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汤阴的一次丧礼
一场隆重的丧礼李丽暨南大学中文系02级
“礼是传统,使整个社会历史在维持这种秩序,礼治社会并不能在变迁很快的时代中出现的,这是乡土社会的本色。”
——《乡土社会礼治秩序》
古人过世,以入土为安,究其根源,恐怕与地理环境有关。历史学家所考证的人类起源的源头多在土壤肥沃的两河流域,如位于黄河流域的大汶口文化(距今4500年~6400年,现在山东泰山南麓泰安市郊大汶口镇)、位于长江流域的河姆渡文化(距今约7000年左右,现在距宁波市区约20公里的余姚罗江乡河姆渡村附近),这些地方气候温和,土地肥沃,便于农业耕作,有利于人类的产生,从而使人对土地有了极大依赖性:“像植物一般的在一个地方生下根”(费孝通《乡土中国》),这不同于古希腊的“海洋文化”。由于古希腊临海,进行海上开发便成了促进古希腊文明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土地对人们的制约不像中国那么大,所以不像中国社会那样具有“乡土性质”。
虽“以入土为安”,但在入土之前却有着非常复杂繁琐且成系统的丧葬程序:初终、入殓、停灵、祭吊、出殡、下葬等(这些可能因地域不同而有差异,但大体相似),这是一种传统,与儒家文化对中国的深远影响有莫大的关系。孔子认为:“入则孝,出则梯。”(《论语 学而》,意即人要孝顺父母,敬爱兄长,达到这个要求后,再去学习文献),于是有了“无刑之数三千,罪莫大于不孝“(《吴虞集》,四川人们出版社1985年版),“惟送死,乃大事也”(《怀安县志》),通过繁琐的丧葬来显示生者对死者的无比哀悼之情。
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民俗在城市已经趋于消失了,恐怕只有在“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乡土社会才能发现。作为一个城里人,我有幸参加了一次这样的丧礼,现介绍如下:
自始至终祭吊
去年年底,我回老家——河南省汤阴县过年。我七十多岁的奶奶在老家生活,所以每年我和爸妈都要回去。
年初一,就有人不断地来奶奶家给她拜年了。他们在门外就大喊:“大娘,给你拜年了!”说着便乐呵呵地走进屋里来了,可东院的五叔、六叔进屋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跪下了。奶奶一看,似乎明白了:“你娘没(读‘莫’音) 了?”“年二十七过的。”为了使其他人过一个祥和的年,当地人都要等除夕夜过了才给人报丧。即使死者没在年底过世,当地也有“停尸”的风俗:不急于将死者入葬,而是要把尸体防止一段日子再入藏,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月、三个月,一般来说,时间越长,表明对死者的依恋越多。为了防止尸体腐坏,家乡专有水晶棺出租。
年初一下午,我们西院(注:我的家乡在汤阴县城关镇的张庄村,村上张姓居多,姓李的只有我家和东院两家,在我太爷那辈两家合家了)的人便去东院大奶奶(死者)家吊孝了。
到了那里,我发现院子里已搭起了一个灵堂。灵堂门外左边摆放着一尊棺材,右边立着一匹纸糊的驴(因为死者是女性,所以用驴,若为男性,则为纸马)。(1)大奶奶头朝南平躺在一张铺有草席的床上。谷草为每岁一根,用白纸盖上面部,在床西边跪着的是我西院的四个姑姑、两个婶婶。费孝通在《乡土中国血缘和地缘》中说,“方向上分尊卑——左尊于右,南尊于北”,看来这样的格局也是颇有讲究的。
她们一见我奶奶进去,便哭了起来,口中喊到:“娘啊娘”,奶奶也朝北跪在尸体前,同样喊着死者的姓名大声哭,我的爸爸、叔叔们则在灵堂外半跪着。《礼运》载:“及其死也,升屋而号,告曰‘皋某复!’然后饭腥而苴孰。”按,皋者,疏云:“皋,引声之言,某者,死者姓名。”复者,返也,言北面长呼告天,使某返也。这样才能充分显示出生者对死者的依恋。
自那天起,我们一大家人便全都到东院吃合伙饭了。按当地风俗,至死者入土日,吃的要清淡、简单:早餐——粥,午餐——面条,晚上——豆浆,在我们村上,这是定例,无论社会地位,无论辈分,这点可见《檀弓》:“悼公之丧,季昭子问于孟敬子曰:‘为君何时?’敬子曰:‘食粥,天下之大礼也。’”古事事尚等级,独此平等也。
初二那天,奶奶特意找来了村上一个最有资格的丧事主持者来统筹。主事的说:“这人死了,咱可不能简单了事,凡事都要有个规矩——东院的男的去通知亲戚、后代们,女的缝制孝衣、孝帽;西院的男的去联系唱小戏的、吹响器的,女的搓麻绳。”可见,他对这样的事情了如指掌。听了分配,大家便各忙各的了。
初三这天,院子外就搭起了戏台,一大早唱戏的就来唱了,刚开始唱的是时下流行的歌曲,如《走进新时代》、《好人一生平安》等。唱的人调子不是很准,但完全唱出了真情。唱了几首后,便改为唱地方戏(豫剧)了,唱的时间要比歌唱的时间长,因为当地人喜欢听。那次唱的是“穆桂英挂帅”选段,从早上9点一直倡导了中午12点。这个段子是村上的老老小小最喜欢听的,也是爸爸和叔叔们为死者特意选的。
别人从远处听到戏声,就知道有人在办白事了,认识死者的就会来吊唁,不认识的也会来听听戏,看看办丧事的情形,评说一下:“这家办的规模挺大的!”“出了不少钱吧?”。为此,我们两院的老老小小全都披麻戴孝,非常正式。不过穿戴有些许不同,一般人只要看一下孝子贤孙的穿戴,就可以看出他(她)与死者的关系了:
与死者关系 头 腰 手 脚踝
第一代 直系 缠白布条,系在头的正后方 系白布腰带 拿草鞭
旁系 缠白布条,系在头的的左侧 系白布腰带 拿草鞭
第二代 直系 戴白帽 系白布条(女)
旁系 戴白帽 系白布条(女)
第三代 直系 系白布条 系白布条(女)
旁系 系白布条 系白布条(女)
第四代 戴黄帽 系白布条(女)
(一般五代以上的就很少了,如果有第五代的穿戴与第四代相似,只不过戴蓝帽)
在灵堂外,要有一个直系的男性“端盘子”,(用盘子收取吊唁者的纸钱),然后端到灵前烧,同时给屋内的报信:“有客(男性)”或“堂客(女性)”。吊唁方式男女不同:女的要走入内堂,跪到死者面前大哭,男的不用哭,只要跪在外堂或鞠躬即可,符合“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
入殓出殡
尸体停放了七天,主事者同奶奶商量,说毕竟是过年,让生者过一个安生年,尸体还是不要停那么久好,奶奶同意了,于是决定初三晚入殓,初四下午出殡。
《丧大记》有载:殓前先浴尸沐头,这个工作是由我的姑姑、婶婶完成的,当晚,她们就给死者沐浴、更衣,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还给死者戴上了凤饰。之后,五、六个壮汉一起将棺材抬入灵堂内,连人和席一同放入棺材,而我的奶奶就在一边看尸体摆放的位置。奶奶说:“这‘人’在里面,要居中平躺,眼睛不能‘看’到脚”,于是她就从多个角度去看,不厌其烦,主事者就在旁边按奶奶的要求移动尸体。待放好后,也不急于盖棺,主事者先在棺内洒很多纸钱,这是为了“疏通阴间”和她在“阴间”之用,死者的女儿还要再一次给死者净面——这是盖棺之前的最后一道工序了。我的姑姑们每人拿一块新毛巾,在一个空盆子中象征性的蘸一下,再拿到死者的面前去擦,一边擦还一边喊:“娘,给你净净面,干净了好上路!”这些完后,就要盖棺了。盖棺时,孝子贤孙们全体跪下,集体痛哭,哭声之悲让观看的人都落下泪来,因为从此生者与死者阴阳两隔。
初四中午一点,准备出殡了,主事者先杀了一只毛色纯白的公鸡,据《周礼 春官 鸡人》载:“面禳衅,共(供)其鸡性。”面禳是指四面皆禳,禳者是专指驱邪除恶的祭祀,衅是属,即以血牲祭祀宗庙,可见自春秋时起,遇辟恶之祭就用鸡作牺牲了。待鸡血流尽,出殡就开始了。
出殡的场面最壮观了,我们两个院子的老老小小,还有死者的远亲、近亲,一百多人全部参加到出殡队伍里来了。出殡队伍的排法颇有讲究:走在最前面的是死者的遗像(由直系第三代男性捧着)、接着是棺材、吹响器的、拿花圈等祭祀品的、孝子贤孙们(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男女队伍分两列——一列是死者男方人,一列是死者女方人,按辈分来排),所有人除了吹响器的,全要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喊死者,浩浩荡荡,悲悲戚戚。
在走到墓地之前,出殡队伍要绕村上主要的街道一圈,这是为了给一些没时间来吊唁的人最后的一次吊唁机会(有铺张声势之意)。如果有人来吊唁、烧纸钱,所有的人都要跪下,直至纸钱烧完才可以起身,棺材要在烧过的纸灰上过;如果遇到十字路口,队伍也要停下来,烧些纸钱,据说这样是为了让死者可以找回回家的路。绕完一圈后,队伍变直奔墓地走去,速度也快多了。
下葬祭奠
棺材入土也颇有讲究,因为我的大爷爷去世比较早,所以大奶奶要埋在他的旁边。虽然现在不分男尊女卑,但大奶奶的棺材绝对不可以高过大爷爷的,为此,主事者还特意要帮忙的将棺材锯下了一大截。
待棺材入土后,孝子们手拿铁锹,围成一圈,给坟墓内填土,而女的则在一边跪着痛哭,再加上燃烧着的花圈、响着的丧曲,场面好不凄凉!
这还不代表丧事就完了,古语云:“生事毕而鬼事始。”我的家乡要进行“做七”的祭祀活动:逢一个七天孝子贤孙们带上香、铂、食品去坟上祭奠,直至七七四十九天为止。
这样一场丧礼才告一段落。
参加了之后,我问奶奶:“怎么这里的规矩那么多?”,奶奶说:“那没办法,别看汤阴县城小,规矩还是挺齐全的,这都是传统,现在还少了很多呢!”
是啊,汤阴是一个小县城,又在经济相对比较闭塞的中原地区,所以才能够长时间的保持这种丧葬民俗,中国文化传统在这里比在城市里保留的更完整,也更有意义。
注:(1)当地习俗认为,凡享年50岁意识的老者因病而死为寿终正寝,对于这种正常的死亡,家人早就有了物质的、心理的准备,如寿衣、棺材、埋葬地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 本帖由 刘晓春 于 2004-12-28 23:44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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