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一篇:梅下忆友
梅下忆友
四帖半里凭窗夜读,文字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意境,有一种慰贴到心的氤氲之气和朦胧之美。读什么?柏拉图的《理想图》?还是笛卡尔的《方法谈》与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不,太深奥太抽象的思维也会使尼采那样的天才发疯,我只需要艾米莉那吹过《呼啸山庄》的风,萧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的水,康拉德的汪洋大海,哈代的田园与荒原,更有夏多布里昂《阿连拉》里北美神秘森林的异彩阳光。
夜风轻轻地吹过来,轻幽幽地提醒我“来杯美酒吧”,桌灯前总是备着一瓶低度葡萄酒,我要的是金黄金黄的,装在明净的玻璃杯里呈黄澄澄的醉人。于心有灵犀处,醍醐灌顶时,轻轻移过杯来,美美地抿上一口,可以须臾之间,不复劳神伏案,但觉人生届此,可以不恨。
―― --节自《四帖半的日子》
今年的春假,有一段时间是用来编一份名为《源泉》的关西旅日华人的同仁杂志。八、九万字的原稿中,让我最感动的就是这篇早已归乡的友人的短文――《四贴半的日子》。把这篇文字编进来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因为事先不曾打招呼,并且事后已无法知会作者。
如果仅仅看文字,依照我的喜好判断,这文章多少有嫌铺排。也许正因如此,这段文章开始并没有给我那么深的感动。而说是友人,其实只见过一次面。某一天,他通过报社打电话给我,说在报上读到我的一篇文字,很感动,想认识一下。见面后分手时他告诉我,他要回国去读北大的鲁迅文学院,他已经为此准备够了必要的费用。听过了,当时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日子乱纷纷的像天上绞在一起的云絮,东飘西飘就是许多天。让我真正理解这段文字的契机,是他回国后几个月的事情。那一天,几个朋友相约去大阪参加关西一个诗人俱乐部的活动。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喝茶的时候,偶然有人提及他。座中有人说,你们知道吗?他是偷渡来的。当年为此他付给蛇头好大一笔费用,这些年他一直都忙于还这笔债,可还完了债,该为自己挣钱的时候,他却打道回府了……于是大家就都感叹一番。
那一天归家的电车上,满脑子就都是这位只见过一面的朋友的事。我想像他当年带着出国梦坐在集装箱中颠簸海上的情形,想像他小心翼翼躲避着日本警察、日复一日地去餐馆或工场打工的情形,想像他疲惫地睡着在电车上的情形。回到家,不由得立刻翻出他留下来的作品读起来,于是就读到了他那些打工归来独处四贴半的“平淡无奇”的日子,读到了和舒伯特的小夜曲、克莱德曼的钢琴、山本邦山的“尺八”、蒋如才的二胡、甚至还有和那如诉如怨的邓丽君一道送走的寂静的日子,读到了他《四贴半的日子》中醉心于文学世界并感悟到“人生届此,可以不恨”的日子……他在作品中,写故乡、写童年、写了许多回忆中的他经历过的美好往事。而我所想像的一切艰难困苦,在他的文章中却只字未见。
斯人斯文,让人掩卷叹息。
天近傍晚,独自散步在贺茂河边,不经意地看到古老的社家院墙里,一枝红梅开得正好。蓦然回忆起那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友人,回忆起他小小的个头、方正的脸、浓浓的眉毛。来到日本的每个人,都有一份自己的人生体验。每个人都会从这人生体验中汲取些什么,并由此勾画自己的未来。分手时他告诉过我,他要去读鲁迅文学院,他已有必要的费用。归去后一切可否顺利?他现在走在中国的哪一条大街上?文学是否仍旧是他最好的旅伴?一切无从问起,却久久萦绕在心。梅下思南国,斯人可平安?从神社偏殿,传出来尺八低徊的旋律,呜呜咽咽的,让人平添日暮乡关无尽的的旅愁。
[ 本帖由 雪村友梅 于 2004-5-25 10:40 最后编辑 ]
RE:旧文一篇:梅下忆友
这篇写得的确让我感动了,一个一面之交的友人,具有这样一种充满艰难、冒险却又怀揣浪漫的心,一个为心灵生活的人,我们一起共同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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