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自贡盐史风俗著作——自流井记 (清)李榕
自流井记(清)李榕
富顺县西北九十里有盐井五:曰太源井,曰詹井,曰王井,曰徐井,曰富义井(一曰自流井)。旧传荣溪西岸有咸水涌出,如滇南井之黑白盐井,后为岩石崩压,水顿涸,土人因沿其地凿井焉。井分五垱;曰铜梓垱,曰龙垱,曰新垱,曰长发垱,曰邱垱。盐税隶于官册,今部院储文书之所,谓之档,此自流井盐档之权舆也。
凡凿井之法,必相其地之宜屋。凡附于井之屋有六;主银钱者曰柜房,覆井者曰碓房,以牛车推咸水者曰车房、曰牛房,储咸水者曰桶房,烧盐者曰灶房。六房备,然后可适井之用。
盐厂之管事有四:规画形势,督工匠以凿井者,为井之管事;综核水火计成数以烧盐者,为灶之管事;安置竹枧,由近及远以达咸水者,为枧之管事;储盐、运盐、行水陆以权交易者,为号之管事。井、灶、枧、号四管事,业盐之重任也。
凡计议官私厂务者,谓之垱首。商酌买卖盐价与时为低昂者,谓之经纪。驱使杂佣,接待宾客者,谓之外场。凿井者,谓之山匠。烧盐者,谓之盐匠。安火枧、置火圈者,谓之灶头,灶头世其业,不习他艺。
凡凿井,坎地径三尺、围九尺。初下,斵石为臼,穴其底,积臼以相衔,深可十丈。再下,合木为柱,刳其中,积柱以相衔,深可三十丈,所以隔白水也。凿时置机板于井口,缚行篾以缀铁锉,十余人更番踏之,其状如条舂,故覆井者谓之碓房。石臼以下用大锉,长丈二尺,重二百斤,木柱以下用小锉,曰银锭锉,长九尺,重百斤。凡凿及百丈以下者,锉力愈重,不敢用大锉,惧竹篾断也。
凿井日可尺余,或七、八寸,或四、五寸;或数日不及寸。凿及咸水,谓之见功。常程可四、五年,或十余年,有数十年、更数姓而见功者。若深及三百丈而咸水不旺,是谓之弃井。
凡凿井,须审地中之岩。井锉初下为红岩,次瓦灰岩,次黄礓岩,见油;次草白岩,见黄水;次煤炭岩,次麻箍岩,次黑烟岩,次绿豆岩,见黑水。红岩者,红石土也;瓦灰、黄礓、麻箍、绿豆,象其形色也;炭岩之炭可然火,烟岩之烟如细雨。凡井,诸岩不备见,惟黄礓、绿豆必有之。间有遇绵岩者,凿最艰,绵岩一丈、可凿一年。
井及七、八十丈而得咸者为草皮水,量水一碗可烧盐四、五钱,积二百八十碗为一担,可值银五、六分。井及百二、三十丈而得咸者为黄水,碗烧盐一两零,担值一钱零。井及二百六、七十丈而得咸者为黑水,碗烧盐二两零,担值银三钱零。碗与担有大下、水有咸淡,率以三等为差,其值视咸之轻重而增减之。
草皮水者,咸之轻者也,井至二百六、七十丈而咸极。草皮火者,火之弱者也,井至二百六、七十丈而火旺。凡火井见功时,气隆隆然自井底出,视之如釜蒸,闻之如卤臭,扪之如冰冷,非火也,气也。以阳火引之则然,气大者经风雨不灭,气小者水溺之土掩之则灭,灭则仍为气矣。故以木竹枧之,其器不伤;以猪牛脬闭盛之,日以酒噀其脬,可经月余。引针刺孔,气自脬出,引以火,可然数刻,气尽则熄,如硝磺之玩器焉。
火井之发也,覆以木盆,其盆高一丈、径一丈。围三丈,上锐而下丰以束其气。盆上环置竹枧,引其气以达于盐灶。盆中央仍开一孔,径三寸,环以石圈,附以土围,结为井口,井有水,筒取之如故也。火以锅口计,火一口见可租四十余金,极旺者可烧五、六、七百口,以次减至数十口、数口,火枧远者,可至百余丈,以次减至数十丈、数丈。凡枧水利下引,枧火利上引。
井之精液为油,凡四色;米汤油色白,绿豆油色青,栀子油色黄,墨漆油色黑,青黄黑三者,气熏人如硫磺;白者气较轻,光较明。晒牛马粪为干饼,以此油浸之,浮水不熄,又能疗癣癞,价昂时一斤可值八十钱。
火之极旺者曰海顺井,可烧锅七百余口。水火油三者并出曰磨子井,水油二钟经二、三年而涸,火可烧锅四百余口,经二十余年犹旺也。德成井,火卤气熏人至死,可烧锅五百余口,水自井口喷出高可三、四丈,昼夜可积千余担,然经年水火并涸矣。双福井,水亦昼夜千余担,经年不喷,牛车推之,尚可百余担。如海井,水卤气亦熏人至死。凡被水火气熏者,以大扇招凉风扇之立苏;飞鸟触之坠地,拾掌中吹之即飞去。此皆井之变也。水、火之枧皆以竹,火枧有用木者。枧外缠竹篾,篾外缠麻,油灰渗之,外不浸雨水,内不遗涓滴。高者登山,低者入地,钩连支柱,虽长虹之饮涧、秋蛇之赴壑不能状也。小溪之井无火,置枧通咸水,经十余里至荣溪西岸,覆以石槽,伏行溪水中达东岸,以就龙、新垱之火,两岸各高二十余丈,绵亘冲射,是为奇观。
凡已、未成之井,均不能无病,有病必停工,谓之挂井,因其病而治之。如落大锉者用扫链,落小锉者用偏肩,落筒者用木龙,落索者用穿鱼刀,落篾者用独脚棒。其器之机巧不能名状,有时神明变通,并不能拘成法也。又有走岩、流沙、冒白诸病;走岩者以油灰补之;流沙、冒白,当俟沙尽水干,否则不能治矣。
井之衰旺,以地气论,视乎年之久暂;以人事论,系乎运之否泰。有凿二百余丈不见功,更他姓而成者;有极旺之水火,易一人而衰者。凿井之工费,浅井以千计,深井以万计,有费至三、四万而不见功者,亦危矣哉!熙、雍之际,以井计课,井老水枯,商灶困于追比。乾隆末年,盐道林儁履勘斯地,请以新井补旧井之课,仍定盐锅为五百零八口半,井人至今庙祀焉。
阴火潜然,见于炎汉,魏晋唐宋以来未之考也,国朝道光初年见微火时,烧盐者率以柴炭,引井火者十之一耳;至咸丰七、八年而盛,至同治初年而大盛。“粤贼”之乱,川盐分行鄂省之安陆、荆州、襄阳、郧县、宜昌、荆门、湘者之澧州,盐利视前益畅,军储之需籍补苴矣。
蜀中数邑产盐,惟火井烧盐之法最精,澄水下浆,提渣去兹碱。花盐经昼夜而成,雪白均净,其味鲜美;巴盐经昼夜而成,融结为饼,有似锅底之饭焦,“巴”当是“痂”字之讹音,色不甚白,味则胜于花盐。黔边乏盐之地,以绳系巴入汤水搅之,略得咸味,仍榭挈巴起,其珍贵如此。担水之夫约有万,其力最强,担可三百斤,往复运送,日值可得千钱。盐船之夫其数倍于担水夫。担盐之夫又倍之,其值稍杀。盐匠,山匠、灶头,操此三艺者约有万,其值益昂。积巨金以业盐者数百家,为金工、为木工、为石工、为杂工者数百家,贩布帛豆粟牲畜竹木油麻者数千家,合得三、四十万人。凿井之工,岁停除日、元日;烧盐之工,岁不停日,盖天下之至劳苦者也。
《十三峰书屋文稿》 光绪二年(1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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