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兰 发表于 2006-9-10 20:35:55

【转】何幼琦:《海经》新探

《海经》新探
2006-09-10    何幼琦    智识学术网

一、《海经》的山川、疆域


地理学类的专著,始于战国后期,比较有名的有《禹贡》、《山经》和《禹本纪》。

《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山海经》,列入形法家中。当作地理学的书,《禹贡》则列入儒家的《尚书》中。《山海经》由《山经》和《海经》两部分组成,内容大不相同,文字的笔调也相去很远,表明它们是相互独立而平行的两种书籍。成书早于《汉书》二百多年的《淮南子》,据说它的前五篇——《原道》、《俶真》、《天文》、《地形》、《时则》——是战国时的遗文,在《地形》中,有两段文字酷似《海经》的摘要,而根本没有类似《山经》的文字。由此可见,在西汉景、武之际,《海经》和《山经》还是分别流行的。《史记·大宛列传》曾提到《山经》和《禹本纪》并引“《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隐避为光明也;上有醴泉、瑶池。”这同《海内西经》的记载大致相同。根据这一仅有的传世资料,我们认为《海经》来自《禹本纪》,基本上符合事实。可能的情况是,当刘向父子领校中秘的图书时,把《山经》和《禹本纪》合编在一起,改题新名为《山海经》,这就是此书首见于《艺文志》,也是《艺文志》不再著录《山经》和《禹本纪》的原因。

《禹本纪》和《山经》都是地理类的书。刘安、刘向甚至于汉武帝,对此都没有疑义;可是,司马迁却持反对的态度:“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班固在《汉书·张骞传》赞语中,更加上“放哉”(荒唐)的判断词。王充《论衡·谈天》也说:“《山经》、《禹纪》,虚妄之言。”“《禹纪》、《山经》、《淮南·地形》,未可信也。”在儒家的排斥下,《山海经》一直不被重视,也很少有人过问。

本世纪初,《山海经》的学术地位,开始有所提高,王国维在考证殷人的高祖王亥,杨树达、胡厚宣在考证卜辞的四方神名和四方风名时,都从《海经》中发掘出所依据的必要资料。而《海经》的本体部分,仍无人触动;探讨河源的人间或涉及一下昆仑,而怪物则至今被当作神话中的人物,始终未曾有所突破。本文是为解决这一问题而做的初步尝试。



一、《海经》的山川、疆域



《海经》讲的地区,中心是一座大山,名为昆仑虚。山的四周有几条大川,分别流入附近的几个大海。这该是探讨《海经》的关键。要想确认昆仑虚的具体地望,首先必须排除各种误解的干扰。由于《海经》有“河水出昆仑东北隅”的记载,曾引起一些误解;最先是汉武帝根据使者调查报告的错误结论,加上他对于“古图书”——多半是《禹本纪》——的错误理解,把于阗南山定名为昆仑;其后是历代探研“河源”的人,莫不把自己主观判断的河源之山,当做《海经》的昆仑。至于离开古图书以定昆仑位置的,也大有人在。各种误解中,以于阗南山说最早,影响也较大。《汉书·西域传》云:“西域……其河有两源,一出葱岭山,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一名盐泽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余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使者的调查很正确,可是结论错了。他们对于罗布泊这个内陆湖不能理解,想当然地同《禹贡》的“导河积石”挂上了钩;把西域的塔里木河当作河水的第一梯级,经过潜行重源,积石以下成为第二梯级。这一说法,不但不符合实际,而且是荒谬的。我们探讨《海经》的昆仑,必须和汉以后的各种昆仑说严格分开,才能避免误入歧途。

《海内西经》: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赤水出东南隅,以行其东,北(衍文)西南流,注南海,厌火(光)东。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衍文)入勃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导(衍文)积石(夺“之”)山。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夺数句)南入海,羽民南。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东,又北(衍二字,又夺“西行”)又西南,过毕方鸟东。

《淮南子·地形》:河水出昆仑东北隅,贯勃海,入禹所导(衍文)积石(夺“之”)山。赤水出其东南陬,西南注南海,丹泽之东。赤水之东(四字衍)弱水出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绝流沙,南至南海。洋水出其西北陬,(夺数句)入于南海,羽民之南。

《海内西经》:流沙出钟山,西行又南行,昆仑之虚(四字衍)西南入海。

《大荒西经》: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邱,……其下有弱水之渊(二字衍)环之。

综合上述资料,可以看出昆仑虚的特点是:1.它的周围有赤水、河水、洋水、黑水、青水、弱水和流沙等七条河川,流往不同的方向,有的注入厌光之东、羽民之南的南海。2.河水流经它的北面,西南进入勃海,出海后又“即西而北”入积石山附近的海,河水在它的附近形成∠形,勃海实际是个调节湖。3.弱水环绕它的三面,形成匚形。用这三个条件衡量后世的各种昆仑,任何一个都不具备,都不够格。

由于《禹贡》雍州的山川有积石、河水、黑水、弱水、合黎、流沙(沙漠)和南海,所以前人注释《海经》的山川时,常常傅会雍州的山川;可是,所有研究《禹贡》的著作和注释《山海经》而傅会西北地理的人,在黑水和南海两个地望上,没有不碰钉子因而曲解出丑的;在河水进、出勃海和弱水环昆仑这两点上,没有人不回避而敢于置喙的。我们认为,如果是统一地考虑上述三个条件,除了对于河水的“出”字另作解释以外,只要不怀成见,实事求是地印证一下华北的地图,便不难理解,昆仑虚就是泰山,《海经》的山川、疆域就是山东省中部的地区。具体说明如下:

1.赤水。出自昆仑虚东南而相西南流入南海的赤水,就是现在的沂水;不过在那时,它不是同泗水会合,而是在赣榆入海。它注入的南海,就是现在的黄海。《淮南子》说的丹泽,大概是骆马湖一带的泽薮。

2.流沙。出于钟山,有流向,注入南海;而且接受弱水的余波,转注于南海。表明流沙是一条河川,决不是流沙瀚海。它只能是现在的泗水。《水经注》说泗水是“冬春浅涩,常排沙通道”,陆玑《行思赋》也有“排泗水之积沙”的文句。可见它是以多沙闻名的。它所注的南海也是黄海。

3.弱水、青水。弱水就是大汶河。《海经》说“出西南隅以东”,这是讳言东南隅,以免同赤水重复。《淮南子》说的穷石,相当于鲁山,合黎相当于安山,余波相当于洸水,流沙就是泗水。“至于合黎”,即至东平县之安山。所谓弱水环绕昆仑是:在安山以上是汶水;安山以下是古济水的下游(现在的黄河下游),联合计算,正好将泰山围绕了三面,形成匚形。明初在刚城筑坝以前,汶水有一支分流洸水,向西南流至济宁以东,注入泗水,这就是“余波入于流沙”由泗注于南海了。青水就是肥河,下流汇入黑水。

4.洋水、黑水。这是流向相反的两条河流,《海经》和《淮南子》的记述都有缺文,以后者为严重。

“出昆仑西北隅”的只有黑水。从《大荒西经》看来,昆仑位于黑水之前(南),即黑水再昆仑之北,符合“东行又东北”的流向;但它决不可能“南入海”,多半是简策漫残,夺失了“注北海,青邱北”两句。黑水就是大清河,古称泺(音洛)水。《海内经》云:“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北山经》云:“西望幽都之山,浴水出焉。”浴字当系洛字之讹。它发源于济南西南的药山,正在泰山的“西北隅以东”。

“南入海”的是洋水,现在叫沭水,在《南山经》名为英水。“巨山……英水出焉,西南流注于赤水。”英和洋是庚阳通转,同《海经》的差异只是一说入沂,一说入海,是河道改道前后的不同记录。据《水经注》记载,沭水故渎(古河道)是在赣榆入海,秦汉时它和沂水平行入泗,魏晋时又改道入沂,可见它的下游,入海、入泗、入沂,摆动比较频繁。故渎入海,正好同“南入海、羽民南”完全一致。《淮南子》所据简策漫残严重,连“黑水”的文字都不见了。它的原简应作:□□出西北隅□□□□□□□□□□□□□洋水□□□□□□入于南海羽民南。原文可能是:“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注北海,青邱北。洋水出巨山,西南流,入于南海,羽民南。”

5.河水。“河水出东北隅”的“出”字,同上述六水的“出”字的语义不同,大有文章。出有二义,一是发源,一是流经;六水用的是前者,河水用的是后者。这里的出字,和《海内北经》的“凌门之山,河出其中”、“阳纡之山,河出其中”的用语一样。《海经》的编者,在说明昆仑虚的地形时。在叙述了诸水出(发源)于三隅以后,有点故弄玄虚,对河水用了个不同语义的“出”字,凑成了四隅出水。就是这个“出”字,骗得汉武帝和一些地理学者,硬是要把河源之山当作《海经》的昆仑。有的学者,由于不能理解这点,将引文擅自改为“河水出昆仑西北隅”。为了认识这个河水,有必要对《海内西经》文字加以分析:

甲,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乙,入勃海,又出海外;丙,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之山。大体形成∠形。甲段并非真的河水,而是上述从合黎至海口的弱水下游(今黄河末段);这个“行”字也与众不同,而是逆行。乙段的勃海是钜野泽,由入到出,仍是逆行。丙段才是真正的河水,由钜野泽至河的“即西”,当是古河水溢洪形成的支津,“而北”至积石山一段,才是顺溜而下。在认识了水势以后,还必须作些解释:当河水由苏北入黄海时。济水被称为四渎之一,汶水是它的支流之一;所以安山至海口一段,本来是济水的下游。如果以汶水为本位,也可以说是汶水的下游;昆仑由“弱水环之”,就是这一说法。河水首徙改入勃海以后,贯济夺漯(占濮阳至高唐一段古漯水),又出漯水夺今马颊河入海。由于它在范县一带的溢洪注入钜野泽,同济水沟通,所以《海经》把济水下游当作河水。《禹贡》说的“浮于济、漯,达于河”,就是这时的形势。

勃海是钜野泽的古名。这个古名一直袭用到汉初。《战国策·赵策》中苏秦说:“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勃海,燕出锐师以佐之。”这个勃海就是钜野泽。《史记·河渠书》云:“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汉书·武帝记》说是“元光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两文对照,可知这个勃海还是钜野。又,钜野因此也称东海。《史记·项羽本纪》称,汉之四年,因为彭越攻东阿,杀楚将,项羽回师破走彭越,接着说:“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东阿距勃海很远,这个东海无疑义是指钜野。《水经注》引《晋书·地道记》云:“廪丘者,春秋之齐邑,实表东海者也。”地在今范县境内,距汉、魏的东海郡、渤海郡都比东阿更远,说明魏晋时的钜野还被人称为东海。钜野的海名持续了两千来年。

积石山在何处呢?《海外北经》云:“禹所积石之山在其东,河水所入。”《禹贡》的“导河积石”的原始资料,本来是与此相同,不幸被编者理解错了,将逆行的起点当做河源,把积石山写到雍州了,《北山经》云:“碣石之山,绳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积、碣音近,这个河水所入的积石山也就是碣石山,《禹贡》说河水“至于碣石,入于海”,可以互证。前人用形而上学观点解释,认为禹河在章武(今沧县附近)入海,把碣石的地望说得离谱很远,和《禹贡》的碣石沾不上边。排除了各种错误的说法,可以确定,在《海经》的时期,河水是夺马颊河入海的,河水所入的积石山、碣石山,就是今天无棣县的马谷山。明人刘世伟称:“海丰县(今无棣县)北六十里有马谷山,一名大山,高三里,周六、七里。《县志》云:山多石,无草木。疑古之碣石,为河入海处。”他疑的很准确,山不大,多石而无草木,正是被神话化为“禹所积石”的根据。后来顾炎武在《肇域志》中肯定了这一主张:“山东海丰县马谷山即大碣石山。”

根据上述七条河川、两个大海、一个调节湖,以及合黎、积石等的关系和位置,综合观察,可以确认,《海经》的昆仑就是后世的泰山。参照古籍的其他旁证,如《尸子》(逸文):“赤县州者,实为昆仑之墟,其东则有卤水、岛山、左右蓬莱。”说明昆仑虚是在岛山、蓬莱之西。《庄子·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上,登乎昆仑之丘。”《韩非子·十过》:“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说明昆仑丘就是泰山。这样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淄川县内,至今还保留有昆仑的山名和大昆仑的村名。考察至此,可以概括为一句话,《海经》所说的疆域,就是泰山周围的山东中部地区。(见文后《海经》的疆域示意图)




戈兰 发表于 2006-9-10 20:36:34

RE:【转】何幼琦:《海经》新探


二、关于《海经》中文字画的释读



在昆仑虚的周围,除了山川、湖海以外,还有许多同山川联系的名词,在后世的地图上通常是当做地名。如:

昆仑虚:西有歧舌(反舌),北有西王母,共工[台],东有凿齿。

赤水:上有三珠[树]、女魃,西有厌火(光),北有烛龙,东有三苗、长胫。

三苗和共工二词,在古籍中常见,是古史中的重要氏族,标注在地图上当然不成问题;其它一些名词是什么事物呢?我们可以找几条原文加以分析。

《大荒北经》: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海外北经》:共工……者,九(虬)首、人面,蛇身而青。

《海内西经》:窫窳者,蛇面、人身。

《海外西经》:轩辕之国……人面、蛇身,尾交首上。

《海外南经》:毕方[乌]在其东、青水西,[其为]鸟(身)、人面、一脚。

《海外东经》:君子国,衣冠带剑,其人好让不争。

《海外西经》:刑天,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看来,《海经》图上标注的并不是文字,而是这么一类图形,就是司马迁不敢言之的怪物,亦即近人解释为“神话”的人物。理解为怪物或神话,都很容易,但要说明为什么有的蛇身,有的鸟身,为什么在此山不在彼山,为什么这些神话故事通统失传了,便不简单了。其实,这些图形都不是艺术作品的图画,比如“人面蛇身”,既不是“人蛇”,也不是“蛇人”,而是根据特定的形状和色彩,分别命名为共工、烛龙和窫窳等;显然,这一类的形象是用来表达氏族图腾的。这是用一般的艺术手法表达特殊概念的形象,当然不是图画。又如“断首”的人,不叫斩首、杀头而只能叫刑天;“衣冠带剑”的人,不叫文士、吉士而只能叫君子。这一类是会意的形象,其所表达的对象更远远地超出了艺术品的直觉概念,而是独特的氏族名称的读音,和图画的关系就更远了。上述两类图形都只能叫文字画,前者是象形的文字画,后者是会意的文字画,都是制定汉字的辑本要素,或者说古文字的象形和会意,都是继承文字画的这些传统。比较起来,释读会意的文字画比较费力,本文研究的重点也在这里。

(一)对于氏族名称的初步分析

《海经》记载的氏族名称,一般都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形象,即标注在地图上的文字画;另一方面是文字,多半是后人对文字画所作的说明。这两方面本来应该是一致的;可是,由于地图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而且数幅地图的画法还不免有些出入,而文字部分多半是战国时人的记录,其中既有专职人员的口授,也有记录者对文字画的误解,因而出现了一些矛盾,使得有一些文字写的名称和文字画的本义并不一致。情况之一是,许多氏族存在同音词和近音词(以下通称同音词),如女魃、女薎、二八、贰负同音,聂耳、柔利、牛黎、留利同音,周饶、焦侥同音,奇肱、结匈同音等。情况之二是,用会意的文字画表达的氏族名称,还有些同义词和近义词(以下通称同义词),如雕题也叫开题、三首、三头或三面,结匈也叫贯匈或穿匈,奇肱也叫一臂等。在众多的名称中,如何确定一个真正的氏名呢?

氏族比文字画古老,文字画又是文字的先河。用晚后的文字记录原始的氏族名称,类似现在翻译外域的人名、地名。只求表音,不问语义;不同文字的同音词,应当说不存在正确与否的问题。可是,在几个同音中,往往有一个常见的,如饕餮,由于习惯的原因,不妨把它视同正名;其中又往往有一个、偶尔有两个具有文义并且又同文字画的内容一致,可以认为,这是《海经》的画家,在绘制文字画时所构思、设计的画题,如饕餮、台骀无法画,就设想用它们同音的雕题或凿齿为题,梼杌无法画,就用其同音的朱蛾。所以,音、义、形一致的原则,既是文字画绘制的指导思想,也该是我们从释读文字画中认识原始氏名的指导思想。凡是缺乏这一思想的人,在读文字画时,就“创制”出许多同义词;在读《海经》文字时,就会联想到怪物和神话。

(二)关于象形式文字画的释读

1、轩辕是上古闻名的氏族,在传说中作为黄帝的氏名。《海外西经》说:“轩辕之国,位于穷桑(一作穷山)之际。”它的文字画是“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史记·天官书》云:“轩辕(星群名),黄龙体。”天体的命名,却是借用人世的事物。蛇身该是龙体的象征,看来还漏了一点,该是“蛇身而黄”,所以才被称为黄帝。据郭沫若同志考证,轩辕也就是《周语》中所说姬姓出自天鼋的天鼋。这个氏族的族徽(图腾),在殷、周铜器的铭文中屡见,不过已经由文字画发展成图形文字了。

2、祝融。《大荒北经》讲赤水之北,有个烛龙,文字画是“人面、蛇身而赤”。《海外北经》叫它为“祝阴,居钟山下”,文字画和烛龙完全相同。《淮南子》:“烛龙……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注释家都按音读注为祝融,非常正确。比拟黄龙为轩辕氏,看来赤龙(蛇)即祝融。祝融为夏族的重要氏族之一。《周语》云:“昔夏之兴也,(祝)融降于崇山。”崇山多半也就是钟山。

3、共工。共工也是夏族著名的氏族之一,在《尚书·尧典》和《庄子·在宥》中都被说成四最之一,被尧“流于幽州”。在《海外北经》中,说它位于烛龙之东,其文字画是“九(虬)首、人面、蛇身而青”。在郭璞注引用的《归藏易》中,在高诱的《淮南子》注语中,都讲它是“人面、蛇身”。同音词有虹虹和蛩蛩。《海外东经》在虹虹的近处有个君子(国),其文字画“衣冠带剑”是会意的文字画。按:君子和剑都是春秋以后的事物,不见于卜辞和商、周的文物中,也不应出现于《海经》图中。从声韵考察,它应是穷奇的别写。当是在西周以后补画进去的。穷奇也是名氏族。《左传》说是私四兄之一,杜预注称就是共工,确有见地。它该是青龙(蛇)氏族。《庄子》记有“尧攻丛枝、胥敖”一事。丛枝当系穷奇,攻丛枝和流穷奇及流共工该是一回事。

4、窫窳。《汉书·郊祀志》讲,一个方士向武帝谈论黄帝时,讲到过一个鬼臾区;《艺文志》把他列在兵阴阳家,注为“黄帝臣”;《世本》说他会“占气”。从后第四节“三音节词的释读”法看来,这个氏族名,曾经被分解为两种读法,都用象形的文字画来表达。省去后音的区为“鬼臾”,通常写作窫窳或猰貐,《海内西经》讲它的文字画是“蛇身、人面”,《海内南经》说它“居弱水中,龙首、食人”。(后世对于这个“窫”字的注音,都不可取。)省去中音的臾为“鬼区”,通常写作夔魖或巨虚,简称为夔或鬼(国)。如,《说文解字》:“夔,神魖也,如龙,一足。”《大荒东经》: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其名为夔。《海内北经》:鬼国,为物(二字衍)人面、蛇身,在贰负之尸(夷)北。综合观察,这个“人面蛇身”的文字画,特点是“苍身、一足”,可说是苍龙氏族。此外,《海外东经》有个“肝榆(之夷)”,肝、鬼同纽,榆、臾同纽,我们认为肝榆就是鬼臾的别写,汉东海郡的赣榆县名,可能来源于这个氏名。

5、大风。《海外北经》云:“大蜂、朱蛾、蟜□,在穷奇东。”这个大蜂,《淮南子·本经篇》作大风:“缴大风于青邱之泽”。甲骨文的风雨之风,一律借用“凤”字,大风就是大凤。按:凤是夷族最古老的图腾,即《商颂》说的玄鸟。演成族姓,文字写为风姓,别写为彭姓;大风,一作大鹏、大彭、大封。《海内北经》的犬封,该是大封的讹譌。《海经》中保存有大凤的文字画,氏名却被遗漏了。《大荒东经》:有五采之鸟,相乡(向)弃沙。《大荒西经》:有五采鸟三: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五采之鸟,仰天□□(有夺文),名曰鸣(凤)鸟。此外,有四句韵文,在《海经》中出现过三次:“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与群处。”当是对于五采之鸟的说明,文字画中的“仰天□□”、“相向弃沙”,该是对于自歌的误解。这些五采之鸟就是大风。为什么又有大蜂呢?这是战国时人补画的;他从专家(瞽瞍)口授了大风,却不理解大风就是五采之鸟,主观上以为是漏掉了,才补画上一个大蜂。《招魂》中的玄蜂就来自这个补进的大蜂。

6、防风。《国语·鲁语》讲禹致群神时,有个防风氏,因为后至而被杀。《海经》中有他一个同音词,叫做毕方。《海外南经》云:“毕方(鸟)在其东,青水西,其为(二字衍)鸟(身)、人面、一足。”这个文字画该是它的图腾,表明它是风姓的一个氏族。

(三)关于会意式文字画的释读(上)——双音词

1、三苗。上古有个三苗部落,后人称之为苗民或有苗,同夏族打过不少交道,《尧典》定为四罪之一,被尧窜于三危。《海外南经》讲三苗在赤水之东,一曰三毛国。三苗无法画,画家就以三毛为题,文字画是“其人皆(“身”之讹)生羽毛”、“有翼”。后来被误释为羽民、毛民等。《大荒北经》:有人有翼,名曰苗民。《海外南经》:羽民国……其人长头,身生羽。《海外东经》:毛民之国,为(其)人身生毛,正好一致,可见羽民就是三苗。看来,三苗是本名,而羽民是对文字画的误解。上古的三苗大致是夷族之一,同苗瑶语族的苗族并非同族。误认三苗为苗族,是从吴起开始的;两千多年来以讹传讹,影响到许多历史著作和课本。(苗族分布在中南半岛、海南岛以及华南,湘、鄂,未至过江北。)

2、驩兜。驩兜也是个著名的氏族,在《尧典》中列为四罪之一,被尧“放于崇山”。《海外南经》中,它的同音词有讙头、讙朱,文字画有二。象形的图形是“人面、有翼、鸟喙”,表明它是夷族,以鸟为图腾。会意的文字画以玄珠为题,被误为三珠。图形是“其树如柏,叶皆为珠”,位置在“厌火(光)北、赤水上”。《庄子》云:“黄帝游乎赤水之上,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虽说被编为故事,却正确地表达了这个画题的名字——玄珠。

3、饕餮。《左传》称饕餮为四凶族之一,被舜投于四夷。《海经》有它的同音词,一名凿齿,一名雕题,文字很散乱。《淮南子·本经》讲后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高诱注:“凿齿,兽名,齿长三尺,其状如凿,上彻颔下而持戈盾。”这该是说明文字画的逸文。《海外南经》记为“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记了故事,却漏掉了形象。《海内南经》有“雕题国”三字,没有形象。《海外南经》有形象,“其人一身三首”,却被误为三首国。它的同义词还有开题、三头和三面。

4、梼杌。梼杌氏族,在《左传》中被称为四凶族之一,而楚国却用它命名国史。看来,它同楚国的王室有相当的历史联系。《海经》有渚夭(之野),当是它的同音词,《大荒西经》夺作沃之野;《淮南子》作沃民、沃野。文字画是“其人两手操卵食之,两鸟居前导之”,它同画题有无关系,还看不出来。前面的大风中引有“朱蛾”一词,只讲“其状如蛾”,当是后人补画进去的。《招魂》中的赤蚁,又是对朱蛾的误解——朱、赤同义,蛾、蚁同音。(蚁的繁体——蟻字,从我得声。)

5、厌光。《海外南经》讲讙头之南有个厌火,一说三珠(树)在厌火北,其形象是“兽身、黑色、生火出其口中”,不可理解。厌火,《博物志》作厌光。光、火二字,篆文近似,参照汉赋,应以厌光为准。《南山经》讲羽山之西有个尧光之山,地望一致,尧光山该是由厌光氏族得名。汉赋中多次讲它的同音词,如《大人赋》:前长离而后矞皇。《甘泉赋》:捎夔魖而抶游光。《东京赋》:捎魑魅,剒獝狂;……残夔魖与罔像,殪野仲而歼游光。矞皇、獝狂、游光都是厌光,李贤分别注为恶鬼、神名、火神,都是神话化后的揣测之词。

6、补遂。《战国策·秦策》讲有神农伐补遂的战争,注云:“补遂,古之诸侯”,等于不注。在不同的《海经》图中,画家为它选用了不同画题,一为蝮蛇,一为反舌。《招魂》中的蝮蛇,《海内南经》作巴蛇,文字画的释语是“黑蛇、青首、食象”,散在《海内经》中。《大荒南经》讲它位于“黑水之南”。反舌,《艺文类聚》引为“反舌国,其人反舌”。《山海经》今本作“歧舌国,其人舌皆歧”,文义不通;郭璞注谓“或云支舌也” 。《淮南子》、《吕氏春秋》都有反舌民。看来,应以反舌为准,“支”为反之讹,支舌又被繁化为歧舌。《海外南经》在反舌西边,有个不死(民),当系补遂的同音词,又由它演绎出不死之乡、之所、之山、之树、之草和之药。有了不死之药的说法,就被编制出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所以,用不死药以骗秦始皇、汉武帝的方士,都是齐人。

7、穷蝉。《五帝本纪》和《大戴礼·帝系》都讲“颛顼产穷蝉”,穷蝉该是个氏族而非人名。在《海经》中用同义词刑天为题,文字画是“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8、被衣。《庄子·天地》讲尧的师之师有个被衣,一作蒲衣,也象是氏族名。《海经》中作比翼,该是画题,文字画是“两鸟比翼”,在羽民西北。《天问》中有:“白蜺婴弗,胡为此堂?”其事虽不可考,而白蜺确是被衣、比翼的同音词。

9、高阳。屈原自称为“帝高阳之苗裔”,看来,高阳在被神化为帝以前,也是个氏族。在《海经》中,有两个文字画同它有关。一个画题为拘缨,图形是“一手拘缨”。在《淮南子》中,《地形》作句婴民,高注:“读为九婴”;《本经》作九婴,“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另一个画题为九阳,名称隐而不彰,由于后人对文字画的误解,名为十日了。《海外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大荒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综合判断,这是把文字画和说明混合在一起了。在“十日并出”的神话形成以后,九日被说成十日,九阳一说就被人忘记了。《海外北经》中“大蜂、朱蛾、蟜□”的蟜□,我以为就是高阳的别写,不幸后一个字又夺脱了。

10、斟寻。《左传》襄公四年讲有穷后羿有个与国斟寻,后来给寒浞灭了。《天问》也提出“覆舟斟寻,何道取之”的问题。斟寻的画题,《海经》作“三身”,文字画是“一首而三身”。另图的画作“三桑”,文字画是“其木长百仞,无枝”。《淮南子》也有三身和三桑。

11、阙巩。《左传》讲古国有个阙巩,“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这个国名,缺乏注释。在不同的《海经》图中,它的画题,一作结匈,一作奇肱。关于结匈,文字画是“臆前胅后,如人结喉”,多半是胸前突出一块,好象赘疣,直觉地释读,就会误认为贯胸或者穿胸。关于奇肱,文字画是“其人一手”,所以又被误读为一臂。这个奇肱,经过多次口授的误解,辗转孳乳出许多带有股、胫、踵、趾的名词,见于《海经》的有长臂、长股、交股、玄股、长胫、交胫、跂踵、大踵;见于它书的还有奇股、长肱、交趾、玄趾;结合长肱和长股,又产生出长人和大人。对于它们的因果源流,这里不予分析,仅指出两点:一是交趾一词,后来喧宾夺主,为人所共知;二是由长肱孳乳出张宏和常雄,常雄倒书为雄常——《淮南子》讹变为雒棠。

从上述十个会意的文字画看来,许多氏名的正确音读,大都没有文义可言。文字画家对它们晋星设计时,必须掌握两条,一是同音,二是有语义,把二者结合起来,就是有语义的氏族的同义词。所谓同音,指上古时期的语音。对于古音的研究,现在只能确知隋唐。略知汉魏,对于周秦古音只通过战国时的诗韵,略知少许,我们对于《海经》的文字无从标音,可是,按照语言发展的一般规律,把中古的辅音、元音、尾音近似的音读,当做上古的近音,大体还说得过去。所谓语义,一般是用后一个音为名词,以表达形象的实体;前一个音为动词、数词或形容词,以表达实体的附加部分,使之更为切合画题。这种格式,不论其思维逻辑和语言规律,都同甲骨文和金文一致,完全是我们先人创制的成果,没有丝毫外域的影响。

(四)关于会意式文字画的释读(下)——三音词

氏族名称,不但有双音节的,也有三音节的,如上面谈过的鬼臾区。在上一节我们看到,用艺术手法把一个双音节的氏名会制成文字画,已经相当吃力,还不能十分贴切,要想用一个图形表达三音节的氏名,根本上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它分解成双音词,再按音、义、形一致的原则构思选题,设计制图。根据这一思想方法,不但能够透过三音节的分解,认识到有关的双音词的相互关系,也能够从几个双音词的联系中,发掘出它所由产生的三音节的根词。

1、西王母。古氏族有西王母,周初尚存。古本《竹书纪年》有周穆王见西王母、西王母来宾的记载,事类肃慎氏来朝。后人望文生义,讹传生真。一种是从“母”字着眼,战国时小说家编的《穆天子传》,把它塑造成一位女王。西汉时宗教家把它尊奉为女神,哀帝时爆发了“西王母行诏筹”的骚动,魏晋人更制造东王公同它相配。一种是强调“西”字,当做方国和地名,有在今青海、新疆到阿拉伯、波兰种种说法。音韵学家罗常培考证说,东汉以前,西字德读音是同“哂”而不同于“犀”。其证明是,在《礼记》中,它和巡为韵;在刘向《九歌》中,它和纷为韵;在《灵光殿赋》中,它和芬、坚、存、孙、珍为韵。正确地认识西德古音,是了解西王母在《海经》中被分解为画题德关键。西王:画题是乘黄,是古代传说德一种动物,文字画是象形德,“其状如狐,其背有角”。乘黄之名,也见于《逸周书·王会》,在《离骚》中写作“西皇”:“麾蛟龙以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屈原幻想渡大水要叫蛟龙架桥,过小溪令西皇当坐骑。王逸注云:“西皇,帝少昊也”,不得其解。西母:画题是三目,名已遗失;图形是“其人一臂(二字衍)三目”。同音有深目、寻木,屈赋中德“纵目”,汉哀帝时行诏筹者称“纵目人来”的纵目,《招魂》中的参目,也都来源于此。《海内北经》明确说西王母在昆仑虚北。按:夷族的氏名、地名,韵尾多(m),夏族译文,有作“木”(若木、建木、搏木、寻木、三木)、作“目”(三目、深目、一目)、作“母”等不同写法,任、奄、林、蓝、斟也都是-m。

2、医无闾。《周官》职方氏讲幽州的山镇是医无闾,山名似乎得之于氏族名。《海经》没有这个名词,透过由它分解得双音词,可以看出这个根词。医无:画题是一目,图形是“一目中其面”。一目得促音读任,所以《大荒经》讲无继、无肠、儋耳都是任姓;春秋时的任国,可能同它有关系。无闾:画题应是无膂,不幸遗失;文字画是“反足,曲踞(文字误为“曲足居上”)”和“足反折”,用不能立表达无膂。在传抄中无膂被误写为无綮,无綮的讹变有二,同音为无继,又倒写为继无;同义为无肠,分别写入《大荒北经》及《海外北经》。柔利:柔是“医无”的促音(拼音)。柔利的画题是聂(音纽)耳,文字画是“两手聂其耳”。同音词有牛黎、留利,同义词有儋耳。

3、女子魃(女魃)。女魃有个同音词女薎,《海外西经》讹为女祭。女祭、女魃曾出现两次。女祭也有个同音词,叫做女子(国)。援西王母被分解为西王和西母的事例,我们把女祭女薎或女子女魃所由以分解的根词,定位女祭薎或女子鬾,其同音词有女鬾服。《说文解字》:“鬾,鬼服也;一曰小儿鬼。”《韩诗传》曰:“郑交甫逢儿女鬾服”。这又透露出来,女鬾服还可以简称鬾服,《说文》引《周礼》作赤发氏,也该是由这一根词分解出来的。这么一来,我们就能够认识到不同的地图上众多的文字画了。女祭:画题为女几,文字画是“一女持几”——在《海外西经》误释为“祭操俎”。它的同音词,除了女子以外,似乎还有个女支给遗失了。《海外西经》和《大荒西经》的“女丑”,多半是“女支”篆文的残形;《天问》中的女岐,该是女支的繁化字。女服:画题为女箙,文字画为“一女持箙”,被误释为“戚操鱼觛”。按:箙为矢袋,是古人日常的装具,鱼觛不通。另一画题为二八,文章画是“尽十六人”——该是上下两列,每列八人。女魃,女薎和贰负都是它的同音词。鬾服:画题是赤膊,文字画是“其人赤膊”,被误释为“其人小颊赤肩”。赤发、赤魃是它的同音词。此外,还有些解说文字,可以佐证这个根词。(1)女祭、女薎固然是两女,女子(国)也说是“两女子”,女丑也说是“有两人”。(2)《海外西经》的女子(国),《大荒北经》的女魃,《大荒西经》的女丑,都是“衣青衣”,文字画的形色都是共同性。(3)女祭、女薎是“居两水间”,女子(国)是“水周之”,女魃是在“赤水上”,地理的位置也有其共同性。根据这三点,我们又可以判断,《大荒北经》中的“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献字当系魃字之讹,这个三音词正是女子魃。

4、鬼臾区(见上)

从上述四例看来,三音词的画题,基本上是从三音节中选用两个音节,个别是将三个音节拼合为两个音节——必须适合音韵学拼音的条件。用这两种方式处理多音节的外国地名,在国外侨胞中长期流行,如称印度尼西亚为印尼,属于前一种方式;称劳斯安极立斯(Los Angeles)为洛山矶,属于后一种;称三佛兰西斯科(San Francisco)为三藩市,则是两种方式的结合。由今溯古,也足以说明,用文字画所表达三音词的做法,是我国先民的创造而形成了悠久的传统。

戈兰 发表于 2006-9-10 20:36:53

RE:【转】何幼琦:《海经》新探

三、《海经》诸氏族的地望和时代



上一章用相当的篇幅,只解决了一个问题,即还“怪物”以其历史的本来面貌,说明其文字画的实际意义。这里再补充一些地名,初步指出各氏族当是的地望,探溯一下《海经》地图绘制的时代。

(一)补充若干地名

1、羽山。《海经》有羽郊而无羽山。《海内经》:“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郭注为“羽山之郊”,又于《南山经》注云:“今东海祝其县西南有羽山,即鲧所殛处。”在今赣榆、郯城之间。

2、苍梧。《大荒南经》云:“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之所葬也。”当在沂水之东,可能在沭水附近。《困学纪闻》引薛氏曰:“舜葬海州苍梧山,近莒之纪城。”可以互证。

3、青邱。《海外东经》有青邱(国),《淮南子》讲羿“缴大风于青邱之泽”,是个湖泊。《元和郡县志》云:“千乘县,县北有青邱县,以齐景公有马千驷,畋于青邱得名。”现名清水泊,位于广饶、寿光一带。

4、幽都山。《海内经》:“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北山经》云:“西望幽都之山,浴水出焉。”郭注“浴水即黑水也。”浴字当系洛字之讹,黑水即小清河,现称泺(音洛)水,幽都当即历城西南之药山,古籍中的幽州、幽陵,也都是它的讹变。

5、三危山。《西山经》云:“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海内北经》称“西王母在昆仑虚北,其南有三青鸟”。约在济南东南,章丘西南。

6,不周山。《大荒西经》有不周山而无说明。《淮南子》说“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应在幽都山的西北。《离骚》云:“忽吾行此流沙兮,尊赤水而容与;……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从沂水去西海(钜野泽),要先到不周,再向左转。王逸注:“在昆仑西北”,大致不错,当在长清境内。

7、崦嵫山。《西山经》云:“崦嵫之山,若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这个海也是钜野泽,这条若水应系大汶河(弱水)的一条支流。《海内经》云:“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三字衍)若木,若水出焉。”看来,山在泺水(黑水)和肥河(青水)之间,当系泰安西北的某山。

(二)各氏族活动的地区

1、轩辕。《海外西经》称“穷山在其北”,当在今沂源一带。

2、驩兜。《海外南经》讲它位于“厌光北,赤水上”,当在今沂南、蒙阴一带。

3、三苗(羽民)。《海经》和《淮南子》都讲洋水(沭水)“南入海,羽民南”,《海外南经》谓“三苗(国)在赤水东”,大致在莒南、赣榆一带。

4、共工(穷奇)。《海内北经》讲穷奇在“昆仑虚东北”,《海外北经》讲共工“在昆仑之北”,相当于章丘、邹平一带。

5、饕餮。《海外南经》讲凿齿“在昆仑虚东”,《海内南经》讲贰负(女魃)“在开题(雕题)西北”,即饕餮在女魃东南,相当于沂源、沂水一带。

6、祝融。《大荒北经》讲烛龙在“赤水之北”,《海外北经》讲它“居钟山下”,当今龟蒙山区。

7、西王母,《海内北经》讲它在“昆仑虚北”,相当于济南、章丘一带。按:济南、章丘间有神武河、神武镇,古音与深目(西母)相同。

8、女魃。《大荒北经》讲女魃在“赤水之北”。《海外西经》讲女祭薎“居两水间”,当指汶水上游与小汶水之间,相当于新泰、莱芜一带。

9、窫窳。《海内南经》讲它“居弱水中”,《海内北经》讲“贰负(神)在其东”,即它在女魃之西,相当于新泰、莱芜西部。

10、大风。《海内北经》讲它“在穷奇东”,《淮南子》讲羿“缴大风于青邱之泽”,应位于广饶、博兴一带。

11、一目。《海外北经》讲它在烛阴(祝融)之西,大致在今曲阜、兖州一带。周初的奄,春秋时的任,都是一目的促音。

12、补遂(不死)。《海外南经》讲反舌在昆仑虚西,《海内经》讲不死之山(二字衍)在“流沙、黑水之间”,相当于肥城、平阴一带。

13、厌光。《海外西经》讲赤水(沂水)“烛南海、厌火(光)东”,《西山经》讲尧光之山在羽山西,山名当得名于厌光氏族。它当位于今临沂、费县一带。

14、梼杌和高阳。《海内北经》讲它们都“在穷奇东”,《淮南子》讲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二氏大致在临淄、临朐、博山一带。

15、奇肱(交趾)。《大荒西经》讲长胫(奇肱)在“赤水之东”。《大荒南经》张宏,郭注“或云奇肱(人)”,“在海上,捕鱼海中”,水北为上,当即诸城、日照、莒县一带。

16、斟寻。《海外北经》讲“欧丝之野在大踵(奇肱)东,三桑在欧丝东”,当在诸城一带。

17、防风(毕方)。《海外南经》讲“毕方在青水西”,《海内西经》讲青水“过毕方(鸟)东”,当在今东平一带。

18、被衣(比翼)。《海外西经》讲“羽民在比翼(鸟)东”,即被衣在三苗西,当在莒南、临沂之间。

根据上述研究,我们可以将它们标注在《海经》疆域图上。不过,我要声明一下,上述的地望,只是依据地图按图索骥的说法,将来在进行民俗学的调查和史学的深入研究以后,一定会有相当的修正。

(三)《海经》图绘制的时代

甲,儒家、墨家的资料

《尚书·尧典》:尧……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

《庄子·在宥》:尧于是放驩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都。

《荀子·议兵》:尧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

《左传》:舜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夷,以御魑魅。

《大戴礼·五帝德》:颛顼乘龙而至四海,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济于流沙,东至于蟠木。

《墨子·节用中》:尧治天下,南抚交趾,北降幽都,东西至日所出入。

乙,道家、法家的资料

《庄子·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上,登乎昆仑之丘,南望还归而遗其玄珠。

《尸子》(逸文):四夷之民,有贯胸者,有深目者,有长肱者,黄帝之德尝致之。

《归藏易》:蚩尤出自洋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邱。

《管子·五行》:昔者,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得大常而察于地利,得奢龙而辩于东方,得祝融而辩于南方,得大封而辩于西方,得后土而辩于北方。

《韩非子·十过》: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上,驾象车而六蚊龙,毕方并鎋,蚩尤居前,风怕进扫,雨师沥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凰覆上。

丙,杂家的资料

屈赋《离骚》有苍梧、崦嵫、扶桑、若木、凤鸟、穷石、昆仑、流沙、赤水、西海、不周、西皇。《天问》有汤谷、女岐、昆仑、烛龙、长人、不死、黑水、玄趾、三危、白蜺、大鸟。《招魂》有长人、十日、雕题、蝮蛇、赤蚁、玄蜂、纵目、幽都、参目。

《吕氏春秋》、《求人》:禹东至榑木之地,……青丘之乡,黑齿之国;南至交址……九阳之山,羽人、裸民之处,不死之乡;西至三危之山,巫山之下,……其肱、一臂、三面之乡;北至……,夸父之野,禺强之所,积水、积石之山。《知度》:禹曰:若何而治青口、北化、九阳、奇怪之际?《古乐》:颛顼生自若水,实居空桑。

《淮南子·本经》: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长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长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

上述资料中,氏族仍保留了族名,开始出现了人名化得苗头。道家、法家的资料中,氏族名出现了鬼神化的趋势。在杂家的资料中,基本上都蜕变方国名和鬼怪名。氏名性质的演变过程,反映出人们的认识过程,越到晚后,越是失真,比较起来,儒家的认识更为接近历史的实际。因此,它的相对年代,也以儒家说的尧舜时期较为准确,即我国第一个王朝夏后氏建国之前,它的绝对年代,最低限度也在公元前二十二世纪。最后,我们可以概括地说,《海经》地图就是四千二百年前今山东省中部的氏族、部落分布图。



注释:

见高本汉《左传真伪考及其他》(陆侃如译,商务版),第86页。(《时则》实即《吕氏春秋》“十二纪”)(46①)

一段为从“使竖亥步至北极”至“若木在建木西”,另一段是从“凡海外三十六国”至“维湿北流,出于燕”。(46②)

《大宛列传》之《山经》今本作《山海经》,据《论衡·谈天》引“太史公曰”文字校正。(46③)

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47①)

如唐人刘元鼎以紫山(巴颜喀拉山)为昆仑。(47②)

有傅会佛经者,《释氏西域记》以阿耨达山为昆仑,丁山以须弥山为昆仑;有傅会《穆天子传》者,顾实谓昆仑在波斯,丁谦、刘师培谓昆仑在迦勒底;有据《禹贡》以定昆仑者,洪亮吉定位天山,张穆定为冈底斯山。(47③)

近年来测量的标高是,罗布泊为海拔780米,雅合拉达合泽山(河源)为海拔5442米,足证“重源”之荒谬。(47④)

史书关于碣石有以下诸说:右北平骊城西南、辽西桑县、常山九门县、辽西临榆县南水中、乐浪遂成县、营州柳城县、北平卢龙。(50①)

《太平御览》卷三八及卷四九七。(50②)

《金文丛考》,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44页(52①)

《孟子·离娄下》。(54①)

西王母所在,有下述数说法。拉克伯里:喀什噶尔。夏德:未出长城。福哲:今阿拉伯。沙畹:塔里木河流域。藤田丰八:今青海。丁谦:亚西里亚。顾实:华沙附近。卫聚贤:和阗之东。(56①)



(原刊于《历史研究》1985年第2期第46—62页)



辑者注:原文注释为每页下脚注,今为便于阅读改为按序号的尾注,每条尾注后括号内的两个数字表示原文页数和脚注序号,如注后之(46①)即表示为该文第46页脚注①,余者倣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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