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水原貌馆素描
牛车水是新加坡著名的一条老街,中国大陆漂海闯南洋的移民聚居地。由于起初没有自来水,人们靠牛车送水为生,故得其地名。现在的牛车水已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但为了让人们不忘拓荒者的艰辛,街上特地保留了一栋楼房作为“牛车水原貌馆”。这个都市民俗博物馆被设计为迷宫结构,门口广告画着一个缝纫机用线轴,轴上一团红线牵出一个线头,下面写着:“一条红线,到底引出什么奥秘呢?”花8元新币进入原貌馆,里面光线甚暗,循着地上的箭头,我们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木帆船模型,只有两桅帆,真不知这么简陋的一只小船,如何能够经得起太平洋上一个多月的惊涛骇浪。难怪没有死在途中的移民们一登上岸,第一件事是到妈祖庙烧香,感激海神娘娘对自己的保佑。木船边放着移民们随身常带的几件行李:一个破木箱、一把折纸伞、几件破衣服、一顶草帽、一杆旧式的称、一把破算盘……墙上放映着当年的新加坡街景,一些灰蒙蒙的身影在破乱的街头奔忙。墙壁上贴的解说词,引用了几段当地人的口述史料,他们都是为了躲避中国大陆的战乱与极度贫困,抱着来南洋赚点钱就回故乡的心理闯入大海怀抱的,但是他们最终却永远没有离开这里,这里成了他们新的故乡。
就在第一间展室里,我看到了一个身份为“红头巾”的阿婆的口述,后来才从出租车司机口里得知,“红头巾”特指过去一些不结婚的年轻女人,她们每天清晨裹着红头巾,在街头等待车子载去建筑工地作苦力,红头巾成为这个群体的特殊标志。由于她们没有子女,所以到老还得工作。难怪我在街头大排档吃饭时,常常看到一些佝偻着腰的老阿公阿婆端盘擦桌,原来这些人中就有“红头巾”。
循红线上楼,展出的是移民初到的情形。他们上岸拜过神佛后,在拥挤的客店中放下简陋的行李,就出门寻找亲人。这里有许多同乡会馆和同姓会馆,那是移民离开故土后唯一与“家”相联系的地方。人们在这里打探故乡的消息,寻找比他先到这里的亲朋族人,当然最主要的,是寻找工作的机会。这些工作不外是出苦力、做小买卖和出卖手艺。
生活的极度艰辛与社会秩序的混乱,常常使移民堕入四大恶习的深渊难以自拔。这些恶习就是抽鸦片、赌博、嫖妓和参加私会党(即黑社会)。有一间展室再现了赌徒们斗殴后的狼籍现场,灯光摇曳,有人通过则自动亮开,无人则熄灭,构思甚为精巧。赌室对面复制了一间妓女的房间,里面是简陋的床铺,几件旗袍和一个破旧的梳妆台,门口是一个蓝色的印花门帘,上面放映着一个琵琶仔(较高级的妓女)梳妆打扮准备接客的影片,透过门帘边的窗户,亦可清晰地看到室内床铺上方墙上的小电视,正在放映妓女接客的场面。配音是一个妓女的口述,描述她们的生活,如陪客人打牌等。闯南洋男多女少,苦力们的欲望得不到发泄,娼妓业应需而生。仔细看了一阵发映,发现那些嫖客也不是想象中那般粗野,有一些客人到娼寮来甚至不发泄性欲,而是与妓女倚床谈到天明。可见那些苦力心头压抑着多少深沉的情感,找不到地方倾诉。
再循红线上楼,看到的是牛车水不夜天的街景。各种生意场景的复原模型,配合着墙上的老照片,卖菜的、杀蟒蛇的、卖蜥蜴的、卖干杂货的、摆漫画摊的……各种标本惟妙惟肖,似乎喧闹的市声一下子扑面而来。
走过夜市,有一间小屋,里面陈列的是牛车水的传统节日庆典。有灯笼、鞭炮、锣鼓、狮子、戏装、祖宗牌位、红对联等等。墙角电视上放映介绍传统节日盛况的画面,如春节、清明、中秋等等,每放到一种节日场面,室内的相关部分就活动了起来。如介绍到春节,鞭炮震耳,狮子在机械操纵下舞动起来。而介绍到端午,则从室顶降下天幕,放映龙舟竞渡的场面。有意思的是,这些节日中还有兴都教的蹈火节,显示出此地不同民俗文化交融的特点。
通过走廊,两边放着一些房屋模型,高大的南天大酒楼与大华大戏院,显示着牛车水的向现代城市迈进的步伐。一间专营丧葬用品的店屋,陈列着一个布置好的灵堂以及琳琅满目的冥品,香烛、纸马、冥币、灵屋一应俱全。这种现代与传统的强烈对比,可以说是现代化的新加坡的真实写照。
走过20世纪50年代的天井与店屋,陈列着几组旧家具和生活用具,电视机巧妙地设置在碗柜、壁柜、衣柜之中或梳妆台上,播放着每组家具的主人的口述。这些人中有小贩、家庭妇女、商人、车衣女工、红头巾、裁缝等等,他们向我们讲述自己的家庭历史,描述移民生活的苦难、艰辛与为求生存而进行的拼搏。
循红线走下楼梯,是一排当年移民的格子屋。每间屋子大约六七平方米大小,里面除了放一张床外,只有不大的转身之地。有两个房间甚至全部被床占领,一个是个贩鞋的,墙上、床下到处堆放着鞋子,仅留一块可睡觉的地方;另一个看来家庭人口不少,在床上隔了一块破布帘子,算是表示将床铺一分为二,估计一边睡主人夫妇,一边睡孩子。这些格子屋的主人,有的是苦力,有的是红头巾,还有小贩、木匠、油漆匠、车衣女工等。有一间格子屋据说住着五个妈姐,即未婚的女佣,她们平时住在主人家中,偶而回来与同乡好友相聚,读读家书,了解家乡的情况。格子屋尽头是一个中医,他的屋子稍大,可放一张桌子,墙上贴着价目:“看病2元,出诊5元,远处酌加,贫者不收诊费”。在格子屋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这些居民的公共厨房与简陋的厕所,一块水泥板上一字排开几个破败的煤炉,墙上挂满锅盆蜿盏,一个漏水的龙头还在那里滴达着,厕所以几块破木板象征性地隔在一个角落。这里是他们做饭、洗澡以及孩子们玩耍活动的惟一空间。
重新回到一楼,是本楼最富有的裁缝所拥有的房子。前面是店门,中间是工场,后面是他的卧室。徒弟们住在工场,而裁缝则有自己的厨房和晾衣的天井。从他门面中展示的衣服样式看,既有西装领带,也有中国传统衬衣,桌上还放着一大叠中国传统民间剪纸,显然是方便顾客选择花样来绣在衣物上的。
裁缝店门有一边门,原来又到了原貌馆的接待室。从阴暗、拥挤、似乎散发着霉气的格子屋走出,真有如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想起了移民拓荒的艰辛,我不忘教育陪我们参观的正在新加坡读书的儿子:“你看当年闯南洋的生活多艰苦呵!”不想儿子却回答了一句:“难道我闯南洋就不艰苦吗?”
我哑然。
的确,生命,就是这样前仆后继地开拓的。没有牛车水的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移民,能有今天这繁荣的牛车水、这现代化的新加坡吗!
2004年6月20日草
RE:牛车水原貌馆素描
原貌馆是实物记忆,也是族群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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