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傳統和儒家的深層結構——以先秦到西漢的儒家為研究對象》
第六章 結論【台】吳文璋 著
第一節 挑戰與回應
二十世紀偉大的歷史學家湯恩比(Arnold Toynbee),他的一生以研究人類的歷史為職志,探索每一個時代的風貌和動向,歸納各大文明的起伏與興替,陳述人類歷史的指向與意義,用畢生的心血完成了一本矌世鉅作《歷史研究》。在西洋文明如浪潮一般席捲全球的同時,人類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在人類偉大的工業文明和科學技術製造出來的精銳武器下,無辜的鮮血灑滿了各地的戰壕。戰爭的規模和死亡的人數,以及戰爭的新方式震撼了人類的歷史。湯恩比痛心疾首之餘,他搜集考古的資料、史籍的記載、實地考察,統合了古今中外三十七個文明,以詳盡的解釋和無數的例證,來說明人類各大文明的誕生、成長、衰落、與解體的歷程,為人類提供了一套博大精深的體系,用以透視禍福成敗存亡古今之道。
在這一本書中,他提煉出來一個原創性的觀念「挑戰與回應」。他認為環境只能提供一連串的挑戰,人為了應付挑戰,不得不將他們的創造潛力激發出來,這就是所謂的「生命力」,環境的壓力不能太弱,否則人類的生命潛力便不易煥發,但是也不能太強,否則只能求生存,無法創造。唯有適中的挑戰,在其容忍的極限之內,才能激發文明的「生命力」,使人們從事創造性的回應,而在成功的應付了環境的挑戰之後,創造的成果卻獲得了持久的價值,使整個文化和社會的內容獲得提昇。反過來說那些無法回應挑戰的文明,就走向了衰老和死亡1。「挑戰和回應」一直在延續著,每一項成功的回應都會帶來新的挑戰,需要新的回應,否則便會流於癱瘓。唯有不斷的激發「生命力」,人類的文明才能演進不已。
孟子說: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孟子·告子下》)2
孟子所說的「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與湯恩比的見解可以說是古今對照,東西輝映,其心同,其理同。
第二節 西方文化的挑戰
在十九世紀時,西方文化挾其船堅砲利之威,排山倒海而來,造成了中華民族一百五十年來的苦難和災禍,亡國滅種的恐懼,時時籠罩在知識份子和一般人民的心中,而基督宗教在治外法權的保護之下,在帝國主義的羽翼之中,迅速展開的傳教事業,對儒家的倫理、綱常、家族祭祀,宗廟崇拜,造成極大的衝擊。唐君毅先生說:
由西方文化之入中國,而生之現代中國文化之問題之一,乃宗教問題。這個問題之複雜性與重要性,不亞於現代中國之任何問題,如科學、民主、道德、教育問題之類。然此問題最為中國學者與知識份子所忽略的問題3。
中國傳統儒家的學者,對於宗教問題,並沒有像西洋的學者那樣正視之,而深入的研究出中國的「宗教學」,而西化派的學者則是不屑於研究宗教而排斥之,這兩種態度,都不是一種穩健而合理的方式。
唐君毅先生指出,中國已經有兩次宗教戰爭了,一般人卻仍然是懵懵懂懂的。他說:
近代中國文化問題,及西方經濟、政治、宗教之力量的傳入,密切相關之大事件,一為太平天國之亂,一為義和團之亂。如果要在中國歷史上找宗教戰爭,則此二點在一義上,亦可說是宗教戰爭。太平天國可說是變相的基督教和儒教的戰爭。而義和團則是民間的道教與基督教的戰爭4。
在基督教傳入中國之後,唐君毅指出太平天國之亂、和義和團之亂就是宗教戰爭。以曾國藩為首的儒生和以洪秀全為首的基督教在文化上、宗教上、軍事上、政治上展開一場殊死決戰5。義和團之亂是人民對帝國主義的侵陵以及傳教士和教民的反抗,在儒家的士大夫退怯之後6,道教的勇士以巫術傳統的神明附身,刀槍不入的方法,用武術、氣功和落伍的兵器對進步的西洋的基督教國家進行一場戰爭。第一場宗教戰爭儒教勝利了,第二場宗教戰爭道教失敗了,整個中國被八國聯軍打敗了,清朝的皇帝和太后撤離國都,圓明園成為一片火海和被劫掠的對象。
第三節 中國的回應
中國的回應是一場可歌可泣,悲壯的民族史詩,菁英份子攘臂而起,義無反顧,前仆後繼的投入一場文化上、宗教上、軍事上、政治上的抗爭,波瀾壯闊,詭譎多變7。一直到目前廿一世紀的初年,這個挑戰與回應仍在繼續著,中美兩強的戰爭陰影,籠罩在台灣海峽的兩岸。中華民國,台灣要站在自由民主的美國的陣營?還是要站在飽受帝國主義欺淩,正奮發圖強的共產中國的陣營?是要站在基督教文明的陣營?或東亞儒教文明的陣營8?
台灣儒學面對這個時代的挑戰,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發揮潛力,創造台灣儒學的主體性,在中美兩強的對峙中,開創兩岸文化的新契機,取得共存、共榮的雙贏的局面,進而貢獻給全人類,促進世界的和平和福祉,這是值得我們去思考和努力的。
本論文藉由西洋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和結構功能學派(Structural Functionalism)的理論,結合了黑格爾的辯證法(Dialectics)和韋伯的卡理斯瑪(Charisma)理論,透視儒家的深層結構,說明儒家由殷商時期的「天命觀」,亦即巫師傳統,進而發展到周初的「以德受命」的觀念,亦即反巫師傳統,再發展到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的綜合的巫師傳統,把人類知性的道德主體,和聖人的德性光輝以及上天的神聖性,完全融合在一起,「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孟子?盡心》)是儒家莊嚴圓滿,光輝燦爛的宗教精神。
最後,再一次的引用雅斯貝斯(Karl Jaspers)的話:
人類一直靠軸心時代所產生的思考,和創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飛躍都回顧這一時期,並被它重燃火熖,自那以後,情況就是那樣,軸心期潛力的蘇醒和軸心期潛力的回歸,或者說復興,總是提供了精神的動力9。
在這個儒家的深層結構中,蘊涵著無窮的生機,和無限的創造的可能性,希望不久的將來,在台灣人民積極樂觀的奮鬥下,結合大陸廣大的人民,克服萬難,共同開創儒家的文化奇蹟,繼承儒家優秀的傳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10
注释:
1 參見湯恩比著,陳曉林譯,《歷史研究》,台北:遠流出版有限公司。民國76年11月16日一版,頁5-14。
2 見趙岐注,孫奭疏,《孟子正義》,十三經注疏本,台北:新文豐,民國66年元月初版,頁223-224。
3 見唐君毅著,《中國人文精神之發展》,台北,學生書局出版,民國68年五版,頁337,〈宗教信仰與現代中國文化〉。
4 同註3,頁339。
5 參見呂實強著《中國官紳反教的原因》,中國學術著作委員會,1966年。
6 參閱蕭功秦著,《儒家文化的困境》,台北:五南圖書公司出版。77年10月台灣版。
7 參見肖萬源著,《中國近代思想家的宗教和鬼神觀》,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3月第一版。《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費正清等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譯室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1985。《劍橋中華民國史(1912-1949)》,費正清等主編,楊品泉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1994。《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1949-1965)》,費正清等主編,王建朗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1966-1982)》,費正清等主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8 參見杭亭頓著(Samuel P.Huntinton),黃裕美譯,《文明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 and the Remaking of World Order,台北:聯經出版公司,民國86年9月初版。
9 見雅斯貝斯(Karl Jaspers)著,《歷史的起源與目標》,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年,頁8。
10 這是宋儒張載的名言,值得海峽兩岸的政府和人民共同攜手付諸實踐。見岡田武彥主編,《近思錄集解》,台北:中文出版社,民國68年5月版,頁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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