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录》咏北京东岳庙诗抄
《燕行录》咏北京东岳庙诗抄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陈进国
抄者按:北京著名的道教圣地东岳庙主祀东岳大帝，始建于元代，历朝多有修葺。明清两朝，东岳庙乃朝鲜来华使臣更衣处也。朝鲜使臣通常先在此小憩，再入朝阳门至下榻地玉河馆。在来华笔记中，朝鲜使臣不仅详细地记录了东岳庙的建筑布局及祀神情况，而且热忱地写下了咏唱东岳庙的诗篇。这些诗篇既是研究北京东岳庙文化的珍贵史料，更是中朝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历史见证。
在朝鲜使臣看来，彼国“于前明实有再造直恩”，“圣祖驱胡羯，神功永配天”。但“夷虏”或“胡皇”入关，汉人改易服色，中华古制日远而日亡，将不得复见，是所谓“三百洪基一梦疑，大明天下竞归谁。人民城郭犹前日，文物衣冠异昔时。白雪楼空云漠漠，黄金台罢草离离。东风吹送烟尘暗，似慰山河举目悲。”（《看羊录》，姜鋧，1645-？）“民风嗟易变，燕土化龙沙。冒说满州族，浑忘汉世家。华音胡语杂，关月箔中斜。此事大应悔，骄横且莫夸。”（《燕行诗》，李颐命，1658-1722）故其来华已非“朝天”，而是“燕行”。朝鲜使臣这种微妙的心态，在咏东岳庙诗亦略有所体现。读史可以聪慧，今西风东渐，尚非势如破竹，如何确保中华文化（或宗教）的主体性？聆听他者的历史之见，仍未见晚焉。
兹根据韩国林基中先生所编《燕行录全集》（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10月）资料，摘抄如下：
《朝天录》(裴三益，1534-1588)：
东岳庙次韵
从古山川自有祠，帝王禋祀岂求奇。
谁将一像安中殿，夏列群神立外司。
欲免宣尼谄也戒，须知林放大哉辞。
焚香礼拜人争集，事出无稽正可疑。(3·544)
《银槎录诗》（黄汝一，1556－？）
次弼云东岳庙韵
俨俨东岳夫如何，下蟠齐鲁上穷昊。
中峰平挂黄道轮，万壑绝透玄关隩。
云生夫寸两普天，溜穿铁石渗黄媪。
八万余年阅王检，七十二君传瑶宝。
为宗五岳朝百灵，作镇三山临十岛。
河清千载应大圣，九地胡氛归快扫。
虚功远耻祖龙封，非礼湥诛季氏祷。
玄珠蔚与轩辕配，至治期将虞舜倒。
年年二月合东巡，却嫌齐民役驰道。
争如近城创灵宫，燕冀贻谟荷艺考。
雕橍尽是饰金翠，绘□何曾数山藻。
厖□道士备洒扫，一切众生除烦恼。
君王望罢律度同，雨露汪洋功德浩。
祥麟灵囿瑞草春，赤凤阿阁朝阳早。
人中亦有一泰山，弼云长社参大照。
扪天摘瓠谪仙才，荡胃生云杜陵抱。
月沙青牛属老君，同度关门历几堡。
清斋三千写道经，谷神飘飘气灏灏。
愿借灵庭一双鹤，云裳乍黑霜衣皓。
凌空飞上日观峰，俯视群生争丑好。
胄中已觉天下小，眼下肯数黄狗老。
归来受诀绿髪翁，入手一束长生草。(8·220-221)
《朝天录》（柳梦寅，1559－1623）
A东岳庙
噫吁戏环乎恠哉，东岳之庙乃在北京东闰之东。高门当大逵，苍玉雕玲珑。金牓巨字题其额，光彩照烂通衢中。门之神猛毅，隅赤目高青瞳。左右两庑何侵，延中有百灵，诡状纷丛从。各令冥官一人专一宇，金冠朱袍似王公。傍有拥榻之小鬼，朱鬕如竽生威风。阿那如妇女，清莹如儿童，雍容如卿士，皤皓如老翁。睢盱犹狂色怒嗔，杖剱提矛服张弓，右手操刃左手截己头，流血披脑衿裾红。虎张牙蛇闪舌，攫挐缠绕于其躬。金舂铁磨火汤如烘，地狱重关冤气如虹。乃有天堂岌嶪罗天王，鉴察罪福分织洪，善者为侯伯将相，恶者为狗豕蚁虫。众相看未了，髪竖神梦梦。前登大宝殿，碧瓦朱甍照苍穹，巨塑一躯安其中，云是岱宗，位秩三公同。神都地入山东道，虔飨方神礼最隆。大庭弘敞荫珍木，螭头龟趺文字工。殿北构别阁，苍龙列宿宫。诸神浑体黄金，四壁玄眼青铜。瑶龛镂牌辉晴天，皆书大皇大后寿齐嵩。粉饼朱果香盻蠁，漆灯晶匚昼宵通。共惟慈圣降温勅，仍僝百工修废开新工。消了万金费，大厦郁穹崇。祈褫禳灾下香火，冉匚鬼神朦胧。灵山道士巾履异，伛偻将事贡诚衷。降福穰匚委如山，圣寿亿匚万匚斯无穷。中国二百年，升平庶物丰。礼乐炳日星，儒术何昭荣。所以奇伟诡特杂道释，为此锡衍延祚之神方。直与天地相始终，斯理茫匚不可揆。小国鲰生，安知此事非凿空。(9·420-423)
B入北京
游客清晓饭，骚骚戒行模。日晏邮卒会，方言竟咻咻。
肩舆渡石梁，梁下容龙舟。陵苕翳兰若，佳城拥松楸。
贝宫逼象魏，甲第连道周。辉辉东岳庙，揭揭朝阳楼。
列厘揔眩眼，仕子皆华辀。仰瞻天子居，黄屋瑞云浮。
百灵护休气，亿代妥神州。根深有茂叶，源浚看长流。
圣人侔覆焘，余化振青丘。一物叅卯育，可怜东海鲰。(9·443)
《戊戌朝天录》（李廷龟，1564－1635）
A敬次弼云东岳庙韵
皇皇圣朝御洪图，功轶唐虞德义昊。
囊包八荒会北极，宸居高拱燕山隩。
城西有庙壮镇岳，上祀天皇配地媪。
灵官珠壁错月星，搜山倒海穷奇宝。
香灯仙梵通御气，彩云祥雾连琼岛。
雷公电师守管錀，玉女明星备洒扫。
有时天子回法驾，太乙玄箓兹焉祷。
金绳玉检阐秘诀，霞裳羽衣争颠倒。
中有不死丹丘生，帝号天师来问道。
三生广爱滨冥福，宝历千秋增寿考。
巍碑歌颂勅圣功，杨马雄辞骋文藻。
灵风清净化群生，一洗万有诸烦恼。
寻真有客自东韩，乍入玄关心便浩。
瑶池寂寞西日晏，蓬山缥缈春光早。
尘踪何幸蹑仙区，壮游如今亦洪造。
雕甍金牖切星汉，十洲云霞入襟抱。
巫闾西庙亦壮丽，比之于斯真一堡。
丹丘邀我入道观，虚步飘然蹑太灏。
手把莲花导我行，朱颜绿髪云衫皓。
灵丹顿悟万刼缘，朗月金沙法界好。
风尘回首谢时人，一杯琼浆便忘老。
他年倘遇谢元卿，相思为记金元草。(10·481-482)
B原韵弼云
藩邦叩心向天吁，愿取谗人投有昊。
君王心似光明烛，坐法宫中照四隩。
遂令天下亩畒中，绝无穷夫与怨媪。
况我累世笃忠贞，岂但输琛与献宝。
所以天心一视我，不比海外诸小岛。
平分内藏赤子活，继出神军膻蚁扫。
斯皆一诚彻九聪，岂容人力烦神祷。
夫何谗舌巧如簧，福善悠悠理颠倒。
潜将双手掩葵诚，显鼓流言乱至道。
覆盆谁借日辉明，鬼态难将人理考。
怀疏昔过黄龙府，西岳神宫荐香藻。
期将直道感灵贶，岂以淫辞激神恼。
闾阳异梦铭在心，路上时时咏叹浩。
行行得近朝阳门，歇鞍更衣日尚早。
门前有庙冠皇都，翼瓦飞檐出天造。
前台伍立碑没云，后庭分行树连抱。
回思西岳屈下风，有若雄城压残堡。
道者六人心貌闲，仙衫远挹篷莱灏。
翩翩白鹤整羽衣，顶凝丹砂毛雪皓。
真君高拱万灵中，照壁长射圆光好。
开门顶礼若有闻，精感人天天亦老。
分外玄裳倘再逢，冥报唯当期结草。(10·482-483)
《甲辰朝天录》（李廷龟，1564－1635）
次东岳庙韵
羸病扶持逆旅间，长途杳杳指燕山。
征骖汩没尘随眼，客饍酸寒日照盘。
遇两任教巾角垫，临流愁杀鬂毛斑。
空斋卧想曾游处，桂树良荫满夕坛。
(是日，以病不得同往岳庙，故云。)(11·101)
《燕行录》(郑弘冀，1571-1626)
东岳庙
协天庙在国东门，名位巍巍大帝尊。
像设森严足官府，士民祈祷走晨昏。
神明岂不如林放，叔世一何多季孙。
远客来游默惆怅，创世知是自胡元。(15·131)
《蔗回录》(崔锡鼎，1646-1715)
东岳庙
异教由来北俗尊，岱宗灵庙设玄元。
阴森鬼物雕锼壮，簇立龟趺赞颂繁。
扰扰汉蕃看远客，重重城橹近都门。
兴亡百代神何力，妖患徒然举世奔。(29·366)
《椒余录》(崔锡鼎，1646-1715)
东岳庙
帝城东畔岳神祠，春日花深碧柳垂。
谁代塑成千座佛，何山石作满庭碑。
香山宝马纷无数，荐福祈灵自有时。
也谓北方崇异教，丛林往往杂街逵。(29·415-416)
《看羊录》(姜鋧，1645-？)
A敬次庚子燕应纪行韵
八方都会说燕都，城郭峥嵘殿阁高。
东岳庙连辽塞路，禁川桥引楚江涛。
旌旗曜日鸣金鼓，车马填街拂锦袍。
可惜男儿无一个，大明天下尚愁劳。（30·33）
B次东岳玉河韵
细酌琼杯酒在颜，此身忘却在燕关。
时时望北心悬极，夜夜征东梦渡湾。
香灯交错烟笼树，风日凄寒雪满山。
得失荣枯皆外物，闲看倦鸟夕知还。(30·34)
《燕行埙篪录》(金昌叶，1658-1721)
次伯氏东岳次雩沙作
礼序尊为五岳宗，普天香火竞趍东。
清高帝座珪璋特，拱卫神官劎佩同。
炉气洞门深瑞雾，麾幢上界满泠风。
修廊复阁行难遍，半日停车若梦中。(34·38)
《燕行诗》(李颐命，1658-1722)
东岳庙
玉牒曾无验，诸君相耿光。幽燕非海岱，柴望有宫墙。
大像皇王服，阎罗左右堂。不如林放礼，尼父叹应长。(34·100)
《燕槎录》(赵尚綗，1681-1744)
东岳庙
岳神高拱百神尊，殿阁深排户與门。
手釰森罗环鬼卒，顶香趁走簇黎元。
阴功碑版照千世，灵验人间返几魂。
东土亦应蒙庇护，肃然庭下敬心存。
祀典曾闻岱岳尊，岿然庙貌国东门。
德能资物参天地，仪视媲王历宋元。
层阁雄森纷骇瞩，百灵环拱凛惊魂。
吾邦隔海惟神圡，敢懈心香一点存。（君敬）(37·191)
《燕云纪行》(洪良浩，1724－1802)
东岳庙
肃穆东皇俨衮旒，金甍玉砌壮青丘。
炉烟岱岳晴云合，塔影扶桑晓日浮。
万物发生资一气，四时芬苾阅千秋。
列朝崇奉功逾广，制作瓖奇谁与俦。(41.262-263)
《黄梁吟》(李肇源，1758-1832)
东岳庙
沉沉大厦耀金楼，上榻神人俨冕旒。
两庑配参千塑坐，漆灯明烛百魔愁。
响交车马雷殷耳，彩炫金银晕夺眸。
尚鬼胡风今可验，四时香火半云浮。(61·305-306)
《燕行录》(清，作者未详)
东岳庙
东岳庙在皇城朝阳门外，即朝鲜使臣更衣处也。牌楼上面金字书“蓬莱真境”，过牌楼折而北又有牌楼，书“东岳庙”三字。庙貌塑像之壮，平生伟观也。庙门左右四天王身皆丈六，挺劎瞋目。左右翼廊，左地狱，右天堂，鬼卒挣拧，灵官猥獕。翼廊上层楼阁，遍诸佛像，缾钵香花，百亿秀罗。正中殿宇宏丽，安东岳大帝、东岳夫人像(大帝太尊，夫人太卑，配位不适，谁主此婚)。后面二层殿设玉帝、玉妃像，下设文昌灵壁诸神像。凡诸人物畜生度世轮回之状，阳界冥师阴阳果报之理，靡不毕具。至于福神阳眉喜则为阳，凶神瞋目怒则为阴，土地奇丑，观音光艳，月老谈缘，善财忧贫，关帝伏魔，魁罡司命，布袋捧腹，金刚举拳，使者持符，判官折狱，土木形骸，千百其状，余外炉鼎骈罗，碑碣秀立，不可殚纪，余作长篇记其髦髴。其诗曰:
昔者吾未到燕时，人传岳庙壮且奇。
伟观皇城初八路，景幻愰惚难为诗。
风雪走马三千里，胄中岳庙不暂离。
始望牌楼心孔开，周观庙宇目力疲。
结构穹崇人境别，像设森罗众生痴。
天花幢节千佛尊，地府冠冕十王仪。
判官飞符烦勾摄，瞿昙施筏事慈悲。
东岳大帝中用事，裁制苍生得便宜。
点捡簿书得四部，登报善恶飞三尸。
香案填委人间事，惟皇穆穆凝旒思。
上苍蔼然好生心，人物华芸开官司。
天曹列宿翻青箓，岳渎诸神走丹墀。
降精托胎多生缘，授气赋形群品随。
霞帔褰绉抱猉獜，素手横竖握乌龟。
造化顷刻如翻掌，喜怒纷纭皆在眉。
菩萨心肠罗汉力，降魔帝君知是谁。
宝刀如月须砾猬，斩奸驱邪赤兔驰。
世间无限不平事，冥司却替阳界治。
君不见，昔日吴道子，画作地狱图，蜀人不敢荤肉思。(70·49-51)
《燕槎从游录》(崔秉翰，1820-？)
东岳庙
朝阳门左禁城东，岳赛蓬元(泰山神名逢元)化育功。
巨丽殚倾天地力，雕镌夺得鬼神工。
檀烟堆忆虞柴后，栢荫垂如汉畤中。
历览自疑盘五十(泰山屈曲凡五十余盘)，春晖苦短竟难穷。(78·268)
《燕行录》（高时鸿，？－1859－？）
东岳庙二首
A 从古皇王享岳神，敦将典礼致精禋。
瞻言庙貌丹青炳，永镇东方出日宾。
B 维岳嵩高嵈极天，混元淑气配苍然。
春秋不忒燔柴典，阴骘旁流万亿年。(92·90)
《天游稿燕行诗》（权复仁，？－1822－？）
东岳庙
岱宗主生死，古语诚有之。尊居五岳首，秩祀视公宜。
幽州古帝都，庙皃何年为。栋宇青门外，炯然照康逵。
土木贪四海，堂狱纷设施。古人问礼本，山胡不如斯。
拈香踏厮隶，神岂享非仪。历览惊剏覩，咨嗟发歌诗。（94·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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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将刊于民俗研究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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