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格萨(斯)尔》将申报“人类口头及无形文化遗产代表作”
“史诗《格萨(斯)尔》千年纪念综艺晚会”在京隆重举行
史诗,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学样式,是极其宝贵的口头传统、民间表演艺术和无形文化遗产,在人类文化发展史上占居着重要位置。希腊史诗、印度史诗、巴比伦史诗、芬兰史诗等都成为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文化的象征和文明的丰碑。因而每一个民族的史诗传统,不仅是一座民间文化的宝库,也是认识一个民族的百科全书,更是“一个民族精神标本的展览馆”。
我国口承史诗蕴藏之丰富、传承历史之悠久、演唱活动之活跃,在当今世界上是独有的。举世闻名的三大英雄史诗——藏蒙史诗《格萨(斯)尔》、蒙古族史诗《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结构宏伟,情节曲折,内涵丰富,气势磅礴,且皆为几十万至上百万诗行的鸿篇巨制,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人类最伟大的史诗之列。史诗《格萨(斯)尔》是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演唱篇幅最长的英雄史诗,代表着古代藏族、蒙古族民间文化与口头叙事传统的最高艺术成就,是研究古代西部少数民族的社会历史、民族交往、道德观念、民风民俗、民间文化等问题的一部百科全书。国际学术界有人将之称作“东方的《伊利亚特》”,她既是世界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也是中华民族对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贡献。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参与项目:“史诗《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回顾
2001年10月在法国巴黎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第31届大会上,“史诗《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被正式列入2002年至2003年47个周年纪念活动项目之一。这充分说明我国多民族的《格萨(斯)尔》史诗传统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重视与高度评价,在学术领域、知识界和文化界为中国赢得了崇高的国际声誉,同时也反映了我国建国50多年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格萨(斯)尔》史诗的搜集、整理、研究和出版工作所取得的学术实绩。
联合国参与的会员国纪念活动,历来受到国际社会和各国政府的高度重视。“史诗《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文化部、国家民委、国家广电总局、中国文联五部委联合举办并组建筹备委员会,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原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现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李铁映同志担任筹备委员会主任。同时,为确保《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的顺利进行,我院向中宣部作了请示,并就纪念活动中涉及其他部门的事项,分别与财政部、教育部(教科文组织中国委员会)、外交部以及地方政府进行了协商,得到各方面的积极响应和大力支持。
从2002年起,我们在北京、四川、西藏、内蒙古、青海等史诗流传省、区先后以多种形式对这一史诗传统及其文化保护进行了大力的宣传和推广,陆续举办了一系列学术纪念活动,包括格萨尔故里学术考察(四川德格)、史诗千年纪念大会(北京人民大会堂)、史诗国际学术研讨会(青海)、《格萨(斯)尔》艺术周(西藏)、《格萨(斯)尔》史诗说唱文本、文物、文化遗迹的保护性抢救、出版(西藏、内蒙、北京等地)、史诗读书周(国家图书馆)等相互衔接、彼此呼应的环节,很好地体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无形文化遗产公约》(2003年10月)的精神。今年5月10日晚在北京全国政协礼堂举办以朗诵史诗《格萨(斯)尔》为主的综艺晚会,正是千年纪念活动的继续与推进。
“史诗《格萨(斯)尔》千年纪念综艺晚会”的主要内容及后续活动
这台综艺晚会是“史诗《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宣传和推动史诗《格萨(斯)尔》的抢救性保护工作具有重要的意义。晚会活动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文联、国家广电总局五部委联合主办,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与北京金汉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共同承办;开幕式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江蓝生研究员主持;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社会科学院党组书记、院长陈奎元同志将发表主题讲话。
史诗是古老的口头艺术体裁,《格萨(斯)尔》之所以能够流传百世,至今仍活在民间,首先应归功于史诗最直接的创作者、继承者和传播者──民间说唱艺人──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用创造性的诗艺和叙事才华,用孜孜不倦的心灵歌唱,筑就了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篇制最长的史诗。因而,这台综艺晚会的亮点是藏族民间说唱艺人昂日(青海)、巴嘎(西藏)和蒙古族民间艺人金巴扎木苏(内蒙古)的现场史诗演唱;四川甘孜州色达县格萨尔藏戏团和甘南藏族三人弹唱组合也将以独特的传统方式演绎英雄格萨尔的故事;著名的播音员和朗诵家乔臻、丁建华、瞿弦和等将朗诵史诗精彩片段。此外,中央民族歌舞团、北京世青中学国际合唱团、北京大学合唱团、中国广播少年合唱团,以及藏族、蒙古族等民族的歌唱演员和舞蹈家也将以现代艺术形式展现英雄史诗的艺术魅力。晚会节目由张政、朱迅、林达信、尼珍联袂主持。
出席这次晚会的有: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文联、国家广电总局、教育部、全国人大、中央外宣办、国务院西部开发办公室、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单位的领导同志,外国驻华使节,首都各界人士,各民族大学生,中外媒体新闻记者。
继史诗综艺晚会之后,我们还将继续举行几项千年纪念活动,以推进口头及无形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按工作计划,7月在将甘肃举办专题学术研讨会;10月在北京举办《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总结大会暨史诗《格萨(斯)尔》学科建设讨论会。
深入开展《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文化影响。在整个《格萨(斯)尔》千年纪念活动过程中,我们认真贯彻“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坚持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为西部开发和建设民族文化事业服务,为增进不同文化间的相互理解和相互欣赏做出应有的贡献。千年纪念乃是对一项国宝级的文化遗产进行世纪性的展示和采取积极保护行动的象征。我们有责任把这项纪念活动做好,做得精彩深入,影响广大,从中展示中华文明的一个重要侧面的光彩。因此,这是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盛举,是保护人类文化多样性的盛举,也是加强民族团结的盛举。
我国抢救与保护史诗《格萨(斯)尔》的情况简介
英雄史诗《格萨尔》是藏族文学宝库中的瑰宝。这一古老的史诗传统自11世纪以来,在藏族古老的神话、传说、故事、歌谣、谚语等民间文学的基础上,由民众集体创作而世代传承至今,是藏族民间智慧与口头艺术的结晶。这部史诗在广阔的背景下,以恢宏的气势,高度的艺术技巧,叙述了英雄格萨尔一生的业绩:为降伏妖魔、抑强扶弱、救护生灵,英雄格萨尔大王投身下界;经历了神奇的童年成长,13岁赛马称王,率领岭国部落开始一生正义骁勇的征战历程;以惊人的毅力和神奇的力量征战四方、降伏妖魔、抑强扶弱、惩暴除恶、造福人民;最后赴地狱拯救慈母与爱妃,完成人间使命,一同返回天国。
随着我国各民族之间文化交流的深入和发展,《格萨尔》传播到我国蒙古族、土族、纳西族、裕固族、普米族等兄弟民族地区,与他们的文化传统相融合,在各民族文化发展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蒙古族地区流传的《格斯尔》史诗的故事情节虽与藏文《格萨尔》基本相同,但已具有鲜明的蒙古叙事风格与文化特质,并与《蒙古秘史》、史诗《江格尔》一道被誉为蒙古古典文学的三座高峰。此外,这部史诗还流传到了境外的蒙古国、俄罗斯的布里亚特、卡尔梅克地区以及喜玛拉雅山以南的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等国家和周边地区。这种跨文化传播的文学影响力是异常罕见的。
从目前已经搜集到的资料看,《格萨尔》有120多部、100多万诗行、2000多万字。仅从篇幅来看,远远超过了世界几大著名史诗的总和。作为活形态的史诗传统,这种口头传承千年的宏伟史诗,在世界上也实为罕见。目前中国境内约有近百位藏族、蒙古族、土族说唱艺人,他们是史诗的传播者,也是创作者。此外,在民间还流存有大量的手抄本、木刻本,以及绘有《格萨尔》史诗故事的唐卡(藏族传统绘画)。这一史诗传统也是民族民间文化艺术的活水源头,随着时间的推移,直接引发了多种为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如《格萨尔》藏戏、《格萨尔》歌舞剧,以及《格萨尔》电视剧等;而一批格萨尔文化中心、格萨尔文物纪念堂、格萨尔宫殿等在藏区相继落成。
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对《格萨(斯)尔》的搜集整理和学术研究工作十分关心与重视,投入大量的人力与物力,进行大规模的普查与抢救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格萨(斯)尔》的抢救、整理、出版与研究工作在国家“六五”、“七五”、“八五”直至“九五”、“十五”计划中连续被列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点项目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重点项目。为抢救史诗《格萨(斯)尔》,由中国国家民委、中国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社会科学院四部委会同西藏、青海、四川、甘肃、云南、内蒙古、新疆七个史诗流传省、区专门成立了全国《格萨(斯)尔》工作领导小组,并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常设办公室;同时在七个史诗的流传省、区设办公室,负责组织领导该项工作,部分省、区社科院、文联、大学还设有格萨尔研究所(室),专门从事《格萨(斯)尔》史诗的学术工作。
我国在《格萨(斯)尔》工作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在国际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20年来,我国共出版藏文 《格萨(斯)尔》105部,蒙文《格斯尔》22部,藏译汉近30部,蒙译汉5部;录制《格萨(斯)尔》艺人说唱6000小时。财政部专项拨款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重点项目“《格萨(斯)尔》精选本系列丛书”已出版8部(拟出40部),“艺人桑珠说唱本”已出版15部(拟出45部),“史诗艺人说唱科学资料本”1部(拟出10部),“《格萨(斯)尔》文本文库”3卷4册(藏族卷、蒙古族卷和土族卷)。与此同时,《格萨(斯)尔》的研究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出版各类研究专著近20部,研究集刊、集成、论文集等15部;藏文《格萨(斯)尔》与蒙文《格斯尔》的部分章节与故事梗概已被翻译成了英、俄、德、法、日、印地、芬兰等国文字出版。《格萨(斯)尔》的抢救、搜集、整理出版与研究工作在党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经过中国藏学、蒙古学和民族文学界同仁的共同努力取得了巨大成绩,得到国际学界的承认与好评,同时表明国际藏学中的一个重要学科分支——“格萨尔学”已经形成。
史诗《格萨(斯)尔》将申报“人类口头及无形文化遗产代表作”
史诗作为各民族世代传承的大型族群叙事,流传久远,影响深广,一直被人们珍视为民族历史的“根谱”与文化的瑰宝。在悠久的时间长河中,史诗《格萨(斯)尔》随着历史的嬗递、社会的发展、文化的演进而不断地得到丰富、发展;同时,也产生了相应的衍变,尤其是许多民族的史诗表演业已式微,史诗传承人廖若晨星,各种史诗文本随风云流散,史诗传统濒临消亡的险境,已然使我们警醒。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与西部开发步伐的加快,这一重要的口承史诗面临着巨大的冲击,史诗演唱艺人的人数也在锐减,史诗演唱艺人年迈体弱,面临“人亡歌息”的危境,如藏族史诗演唱大师桑珠老人,能够演唱45部以上的《格萨尔》,他已年过八旬。在民间还有许许多多才华横溢的史诗传承人,由于受财力和条件所限,他们演唱的史诗尚未得到记录,其中一些优秀艺人已经与世长辞。民间史诗演唱艺人面临着“自生自灭”的困境,史诗传承也面临着断代的危险,如果不及时抢救,许多传承千百年的民族史诗,会随着他们的去世而永远消失,造成民族文化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因此,立项抢救口头史诗,时不我待,迫在眉睫。为此,中国社会科学院已将“中国史诗学”列为学科建设重大项目,民族文学研究所的各民族史诗学者承担起了这个历史重任。
在世界范围内开展的人类口头和无形文化遗产抢救和保护行动中,我们期望通过认真做好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人类口头及无形文化遗产代表作”的工作,更好地抢救史诗《格萨(斯)尔》的演唱艺术,积极制定行动方案保护这一古老的史诗传统及其传承人群体,这不仅会对传承中国过去五千年的文明起到积极的推进作用,而且也会为中国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和未来可持续性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目前,申报工作已经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正式启动。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2004年5月8日
RE:史诗《格萨(斯)尔》将申报“人类口头及无形文化遗产代表作”
《格萨尔》“神授艺人”南方周末 2004-08-12 15:06:41
格萨尔纪念铜像
病榻上的桑珠
玉梅在家中闭目说唱
□本报驻京记者 陈一鸣 文/图
甘孜州格萨尔办公室主任仁真旺杰快要退休了,每到雨季,严重的风湿就会使他痛苦不堪,可一谈起格萨尔,老人马上就精神倍增。
仁真旺杰的童年就是在艺人的格萨尔说唱中度过的。他记忆中的格萨尔神授艺人,平时看起来都“病怏怏的”,但当他们把故事帽(格萨尔艺人特制的帽子)一戴,把腿一盘,闭目沉默片刻,身体会有如电击一般,骤然间精神抖擞:“一声‘噜,嗒啦,嗒啦’之后,千军万马就从艺人的嘴里奔涌而来”。
仁真旺杰为德格县写的县歌歌词中就有这么一句:“我们唱着噜嗒啦嗒啦,从远古走来……”
谈起《格萨尔》,仁真旺杰更多强调的是它包含的人文价值,比如《格萨尔》所反映的古甘孜康区的社会形态、民俗传统、思想观念、文学艺术……
“格萨尔王同父异母的哥哥甲察的母亲就是汉人,甲察在藏语里的意思,就是汉人的侄子。格萨尔王有藏妃、汉妃、姜妃(纳西族)。在我的老家炉霍县,有些地区专门唱格萨尔倒霉的片段,据说他们的祖先曾和格萨尔王作战。这些内容都能为甘孜地区历史文化的丰富多样性提供解释。”
“藏族谚语说‘没有晁同(格萨尔王的叔叔,奸臣)不行,有了晁同不好’,很通俗但又很辨证。”
今年8月的康巴艺术节上,甘孜州格萨尔办公室将组织州歌舞团排演一台大型格萨尔藏戏。甘孜州的格萨尔工作方兴未艾,然而让仁真旺杰倍感焦虑的是,现在好的说唱艺人越来越少了。
据杨恩洪教授统计,1980年代能够说唱《格萨尔》的藏族艺人有150人左右,艺人中最优秀的一类———神授艺人有26人。现在26人中已有16人辞世,剩下的10位基本上都是老人。
神授艺人桑珠:82岁
目前,桑珠在西藏社科院进行说唱录音,几位家人和他一起住在拉萨。有关方面打算以他的说唱为蓝本,编印一部完整的《格萨尔王传》,计划出版45部。目前已出版16部。为了录音,老人经常一个人抱着录音机,跑到山洞里说唱。
神授艺人桑珠今年82岁了。5月的一天,老人不慎在楼梯上跌倒,摔断了三根肋骨,6月中旬还躺在拉萨西郊的一家医院里。
采访前有人提醒记者说,老人脾气特别倔强,问话要小心。也许是第二天就要伤愈出院的缘故,那天老人的精神状态特别好,简直是问一答十,应对裕如。
桑珠的老家在藏北丁青县一个叫“如”的村庄。虽然乡土贫瘠,却是一个交通方便、利于经商的地方。桑珠小时候最喜欢的人是他的外祖父,因为他总是能把格萨尔唱得出神入化。在桑珠还小的时候,洒脱率性的外祖父突然辞世了。这对幼年的桑珠来讲,无异于天崩地陷,感情遭受到重大打击。
厄运总是接踵而来,外祖父去世之后,有两个人找上门来,说桑珠的外祖父生前曾经欠他们的钱。不明不白地,桑珠家仅有的两头牦牛就眼睁睁地被牵走了。从此,幼年的桑珠只得替别人放羊糊口度日。
11岁那年,有一天桑珠在山上放牧时遇到暴雨,他就躲进了山洞。雨下个不停,不知不觉中桑珠进入了梦乡。梦中两个讨债人又找上门来,拉起桑珠家的牦牛就往外走。桑珠抢上前去,抓住牛尾巴不放,讨债人松开绳子,回头打桑珠。就在这时,格萨尔大王从天而降,把两个讨债人制伏在地。桑珠激动万分……
梦醒之后,桑珠回到家中。父亲见他精神恍惚,就把他送到寺院请活佛治疗。在寺院的日子里,桑珠频繁做梦,每次梦中都会翻看《格萨尔》的书。梦醒之后尝试着回忆,内容都能回想起来。再尝试着开口说唱,他发现自己不但能流利说唱格萨尔,而且唱完之后会特别开心。
从此桑珠就开始了自己的格萨尔说唱生涯。尚未成年的他不再放羊,跟着去冈底斯山朝圣的人群,一路向西,边走边唱。朝圣路途艰辛,人群都愿意出钱听桑珠说唱。就这样,桑珠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徒步朝拜了神山,又徒步返回家乡。接着,他请人做了一顶格萨尔说唱艺人帽,又开始徒步向南,挨村说唱,几年后来到了离拉萨不远的山南地区。
《格萨尔王传》起源于牧区,过去在康巴、安多牧区畅通无阻,但在卫藏地区(拉萨周边地区,基本上是农区或半农半牧地区)公开说唱格萨尔是受到限制的。山南的一位贵族偶然听到了桑珠的说唱,听得神魂颠倒,就干脆把他请到家中,每天悄悄地听上一段。就这样,桑珠竟在那位贵族家说唱了一年。那位贵族去拉萨访亲时把桑珠也带到了拉萨,没想到桑珠的名气又在拉萨打开了,拉萨贵族不断邀请桑珠到自己家里说唱,连噶伦(旧西藏噶厦政府最高世俗行政官员)索康都把桑珠请到了家中。
出了名,生活好了起来,桑珠在拉萨附近的墨竹工卡县定居下来,娶妻生子。农闲之余,仍旧说唱心爱的《格萨尔》。
1980年代抢救格萨尔艺人工作中,桑珠的说唱引起了专家们的高度重视。专家认为,桑珠的说唱多而全,并且在语言方面特别注意学习吸收卫藏方言。桑珠的这点优势是以康巴、安多方言说唱的艺人无法比拟的。
病榻上,老人半卧着,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经历,记者拍照时还侧过身体对准镜头。
他说自己可以说唱出76部《格萨尔》,“不只会十八大宗,还会十八中宗、十八小宗。小片断多得像牦牛毛”。老人用慷慨激昂的语调总结自己的一生:“低到与乞丐坐同一个卡垫,高到与达官贵族喝同一碗酥油茶。1984年以后一直盼望出书,现在书也出来了。能为格萨尔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这一生是成功的。”
老人认为自己的前生肯定曾是格萨尔身边的一个人,中间几次轮回,今生再来完成说唱格萨尔的使命。翻译告诉我,老人认为说唱格萨尔是神圣的事儿,所以对有些艺人的说唱感到不满。
望着忙里忙外的孙女,老人遗憾地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很爱听了,关键是他们不懂得《格萨尔》是个好东西。”老人说。
神授艺人玉梅:47岁
玉梅说话时会看着你,当你看她时,她又把目光移开。与桑珠老人不同的是,玉梅的回答往往不如记者的问题长。
来玉梅家之前,听人说她现在经常头晕,录音进展不如预期顺利,配合人员对此颇为着急。来与不来,记者事前还曾掂量了一番。很显然,记者的到来无论如何也属于又一次外来冲击。最后西藏社科院有关方面还是为记者提供了这个方便,玉梅自己也愿意接受采访。
玉梅就住在西藏社科院院儿里,她家的房子上下错层,有一百三四十平方米。客厅内侧环绕着半圈藏柜,藏柜上很醒目地摆放着周恩来的照片。靠窗的一面是半圈沙发,每个沙发上都铺着又厚又漂亮的卡垫。偌大个屋子再加一个小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玉梅说:“我在拉萨的家好,在家乡索县(藏北牧区)的家也好,我姐姐在索县还养着24头牦牛呢。”
玉梅出身于格萨尔说唱世家,她的父亲洛达就曾是索县远近闻名的格萨尔说唱艺人,他最著名的传奇是“摆擂台”。当年一位说唱艺人从外地来到索县,此人对自己的说唱水准非常自负,洛达受家乡父老之邀,与之展开了一场长达一个月的说唱比赛,唱到最后,外地艺人主动认输。即便在洛达去世多年之后,索县及其周边地区还流传着这段佳话。提起洛达当年的说唱,当地百姓还赞不绝口。
然而玉梅开始说唱却与父亲无关。
据她说,自己16岁那年有一次做梦,梦中眼前出现一黑一白两个湖泊,黑水湖中突然跳出一个妖怪来,把她往湖里拖;白水湖走出来一位仙女对妖怪说,她是我们格萨尔大王的人,我要教她一句不漏地把格萨尔的英雄业绩传播给全藏的百姓。说着用哈达缠住她的胳膊与妖怪争夺,最终妖怪只好弃她而去……醒来后玉梅大病一场,病愈后就会唱格萨尔了。
就这样,玉梅从16岁开始说唱格萨尔,10年后名动拉萨。1983年,26岁的玉梅的说唱曾让拉萨的所有在场专家心服口服。
当时在说唱之前,专家们曾对年轻的玉梅充满怀疑:这么年轻,这么腼腆,又目不识丁,她能唱好吗?
但当她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坐定,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先是屏气凝神,调整片刻,紧接着双目微睁,格萨尔诗行滔滔不绝地从她嘴里流淌出来。
一周后,专家又请她说唱,并把两次说唱加以对比,发现玉梅的两次说唱几乎一模一样。专家终于相信,这位完全不识藏文的姑娘的脑子里竟然装着难以想象的丰厚的文学宝藏。
就这样,26的女牧民玉梅被正式录用为国家干部,从索县来到了拉萨。玉梅最早的单位是西藏《格萨尔》抢救办,辗转几个单位,现在到了西藏社科院。她的职称也随着工作年限逐级上升,现在已拥有副高职称了。
在城市生活多年的玉梅,说话举止仍流露出牧民的淳朴性格。不过据了解玉梅经历的人介绍,到了城市以后玉梅比较迅速地融入了城市生活,她很喜欢逛商店,有时也搓几圈麻将。单位曾请人教她学习藏文,但出口成章的玉梅学起文字来却非常吃力,学习效果一直差强人意。
她也会主动地谈到自己没有以前唱得好了。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头晕;另一方面拉萨人基本上听不懂她的藏北方言,说唱起来缺乏共鸣。玉梅自己显然也很着急,她能说唱十八大宗、十八小宗,可20多年过去了,才只录了五六部。
有格萨尔研究人员提出这样的问题:环境的变化会不会引起说唱技能的萎缩?说唱艺人离开自己的生存土壤,来到大城市,过起优越的现代生活,这种保护是否存在缺陷?
吟诵艺人日嘎:32岁
如果在过去,日嘎至少应该会是一位“丹仲”(对照格萨尔刻本,边看边说唱的艺人),但现在他是色达格萨尔藏剧团扮演格萨尔王的台柱,兼金马艺术团的弹唱歌手。
色达格萨尔藏剧团成立于1980年2月,当时是由塔洛活佛动议并牵头,在县政府和文化局的支持下组建的,据现任团长秋吉回忆,藏剧团成立之初,演出传统藏戏《智美更登》时“大概是色达县城有史以来聚集人口最多的一次,连周围各县都有人骑马走几天几夜过来看”。
在《智美更登》大获成功的鼓舞下,塔洛活佛开始计划把格萨尔搬上舞台。格萨尔在色达的影响力巨大,但八大传统藏戏里一直没有《格萨尔王》。把口头传唱的《格萨尔王》转变成舞台形象,一直是塔洛活佛的心愿。1981年,塔洛活佛自编自导了源自格萨尔说唱故事的《赛马称王》片段。格萨尔的故事有史以来首次登上了舞台,结果大获成功,甚至青海的牧区县都跨省派人来色达学习藏戏版的《格萨尔王》。塔洛活佛去锡金探亲时,锡金的宁玛研修院听说塔洛活佛是藏戏《格萨尔王》的创始人,也专门请他去教。
1986年以后,在塔洛活佛的鼓励下,秋吉陆续把格萨尔的故事片段改编成藏戏。
1992年9月,由塔洛活佛带队,色达格萨尔藏戏团曾进行了一场“万里巡演”,几乎走遍了除阿里之外的整个藏地。有一次,青海的一位观众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人僵在了那里,就像死了一样,经抢救苏醒后,他说,刚才自己好像回到格萨尔时代,身穿锐甲,舞台上的布景变成真正的草原,他跟随着格萨尔大王在大草原上驰骋,出征降魔。观众的这份投入,这样的心驰神往,令在场的藏剧团员们感动不已。
色达格萨尔藏戏团的演员几乎都是色达本地的牧民。日嘎在进入色达格萨尔藏戏团之前,曾在寺院里当僧人。因为酷爱听格萨尔,就萌生了到格萨尔藏戏团当演员的想法。1990年,18岁的日嘎终于如愿以偿。
18岁学弹曼陀林时,日嘎只会一句单弦嘣出来的“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慢慢地我就全学会了,白天黑夜都在想怎么把歌唱好。”
渐渐地日嘎就成了色达格萨尔藏戏团的台柱子,除了《赛马称王》中的幼年格萨尔由巴春饰演外,几乎所有的格萨尔角色都被日嘎包了。
在昌都的一家宾馆里,日嘎自信地对记者说,他的藏文水平在他认识的所有藏族歌手里属于比较高的。虽然是住宾馆,日嘎仍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衣帽架上挂着小山一样的哈达,那都是昌都的听众献给他的。
在藏区尤其是牧区,日嘎是位大名鼎鼎的歌星,他这次来昌都,是为了答谢昌都“吉祥阳光”朗玛厅老板的盛情邀请。一年前那位老板就开始邀请日嘎来唱歌,但日嘎工作太忙,始终没有时间。
在日嘎的邀请下,记者来到了“吉祥阳光”朗玛厅。朗玛厅可以解释为藏式歌舞厅,“吉祥阳光”的设备、装潢与内地歌舞厅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面积要大一些。尽管是周一,尽管要等到晚上10点演出才开场,朗玛厅的人仍坐得水泄不通,至少有三四百人。
每到日嘎出场,朗玛厅内就会一片沸腾,观众们纷纷捧着哈达走上舞台。尤其当日嘎唱起他自己译成藏语、刘欢原唱的《好汉歌》时,朗玛厅的顶简直都要被掌声掀翻了。
半夜两点多,朗玛厅散场。一个晚上,日嘎就收了200多条哈达。
26岁那年,日嘎出了自己的专辑。秋吉说,日嘎第一次出专辑不但不挣钱,甚至还往里搭钱。但专辑一发而不可收,日嘎在藏区出了名,很多小姑娘给他写信,说是想跟他学唱歌。到目前为止,他已出版个人专辑28盘,加上合集共53盘。
三年前,日嘎又走出色达,来到成都发展。在演出格萨尔藏戏的时候,日嘎就是“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色达格萨尔藏剧团”饰演格萨尔王的台柱子;而在其他表演工作中,日嘎就是“金马艺术团”的弹唱歌手。事实上,作为金马艺术团弹唱歌手的日嘎,经常要为色达格萨尔藏剧团的格萨尔饰演者日嘎输血。尽管演出一样受欢迎,但格萨尔藏戏的市场能力怎么也比不上歌舞。塔洛活佛和秋吉一直想把格萨尔藏戏的服装、舞美、道具、灯光再提升一步,奈何囊中羞涩,只好叹一声“来日方长”。
去年日嘎娶了一位家乡姑娘,并把她接到了成都,现在孩子已经出世两个多月了。已为人父的日嘎说自己的性格还是很像小孩儿:一、喜欢唱歌,现在已经出了这么多唱片;二、喜欢穿干净漂亮的衣服,现在不成问题;三、很想有一天和明星同台演出,“现在只有藏区知道我,中国有56个民族,我想让大家都知道我”。
对于自己弟子日嘎目前的状况,秋吉很开心:“年轻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值得高兴。”
日嘎向记者谈到了娱乐圈的一些事儿,说自己看到过吸毒的:“那人先是哆嗦,扎了一针后,就咕咚一声躺床上睡了。”日嘎从沙发上站起来演示:“我就这么慢慢慢慢地从他身边溜过去了,想哭。”
如果你跟他交往,日嘎绝对是位值得信赖的朋友。有空儿时他会告诉你,他知道七十多种格萨尔说唱中的唱法,然后就“噢———哪———呀———”唱给你听。
RE:史诗《格萨(斯)尔》将申报“人类口头及无形文化遗产代表作”
说唱传统是民族的共同记忆
南方周末 2004-08-12 15:06:43
□受访 全国《格萨(斯)尔》工作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 杨恩洪教授
□采访本 报驻京记者 陈一鸣
使《格萨尔》跻身于“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杨恩洪教授退休前的最大愿望。1968年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杨女士即分配到西藏那曲工作;1980年回到家乡北京,一直在中国社科院从事格萨尔艺人研究。1980年代,为探访西藏艺人,她曾独身一人背着录音机和照相机赶路,半夜三更在川藏线上招手拦卡车。今年6月中旬,听说昌都一带出了一名14岁的“神授艺人”,她又只身进藏,从拉萨出发后遭遇雨天,道路塌方,只好原路返回。
记者:《格萨尔》说唱艺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杨恩洪:历史上没有记录,但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手抄本出现于14世纪,内容是《姜岭之战》,讲的是岭国格萨尔与纳西人之间的战争。据此推算,艺人的出现时间应该早于14世纪。早在7世纪的敦煌文献中,就出现过格萨尔字样,但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论定敦煌文献中的格萨尔与史诗中的格萨尔是一回事。
记者:如何理解“神授”现象?
杨恩洪:关于“神授”,世界格萨尔学界也有各种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这只是艺人为了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杜撰的;有人认为这是艺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创作冲动,就真心地认为这是神的意愿;当然也有人认为确实是神授……等等。不过这其中确实有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如果说是靠记忆,文盲怎么记忆那么多内容的?如果说是即兴创作,文盲的创作怎么会有如此之高的文学艺术水准?藏区有口耳相传的基础和传统,过去宁玛派和苯教主要都是口耳相传,靠记忆传承。从理论上讲,人类大脑的储藏量是惊人的,现在人们的记忆只占据了大脑的极小一部分,也许神授艺人具有开发大脑记忆的特殊能力?而我们的记忆模式则因为人类产生文字依赖后发生了改变?在没有定论之前,目前的各种观点还都只能被认为是假说。
记者:为什么要保护《格萨尔》,最需要保护的是文本还是其他要素?
杨恩洪:一个社会的文化基因丰富多彩才有可能促成社会文化的总体繁荣,单调的结果就是走向灭亡。如果现在不保护《格萨尔》的口头说唱传统,过去的二十年的努力也许就要付之东流了。说唱艺人尤为珍贵,他们是研究史诗、打开史诗之谜大门的一把钥匙。我们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具体名称就是“格萨尔艺人及其说唱传统”。说唱艺人中最为珍贵的“神授艺人”,目前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老人,新人越来越少。他们的消失,就是民族共同记忆的消失,是一段历史的消失。回想起来,我们当初的保护、研究方式缺乏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方法,影像手段也不足,早期我们用的都是盒式磁带,现在有一半都听不清楚了。另外研究中的个人壁垒、拒绝共享的问题也不容讳言。未来九年内,我们打算办三个艺人传习学校、资料馆。对于衍生类的格萨尔藏戏,唐卡等艺术形式也要给予足够的重视。
记者:采访中记者接触到的每个人都坦然承认,年轻人不像过去那样爱听《格萨尔》了。《格萨尔》保护的合理的期望值是什么?
杨恩洪:像世界其他史诗一样,《格萨尔王传》必然要经历从口头说唱向书面化过渡的过程。当青藏高原逐渐迈向现代社会以后,口头说唱形式受到现代文明的挑战,正在逐渐减少,而史诗流传的书面化形式最终会代替口头说唱。正因为如此,才要对《格萨尔》说唱传统进行保护,就像正因为现在年轻人很少喜欢听昆曲和古琴,所以我们才保护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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