行为”。可是这些同样受都性别禁制的姐妹伴相互间的过分亲密本身也是一种“越轨”,一种类似于今天的“同志”行为。她们同出同入,同吃同睡,甚至发展到一同赴死的地步。男女双方最亲密的伴侣不是夫妻而是同性伴侣,“夫不如姐妹”是惠东地区流行较广的一句熟语。这种夫妻之爱变成姐妹之爱,是长住娘家习俗给惠东女人身心带来的一颗巨大苦果。这样密切的姐妹伴现在惠东已经很难看到,然而友谊多集中在同性之间。我路遇的惠东女子,绝大多数是同性结伴而行。与我相识的一位女子,也是跟她相邻的一位同伴亲密有加。

    “有婚无媾”和“隐私公开”,加上个别同性相恋,使得惠东长住娘家的婚俗暴露出严重的弊端。婚姻中性的欲求得到尊重,就是对婚姻关系中两性的的人性尊重。瓦西列夫说:“禁止性生活的守则压制了人的愿望,这类守则……规定得愈是严厉,性的诱惑力所引起的痛苦就愈强烈。”我无意于抨击惠东传统婚俗中禁欲主义的病态和虚伪,但是我相信那些置身于“无性的婚姻”,躺在“冰冷的婚床”上的惠东人,终究会意识到:把性的交往变成肉体和精神的一种享受是长住娘家的风俗所无法阉割的。

    这里我不得不佩服那位在婚礼上高高打起素白伞的新娘。她头顶象征纯洁的白色正努力与传统婚俗一统天下的红色相抗衡,我也期望她与不落夫家的婚俗挑战,去争取婚姻中灵与肉的合壁,让情欲与人格融合,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女人,也才是最美的女人。

    撑着素白伞的新娘,祝福你!

郭襄 发表于 2003-12-23 23:10:35

RE:撑着素白伞的新娘

八年前,第一次作伴娘。送我的表姐出嫁。
第一次惊讶于柔弱暗淡的表姐在刹那间迸发出的惊人的美丽。
因为她是新娘。
那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后来,陆陆续续送自己的好友们一个个出阁。
陪着她们度过生平最辗转难眠的一夜,灰色的清晨里,在梳妆镜前看她们的美丽一点点随天色亮起来。走过此生无憾的一日。
不管世界发生了多少变化,对于女人而言,那依然是一辈子最美的时刻。
我相信。

夏敏 发表于 2003-12-24 09:45:30

RE:撑着素白伞的新娘

是祖先遗制教导人们,要格外珍惜那一刻,无论它采取哪种方式,也无论它发生什么样的新变,人都是礼俗化的群体,珍惜那一刻,就是珍惜世俗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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