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0-28 00:07:41

刻舟人语

刻舟人语
    “楚人有涉江者,春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刻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小学的课本,从山呼万岁到批林批孔,多有变迁。偶然有一两篇像样的文章,那大多是古文,如《愚公移山》、《南辕北辙》,还有就是这篇《刻舟求剑》。
    七年前的秋天,我正坐在富山大学的教室里,听一位日本教授讲《藤野先生》。当时刚到日本不久,对日本的大学教育所知不多。万没有想到一篇几千字的文章,会讲一个学年还讲不完。那一天,讲到了鲁迅不满东京的生活,终于登上了去仙台的火车。发到手中的资料,却是两张莫名其妙的旧列车时刻表的复印件。细听教授的讲义,才知道鲁迅写到从东京到仙台,沿途唯一记住的水户和日暮里这两地名中,日暮里这一个当时并不在停靠站中。日暮里成为停靠站,其实是鲁迅到仙台两年以后的事情。很明显,是鲁迅把原来的乘车的记忆提前写到了初去仙台的旅途中。
    不论是做学问还是工作,日本人的这份认真劲都让人不得不翘大拇指。我在中国课堂里被一目带过的两个不经意的地名,在这里被掰开揉碎,成了一节课的内容。国步日艰之时,风雨飘摇之日,鲁迅在一串地名中,记住水户是为了一个讲持名节、宁可避居海外荒岛,不肯折节异族的水户朱先生,不难理解。那将两年后才成为停靠站的日暮里写到文中,他想说的是什么呢?庚子山《哀江南赋·序》里说:“日暮途远,人间何世。”有意无意修改的这一事实,都让人想到当年独自一人登上北去列车,那时鲁迅心中曾有一份寂寞乡愁。然而,鲁迅的仙台之旅,以及当年在书桌前写下《藤野先生》的心情,正如那悄然落水的古剑,难再追寻。今天的我们所有的推想,也永远只是推想,逝者不再,往者不来。我们这样推想来推想去,不知不觉进入的,不就是刻舟的境界吗?
    二十几岁时,很喜欢柏格森,对他的生命哲学很下了点工夫。后来悟到,柏格森所有的思想,说到底都来自古代希腊人的一句话:“一个人不能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柏先生发明的是一个叫绵延的概念。你可以讲昨天的故事,可以用电影镜头记录下曾经有过的一切,但昨天就是昨天,经过的永远是经过的,天上地下,过去未来,每一个和每一个都相关,每一瞬和每一瞬都相关。在同一个过程中,生命在昨天绵延到今天。因此你讲的故事,其实永远都是今天的故事,你从镜头中记录的,也不过是你从河水舀出的一杯水。哪个会认为,那杯水便是河流呢?依照这样的想法,所有的历史学家的工作,都失去了根本的意义。
    是的,舟已行矣,而剑不行。然而,我们还是执著的写下一行行文字,一如在木舟上留下深深的刻痕。不仅我们,就是老子之智、庄生之慧,也都免不了留下文字。都免不了做一回刻舟人。不过刻在舟上的,是维系不去的对于古剑的怀念,是对过往的一切,对经过的一切的追忆和思索。而明慧如庄子者说,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如果你从古今文章中,模糊感觉到早已入水的古剑的遗意,忘掉那些船舷上笨拙的刻削的痕迹,说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戈兰 发表于 2005-10-28 10:18:43

RE:刻舟人语

舟已行矣,而剑不行。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也不妨说舟虽已行,而剑犹在,水已逝矣,而青山依然。自其变者视之,刹那犹千古,自其不变者视之,千古犹刹那。心忧者自忧昨日之日不可留,心静者则任他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品三 发表于 2005-10-29 08:40:47

RE:刻舟人语

戈兰 于 2005-10-28 10:18 写道:
细听教授的讲义,才知道鲁迅写到从东京到仙台,沿途唯一记住的水户和日暮里这两地名中,日暮里这一个当时并不在停靠站中。日暮里成为停靠站,其实是鲁迅到仙台两年以后的事情。很明显,是鲁迅把原来的乘车的记忆提前写到了初去仙台的旅途中。
我们研究鲁迅,往往把鲁迅的文学作品当作历史记载,许多研究鲁迅的人似乎都曾使用过“幻灯事件”来作为鲁迅研究的重要史料。

1906年,他在仙台医专课堂上观看到一部日俄战争的时事幻灯片。片中以中国人做示众(砍头)的对象和看客的情景,使他心灵上受到很深的刺激,觉悟到国人体魄即使再健壮,精神上麻木不仁,也是没有用的。于是决定弃医从文,毅然从仙台医专退学,开始以他那支“金不换”的笔,与各种黑暗势力斗争,也以笔来拯救国民的灵魂,从事他那终生不渝的“立人”工作。

可是,我听一位访日归来的教授说,有一位日本学者,花了上十年的精力,专门验证鲁迅先生在日期间的生活与见闻,发现鲁迅所写,与他所历多有不合之处,比如,他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日本从未从俄国进口这样一部幻灯片。

这个日本学者所做的工作也许太较真了些,毕竟人家鲁同志只是一次情绪化的叙事,但是,比起我们的成千上百的鲁迅研究专家们直接就把这些叙事当作史料来用,又不知高明了几千几百倍。

日本人做事真是认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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