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浑蛋”
相应斑竹和施大侠的号召,为论坛多作贡献,俺把自家压箱底的东东都翻出来了,大家都向温柔兄学习呀,别光想着把古董留给儿子作传家宝。“浑沌”的命运
刘宗迪
浑沌、浑沦(囫囵)、浑蛋三个词之间的字面意义悬殊如天壤,但三者在语源学上实在是一脉相承的,对这一语源学想象,先贤今哲言之多矣,然而,这一语言现象所蕴含的精神文化底蕴,却尚有待于阐发。
一、浑沌
浑沌无疑是中国古典自然哲学体系中的最高范畴。它是宇宙之本体、万物之本原,浑沌开辟,朴散为器,方有这朗朗乾坤、花花世界;浑沌又是神秘的,浑沌之为物,浑融未分,未具形畦,因此渺茫难求、幽昧难知,神秘而不可说。实际上如果我们撇开不同哲学流派的门户之见和文字之争,则不妨认为,诸如道、元气、太极、太一、太素、混元、朴等这些崇高的哲学范畴,所言莫非浑沌,它们只是从不同角度对浑沌的言说和形容而已:正因为浑沌“烟波微茫信难求”,人们才喋喋不休地谈论它,于是才有了诸多名号。且不说别的,单表老庄哲学中的“道”,《老子》云:“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又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这先天地生却恍惚不可致诘不可言说的混成之物不是浑沌又是什么?
浑沌或道,既是生天生地的“天下母”,又具恍惚难知的神秘性,无疑就是一个神性范畴,因为所谓神性,无非就指一种神秘的创生性而已。浑沌既然具有神性,则其被神话化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如果说,浑沌或道在老子的自然哲学中还仅仅是一个抽象的神性范畴,那么,在善于讲故事的庄子笔下,它就已经被拟人化了。《庄子.天地篇》述子贡之楚为灌园叟所奚落,归而语孔子,孔子教训他说:
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所谓“识其一,不识其二”,所谓“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即浑沌之义也,然庄子谓之“浑沌氏”之术,则显然已经将浑沌拟人化了,浑沌,这个原本抽象的哲学范畴,成了有名有姓的“浑沌氏”,浑沌因此被著于帝王谱,庄子谬悠荒唐之寓言于是成了言之凿凿的历史。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记》述三皇(天皇、地皇、人皇)之后的帝王谱云:“自人皇已后,有五龙氏、燧人氏、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卷须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浑沌氏、昊英氏、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阴康氏、无怀氏,斯盖三皇以来有天下者之号。”
如果说浑沌氏在庄子寓言中还只是拟人化的哲学范畴,在《补三皇本记》虽已被视为神明但仍只是徒具虚名,那么,在民间叙事中则已出落的有头有脸、有血有肉、首尾完足了。《山海经.西山经》云:
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
说者多以此段记叙为对浑敦神本来面目的写照,但细绎文意,知此神之名并非浑敦,而是帝江,浑敦并非此神之名,“浑敦无面目”云云,只是形容其面目模糊,模糊不清,谓之浑敦(浑沌),浑敦非专名,而是形容词。
但名之为浑沌也并不错,因为名号本来就是用来标识事物之特征的,面目浑敦,是其特征也,则名之为浑敦可谓顺理成章。《庄子.应帝王》即径谓无面目之神为浑沌: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庄子最早为浑沌氏之神命名,又最早为浑沌氏之神赋形,浑沌之形就是无形。浑沌神话,彻头彻尾是一个哲学寓言或哲理神话。
浑沌,无论是作为一个哲学范畴,还是作为一位神明,在以返朴归真、逍遥无为为宗旨的《庄子》文本中都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浑沌就是道,它“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直是一篇浑沌(道)的颂歌。至于那位七窍未开的浑沌神,因其为君临四方的“中央之帝”,说者认为他就是在中国古史传说和神话中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黄帝。浑沌之义,大矣,神矣。
二、囫囵
出身如此高贵的浑沌完全有可能名垂青史,世世代代享受人间的供奉和香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浑沌却日益变成了遭人唾弃的凶神恶煞。《庄子.应帝王》中浑沌因被倏忽凿七窍而死的悲剧,实际上已预示了浑沌的厄运。
在传为出自东方朔之手的《神异经》中,浑沌完全是一幅可憎面目:
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耳而不闻,有人知往(此句费解),有腹无五脏,有肠而不旋,食物径过,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而往依凭之,天使其然,名为浑沌。
早在《左传》中,浑沌就被列为著名的“四凶”之首恶:
昔者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嚣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沌。
从万物之宗、众神之尊,到不才之子、丑类恶物,浑沌的地位真可谓一落千丈,被从天堂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浑沌沦落至此,原因何在?
这实在是浑沌无法逃脱的宿命,浑沌的厄运源于其本质上的整体性。浑沌是宇宙之本体、万物之本原,因此就是浑然一体、浑朴未分的,亦即《老子》所谓“浑成”、所谓“朴”,王充《论衡.谈天》云:“说《易》者曰:元气未分,浑沌为一。”此之谓也。浑沌既然是浑融未分的整体状态,因此又被称为浑沦或囫囵。《列子.天瑞篇》云:“夫有形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一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杂也。”则所谓“浑沦”,正谓“气、形、质具而未相离”、“万物相浑沦而未相杂”的整体性,故“浑沦”,亦即“囫囵”,囫囵者,整体之谓也。
浑沌作为囫囵,作为整体性,就必然与一切现实的权力和秩序格格不入。浑朴未分的浑沌先于任何秩序,而秩序正开始于浑沌开辟之时。五行说认为“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春秋繁露.五行相生》)八卦说则认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易.系辞传上》)皆以宇宙本体之分裂为世界和历史的秩序与规则之始。浑沌恍兮惚兮,不可方物,茫然无序。浑沌开辟,阴阳分离,于是才有秩序,也才有权力。权力,本质上是一种制造分裂并在分裂中展开的“游戏”,哪里有分裂,哪里就有斗争,哪里就有压迫,哪里就会有权力乘虚而入安营扎寨,哪里就会建立起秩序和法度,就有了组织、社会、国家。权力一旦建立,总是把一切纳入这种非此即彼的秩序中,使之成为可资利用的工具或“器”,而一切无法纳入现存秩序从而游离于秩序之外的事物,都对权力构成了威胁,它们或者被消灭,或者被放逐。浑沌,作为整体性,作为混成之物,本质上就拒绝分裂,因此就拒绝任何秩序,浑沌一旦被解散为器并被安排于秩序之中,“道术将为天下裂”,则浑沌也就不成其为浑沌了,“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因此,浑沌永远是现存秩序和权力的威胁者和颠覆者,对于现存秩序和权力,浑沌就必定是消极的、有害的,是应该受到废黜和摒弃的。浑沌固守其朴素的整体性,拒绝“朴散为器”,拒绝成为现存秩序中的一分子,拒绝成为权力的工具或器,就是不成器,就是顽冥不化,就是“不才子”。因此,在以维护现实权力和秩序的史官叙事和儒家伦理中,“浑沌”就从一个原本神圣的字眼,沦落为一个臭名昭著的贬义词。
象征二元对立秩序的南倏与北忽凿浑沌,“日凿一窍,而浑沌死”,浑沌就是这样天生不成器的不才子,因此,就只有将之摒诸四裔、流诸荒野,贤明天子舜把浑沌等四凶流放到蛮荒之地,“以御螭魅”,实际上将它与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视为一路货色,浑沌被“魔鬼化”了。
浑沌是超越于现实秩序之外的,因此就是不可控制、不可把握的,不可把握的东西必定是不可认知的,不可知之物是谓神秘。“子不语怪力乱神”,因为怪力乱神适足危害夫子所孜孜呵护的礼仪制度。有害的神秘之物就是妖,就是怪,在现实权力及其秩序的视野中,浑沌命定了只能以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可怖面目出场。
魑魅魍魉通常被视为精怪之名,但实际上它们与“浑敦”一样,原本并非专名,而是表示“怪力乱神”的一般形容词。据说,魑魅为山怪,魍魉(罔两)为水鬼。《左传.宣公三年》谓禹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魑魅罔两,莫能逢之”,杜预注:“魑,山神,兽形;魅,怪物;罔两,水神。”《国语.鲁语》记孔子曰:“木石之怪夔罔两,水之怪罔象。”《论衡.解除》云:“昔颛顼氏有子三人,生而皆亡。一居江水为虐鬼,一居若水为魍魉,一居欧隅之间主疫病人。故岁终事毕,驱逐疫鬼,因以送陈迎新内吉也。”皆以魑魅罔两为山川疫鬼精怪之专名。然而,怪之为怪,正以其神秘莫测、出没无常,为日常所少有,世人所罕见,俗谚曰:“少见多怪。”少见方为怪,“魑魅罔两”之名,原本只谓神秘怪异之义。(1)魑(螭)从离,《周易》有离卦,《说卦》云:“离为火,为日,为电。”故“离”有光明义,光明澄照世界,驱除黑暗,似与神秘无涉,然离之为火、为日、为电,乃是动荡不定、倏忽无常之光,无常,故神秘,人类学以充分的证据证明,火、日、电一度是人类的崇拜物,而维科甚至认为,人类关于神的观念就是源于对神秘莫测的雷电的敬畏。(2)魅,原本就有迷乱惶惑之义,魅力乃令人着迷而不能自已之力。(3)罔两,既是神怪之名,又是表示迷惘无知的形容词,东方朔《七谏.哀命》曰:“哀形体之离解兮,神(精神)罔两而无舍。”《庄子.齐物论》以罔两称“影外之微阴”,正以其物行止不定,飘忽无常。总之,魑魅魍魉本义是神秘怪异、浑沌迷乱之物的通称,但在民间叙事中,魑魅魍魉却“成精”了,摇身变为具体的鬼怪,这正如浑沌之从抽象的哲学范畴肉身化为具体的神灵一样,是同一种“道成肉身”的语言现象。
三、浑蛋
浑沌神秘之物扰乱人间安宁、危害现实秩序,因此必须将之驱除出生活之境,人类共同体和国家王朝将这种驱除活动用仪式加以表演,这就是一年一度的驱傩大典,在这种仪式中,浑沌神秘之物也象征化和肉身化了,体现为一群光怪陆离、奇形怪状的凶神恶煞。
因此,驱傩实际上是一种象征性的“警察行为”,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作为危害社会秩序和公共安全的浑沌之物和罪恶之人的替罪羊,被方相氏(他的属下包括虎贲和羽林郎,即“皇家警察”,参见《后汉书.礼仪志》)流放到四荒八野之地,留下的是一片王道乐土、太平世界。
不要认为此种迷信或巫术只存在于愚昧落后的“旧社会”或荒僻封闭的民间世界,在科学之光普照大地的现代世界,此种行为并未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而是被以更大的规模继续搬演着。当今每到年关或重大节日的强化治安行动,正如驱傩仪式一样,象征和仪式意义远远大于其实际功效,那从街市中呼啸而过的警笛声和红色警灯,不正是古代驱傩的呐喊和火炬的生动再现吗?而那些到处张贴红笔圈点的刑事判决布告,依稀有道士们招神驱鬼的“急急如律令”符令之流风余韵。谁说人心不古?当现代人狂妄地声称人类已经“后现代”之际,古人的幽灵正在他的身后窃笑哩。
有了对现实的深刻洞察,才能反过来体贴地领会历史。《左传.文公十八年》所记的舜帝流四凶以及《尚书.尧典》所记的舜宾四门之事,实际上正是远古时代驱傩仪式的回音。《左传》云: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嚣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敦;少昊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搜恶,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涛杌。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可穷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谓之饕餮。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沌穷奇涛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故《舜书》数舜之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无凶人也。
杜预注四凶之名,浑沌,谓“欢兜,浑敦不开通之貌;”穷奇,“谓共工,其行穷其好奇;”涛杌,“谓鲧,涛杌顽凶无俦匹之貌;”饕餮,“贪财为饕,贪食为餮。”其以浑敦为欢兜、穷奇为共工、涛杌为鲧只是据《尚书.尧典》作的附会,实无文献依据,而其对四凶之名义的阐释,却道出了四名之本义,杜预显然认为四者并非专名,而只是四类恶德败行之通称,即糊涂、好奇、顽劣、贪婪四种罪名。明乎此,则知舜之流四凶,并非将四个叫作浑敦、穷奇、涛杌、饕餮的坏人(及其族人)流放,也不是如有的史学家所相信的那样是一次种族清洗行动,实在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禳除活动,亦即驱傩仪式,下文“宾于四门,四门穆穆”即泄露了此种秘义:“宾”者,摈也,“宾于四门”,即傩仪“旁磔四门”(《礼记.月令》郑玄注)之谓也,“旁磔四门”亦即“攘于四门”,即分别于四门禳除不祥。城市和村落,是人类聚居之所,是由权力所构筑的社会空间,是一个井然有序的世界,不能在这一空间中各就其位从而扰乱其秩序的人或物,就是理应放逐的罪人、坏蛋,《左传》称“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之徒为“浑敦”,实在正如我们今天称目无法纪、肆意妄为者为“浑蛋”,浑敦者,浑蛋之谓也。
不能纳入人类文明秩序的,就是浑沌。
不能纳入常规知识逻辑的,就是混乱。
不能纳入现实礼法规则的,就是浑蛋。
伟大的浑沌沦落为邪恶的浑蛋,这个浑蛋成为一切不祥和罪恶的“替罪羊”。与此种古老仪式和观念不谋而合的是至今仍在贵州威宁县一些彝族村寨流行的名为“撮泰吉”的傩戏表演,表演者挨门挨户扫除不祥,并在离开时索取一只鸡蛋,最后将其中的一只鸡蛋在村外烧掉,或者把所有鸡蛋都让狗或野兽吃掉,认为这样以来,不吉利的东西就被扫地出门了。在这种仪式中,正是鸡蛋,扮演了替罪羊或浑蛋的角色,罪恶确确实实是以“浑蛋”的形式出现。
浑沌是伟大的,因为它是世界之本原和本体,是浑融未分的整体性,浑沌又是卑下的,同样是因为浑沌是整体性,因为这种整体性与现存秩序势不两立。伟大变为卑下,高山为谷川为陵,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这就是浑沌的历史命运。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整个人类历史就是人类纯朴天性不断分崩离析的的历史,那源初浑沌的身影只有在老庄文本中还依稀可辨。
从“浑沌”到“浑蛋”,决非仅仅是一种语言的讹变或贬值,在古人的观念中,世界的本真状态或“浑沌”原本就被想象为一只“浑蛋”,一只浑成圆满的鸡蛋,一只伟大的蛋。《云笈七签.卷二》引《太始经》云:
昔二仪未分之时,号曰洪源,溟滓鸿蒙,如鸡子状,名曰混沌。
托为葛洪的《枕中书》云:“昔二仪未分,溟滓鸿蒙,未有成形,天地日月未具,状如鸡子,混沌玄冥,已有盘古真人。”则径以此鸡子状的浑沌为开天辟地的盘古神。《三五历记》(《太平御览》卷二引)亦云:“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
混沌,作为世界源初的整体状态,当然不会是一只蛋。原本就不存在什么浑沌,浑沌只是置身分裂与匮乏之中的人们所幻想和虚构的一种完满的理想状态而已。完满是一个抽象的字眼,一般人的理解力总是倾向于将抽象的变为形象的直观的,古希腊几何学发达,因此古希腊的哲学家就把完满想象为完美的几何球体或天体。但对一般人而言,几何球体并不比抽象的完满概念更少抽象性,因为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几何学的球体。一般人司空见惯的最完美的形体无过于鸟卵(以及葫芦),因此,为浑沌赋于鸟卵或鸡子的形体也就顺理成章了。实际上,一切概念都是从现实具体之物开始的,先民们一开始一定是从卵形(或葫芦形)领会到完满的概念的,并由此出发,将一切理想中的完满之物都赋于卵(或葫芦)的形状,因此,卵形(或葫芦形)的宇宙源初形象,就成为世界各民族的自然哲学和创生神话中的流行观念。
宇宙之初,原本是一个“浑蛋”,一个浑圆完满囫囵个儿的蛋。
人类文明,不过是从“浑沌”这只蛋上剥落下来的碎片。
[ 本帖由 温柔地思想 于 2003-4-13 23:33 最后编辑 ]
RE:伟大的“浑蛋”
无论从《山海经》还是从《老子》中看,混沌都与天象有关。可是,人类诞生是在太阳系诞生之后,何以初民能感觉到宇宙初生的天象?其中必有缘故!
可能之一:太阳曾经被尘埃云笼罩;
可能之二:地球曾经被尘埃云笼罩。原因:大面积火山爆发,彗星或小行星撞地球。
不过,第二种可能可以从与文献的对照描述中排除。唯一可能就是第一种可能了。
温柔先生以为如何?
RE:伟大的“浑蛋”
哈哈,这些压箱底的古董,亏你又翻了出来。“混沌”,就其“所指”而言,我以为不过是一种观念,一种关于世界秩序尚未建立时存在状况的想像,至于“混沌”这个词的“意义”,则与囫囵等词有相同的语源,不过表示圆满、浑然而已。
至于宇宙尘、彗星撞地球、火山爆发等等,那是好莱坞编剧感兴趣的话题,则非我辈所敢言。古人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吾非圣人,就更不敢说了。
老子说: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哈哈
RE:伟大的“浑蛋”
“不能纳入人类文明秩序的,就是浑沌。不能纳入常规知识逻辑的,就是混乱。
不能纳入现实礼法规则的,就是浑蛋。”实在是妙!温柔大侠的思考更像是哲学家或者诗人所为。
素知温柔大侠是精通天文,这个问题是绝对的“鲁班门前弄大斧”。请问,您所言的混沌与混天说有没有关系?有关系的话,什么关系?
RE:伟大的“浑蛋”
哈,耍剑的改为弄板斧了。“精通天文”,这话不敢当,如果你在加上一句“深明地理”,某人岂不成了能掐会算的半仙了。
那浑天说之所以称为浑天,大概也是因为浑天说的宇宙模式是圆的吧,浑天说的经典说法,天如蛋清,地如蛋黄,蛋清包在蛋黄外面,所谓天地混沌如鸡子是也。可见,在浑天说看来,这宇宙整个就是一个囫囵个儿的浑蛋,应该是上帝下的蛋吧。因此,他们将自己的宇宙模式称为浑天,而其用以演示天象的仪器,就称为浑仪。
与浑天不同,在浑天之前,流行的宇宙模式是盖天说,其说以天如伞盖或斗笠,地如覆盘或棋盘,这种宇宙模式其实更切近人们的直观经验,因为站在大地上,仰望天穹,呈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正式这样一个“天覆地载”的宇宙景象。
所以盖天说较之浑天说更早,早期典籍的宇宙观模式都是盖天说,比如周易,清人俞正燮有不通盖天、休说六艺之说,吾深以为然。后来,特别是到了汉代,浑天说才占了主流,比如淮南子和纬书中,都是浑天。汉武帝改历,就摈弃了盖天而使用浑天。
由此可见,汉代文献中记载的混沌开辟、天地形成的创世神话,其起源肯定不会很早,因为这种神话明显的是以浑天说为前提的。
[ 本帖由 刘宗迪 于 2005-8-25 18:51 最后编辑 ]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