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地思想 发表于 2003-2-12 23:58:29

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民间传说就是民众的历史,它是口头历史,民间传说较之知识分子的书面历史更真实,因为这些世代相传的故事不仅深入人心,而且通过教化人心而进入生活,能够穿透历史时空而悠悠流传下来的,肯定是民众真诚地相信的,肯定是深深地织入民众的心灵和生活的,因此,也肯定是有力的塑造了民众的世界和历史的,因此,它肯定是真实的历史,虽然它不符合实证主义的真理标准,与之相比,那些历史学家囿于学识、迫于压力、处于私心而编造的历史,却因与民众的生活毫无干涉,就像天空的浮云,在一个民族的心灵和历史上无法留下任何痕迹,因此,它虽然可能言之凿凿,提供有力的见证,但仍然是虚假的,算不得历史。那些历史书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并不是因为它保存在人们的心中,而不过是因为它尘封在图书馆中。历史真理的前提不在于见证,而在于信念。民俗学的意义之一,就是它能够建立一种真正立足于历史和命运的、与学院派历史和史官历史迥然不同的、建立于民众信念之上的历史观,实际上,民众已经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讲述这种历史观了。近读《纳西族文学史》,其中有个故事,就很有些意思:

    故事的名字叫《为什么请达巴念经》,说两个人结伴去很远的地方,向有学问的老者学习古谱和规矩礼节,一个把学到的知识牢牢记在心里,另一个用文字把知识记在猪皮上,回来的路上,两个都饿了,没有办法,只得把猪皮烧吃了。这以后,学了字的人把文字和知识都忘了,因此,永宁纳西族一直没有文字,而用心记忆知识的人懂得古谱古规,人们有什么事情就请教他。他靠记忆一句一句把学到的东西念出来,从此就成了达巴。

    达巴也就是东巴,纳西族的祭司,达巴识字就被称为东巴,东巴的字即东巴文,现在东巴象形文字及其经书已经成了知识界的热门话题,而在人们的心目中,纳西文化也就被等同于东巴文化了,殊不知,在纳西族的民众自己的心目中,东巴文只是猪皮上的学问,学者也只有吃猪皮的资格。——在西方,学者是靠吃羊皮(羊皮纸)长大的,在华夏,学者则是靠吃谷皮长大的,《庄子》上说,先王之书仅仅是先王之糟粕,那不就是谷子的皮。可见,在不同的民族中,都把文字视为文化的皮,狩猎食肉的民族将之比作兽皮,食谷吃菜的民族则将之比作谷皮,而吃皮咽糠的知识分子自然也就只是一个民族的皮了,这么说,知识分子的所谓学问,实际上无异于“扯皮”,而他们却妄称“为天地立心”。
    做一个民俗学者的好处就是,不用吃那些又硬又霉的猪皮、羊皮或者糟粕,而可以到老百姓的家里吃肉喝酒。个中妙处,难与外人说。

    好像许多民族中都有像上面这样的故事,有的故事名字叫做《某某族为什么没有文字》,在别的地方看见过,但记不住了。博物君子,各路高手,有知道者,敬请赐告。

淇园之竹 发表于 2003-2-13 09:12:14

RE: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小竹子的《透视当今的“历史”热》看来需要重新改写了~~~~~

onlybecause 发表于 2003-2-17 18:32:26

RE: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当“民间传说”述诸于文字的时候,不知道,这是述说者的传说还是真的民间传说?
没有述诸于文字的真正民间的传说越来越少就是它本身的命运么?
“知识分子的书面历史”是一个统一的英雄的历史,民间传说如果真是真实历史的话,难道
民俗学家就能够转述(综述)出历史的本来面目么?这样做难道不是所谓的“知识分子”重建统一情节的再现?
因为,历史(假设就是民间传说)在人们口述的时候“分叉”了。谁来充当站在分叉点上的见证人?历史学家?民俗学家?人民?人民是怎么样述说历史的?找个代理人(谁有资格充当代理人?)还是争吵于述说前?
本人不学中文,但是性情中人,求教于各位大虾,多谢!

萧云从 发表于 2003-2-17 20:19:46

RE: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当“民间传说”述诸于文字的时候,不知道,这是述说者的传说还是真的民间传说?
——因为我们这些人,很多年的光阴如水都用来学习“说话”,用言语和文字,所以,我们说着、我们写着。这不见得是我们的命运和责任(那样未免太自恋了些),而无非是这个人群的“生活方式”。
没有述诸于文字的真正民间的传说越来越少就是它本身的命运么?
——去也终须去,住也何曾住。待到山花烂漫时,分离聚合由它去。怕也没用。
“知识分子的书面历史”是一个统一的英雄的历史,
——这个让知识分子可以自恋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鮑德曼?的《立法者和阐释者》(三联出版社),可供参考。
民间传说如果真是真实历史的话,
——不是。没人敢下如此断语。只是言说历史的一种方式。一个没神没人没上帝(同时又是神人上帝妖魔鬼怪多位一体似的)的历史夹缝儿里,大家突然觉得众声可以喧哗一下。边缘可以挤兑一下中心。你觉得好玩就行了。不好玩,就赶紧撤。
难道民俗学家就能够转述(综述)出历史的本来面目么?
——不能。一种声音而已。如果它现在太微弱,出于矫枉必须过正的策略,扶持一下弱势力,乃为达到新的动态平衡考虑。有一天它壮大到称王称霸时,则新一轮“革命”势必开始。不闻鲁迅先生曰“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
这样做难道不是所谓的“知识分子”重建统一情节的再现?
——放心罢。有酒唯浇赵州土,世上英雄已无主。“一统山河、千秋万代“的传说已成为神话,和日月神教一道,神情黯然,沉入历史深处。
因为,历史(假设就是民间传说)在人们口述的时候“分叉”了。谁来充当站在分叉点上的见证人?历史学家?民俗学家?人民?人民是怎么样述说历史的?找个代理人(谁有资格充当代理人?)还是争吵于述说前?
——整理过后的声音,自然只能是变形的声音。这是宿命。但“整理”是生活的一项内容。没有谁能赋予我们什么“身份”与“资格”。我们做,或者仅仅因为我们喜欢、或者仅仅我们笨到只能停留在文山字海里。把自己放得低一点、再低一点,或者还可以多少保持一点清醒。我们不过是新一轮“言说”历史的参与者。不过换了个句式和语法而已。
或者,我们工作的意义,乃在于以“言说”本身,为“历史”(我们无法真正触摸到她柔软的肌肤,犹如无法真正触摸人梦想中最美丽的爱情)增加一份厚度、层次、角度,哪怕混乱。因为我们同时使她变得丰富。付出代价,势所难免。
周策纵《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柯文《历史三调》、止庵《史实与神话》,等。同步阅读。可为小小佐证。

[ 本帖由 萧云从 于 2003-2-17 20:23 最后编辑 ]

温柔地思想 发表于 2003-2-18 13:44:14

RE: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only问得好,萧兄答的更好。
only的问题,温柔答不上来,只有换个角度说话。

——当“民间传说”述诸于文字的时候,不知道,这是述说者的传说还是真的民间传说?
    民间传说的目的,并不是要读书人把它形诸文字的。读书人要把它记下来,是读书人的事。

——没有述诸于文字的真正民间的传说越来越少就是它本身的命运么?
    是否越来越少?很难说。冬去春来,花谢花开。

——“知识分子的书面历史”是一个统一的英雄的历史,民间传说如果真是真实历史的话,难道
民俗学家就能够转述(综述)出历史的本来面目么?这样做难道不是所谓的“知识分子”重建统一情节的再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存在所谓共同的历史真理吗?历史的真理只能是相对于历史中人而言的,认为存在一个客观的历史真理,本身就是知识分子的一个幻想。民俗学的使命也不是重建真实的民间的历史,它能做的,也许只是拂去明镜台上的尘埃,映照出历史的多种面相:借民间的众声喧哗,颠覆正统历史的一统天下,从而使历史变成一个多声部合唱对歌的歌圩。

——因为,历史(假设就是民间传说)在人们口述的时候“分叉”了。谁来充当站在分叉点上的见证人?历史学家?民俗学家?人民?人民是怎么样述说历史的?找个代理人(谁有资格充当代理人?)还是争吵于述说前?
    也许争吵本身就是历史的叙说了,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让他们吵好了,何必作调人?历史的叙述不应该有代理人。历史就是一个生命的过程,生命能够代理吗?如果历史可以代理,则儒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就成了真理了。树是分叉的,如果砍去它的枝桠,变成一根光杆,就成了木头,而不是树了。历史学家所做得就是把树木变成木头吗?

双木成林 发表于 2003-3-4 16:52:53

RE: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温柔兄角度新颖,体察入微,观点独到。但猪皮也是非常美味的,比如吃红烧肉、回锅肉和咸烧白的时候,大家不都喜欢吃皮吗,而且猪皮炖着吃还可以美容。再说,猪肉现在也不是那么受欢迎的,尤其是精瘦肉,吃起来味同嚼蜡,还塞牙。所以还是萧大侠说的好,“无非是这个人群的生活方式”,“一个没神没人没上帝(同时又是神人上帝妖魔鬼怪多位一体似的)的历史夹缝儿里,大家突然觉得众声可以喧哗一下。边缘可以挤兑一下中心。你觉得好玩就行了。不好玩,就赶紧撤。”我赞成。

onlybecause 发表于 2003-3-6 22:28:05

RE:他们吃皮,咱们吃肉

确实好玩?希望不是带有无奈的自我安慰和不求甚解:(此句话说给我自己)
带来了一个问题求教于大家!
:对于民间传说在其书面记录的过程中(如果有的这样的民间传说的话)文本变动的分析可以得出什么启示或者证明什么猜想么?
:民间传说到底是因为人们受到文明压抑下想象的结果,还是人们自由想象的结果呢?
:如果是前者,则像艺术一样代表一种解放的力量,对于重建(或者复原)民间传说也许本身就是一种反抗,是一种建设非压抑性文明的途径呢?
:如果是后者,人真的是自由的了么?我们的压抑难到不是来自于人的心理本身了么?一种“想象的实现”情节,会让我们走到哪儿呢?上帝身边?不是有人说这里没有上帝么。走向地狱么?不信上帝的人,自然也是不会相信地狱了,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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