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兰 发表于 2006-10-20 13:56:31

彝人•十月太阳历【转】

沙马诗歌:彝人•十月太阳历(组诗)

原出处:《星星诗刊》2006年2月上半月刊



   太阳下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条通往神灵的道路。
   ——彝人箴言

   一月:狩猎月
   斑驳的岩画上,看到我的祖先饮酒高歌
   他们从树上跳下来,穿过丛林
   奔跑在一阵大风的边缘
   把残酷的狩猎变成游戏的场面
   树叶撩过他们的耳际。只有下了小雨
   才能清晰地辩认各种蹄印
   猎狗追逐
   欢娱使命运变得相对危险
   长刀舞动部落隐秘的节拍
   一种狂想上升,像子弹隐藏的伤害
   岩羊舔着硝石上的盐
   不知道死亡的气息正逼近身边
   山谷空旷,容易让人产生禁忌。静默中
   猎手瞄准的一刻
   葱郁的野山注定会变成一片荒原
   英雄远去,苦难的画面已模糊不清
   畏惧神灵的人,在火堆旁晕眩
   千年万年,只有风
   吹动屋檐下锈蚀的弓箭
   时光的守望者,在天空下游荡
   面对流逝的江水,哑口无言

   二月:盖房月
   沿着祖先送魂的路线迁徙
   部落的人群,闪现在露珠里
   马帮的铃铛幻化为祈祷词
   摇入一片开阔向阳的空地
   找到了山神树,就可以安放山神石
   解咒经念了三遍
   祈福经念了三遍
   一种欣喜弥漫到骨髓
   水与火,改变了接近身体的方式
   在无数次的仪式里
   火在树叶上烙出奇异的文字
   经师梦见了花朵的废墟
   第一步,用意念引燃火种
   第二步,用香树叶驱散邪魔之气
   第三步,在石头上刻下太阳纹,全部的
   祈望,都一一顺应了上苍的暗示
   跨入木门的一刻
   所有人已获得神灵的主旨
   铜鼓回旋,长时间占据着冥思
   神图已丢失了
   锅庄和鬼板同时落地
   那些人,时时蜷缩在夜色中
   沉默不语,守住灵魂的秘密

   三月:花开月
   第一个打开木门的人,顿时被惊呆
   漫山遍野的花枝,吹动
   山寨的炊烟和天边的云彩
   仿佛盛大的节日,被花朵定义
   时间隐退的大地,重新浮现宽恕、怜悯与期待
   活着的人是幸运的
   炽热的火焰蒙住了含泪的双眼
   破碎的倒影在匆匆愈合
   千年之后的雨水,证实了虚妄的可能与存在
   迷茫的人,有福的人,悲痛的人
   被树叶和灵光聚在一起
   议论蚂蚁、天气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倾听花开的声音
   疼痛感猝然而至,比刀刃更加厉害
   南高原上,一些人悄悄回来
   一些人嘴角带着苦涩,默默地走开
   冥思飘浮的片刻
   对于季节的幻想,是多么深沉的悲哀

   四月:鸟叫月
   如此让人倦恋!祈祷的片刻
   鸟儿和人群一起颤栗
   眼睛共同接受了神圣的瞬间
   碎裂的悲剧,只有旷野听见
   深爱的故土,要怀着怎样的表达
   才能让茫然融化在天边
   燃烧的泪水和野花
   散落在图腾的纹案上面
   月亮的阴影指向渺小的人世
   荒谬与神话在破损的镜子里同时出现
   鸟飞来飞去,叫声渐渐似可怕的梦魇
   漫山遍野,青草狂舞
   有人说,所有的疼痛都已消失了
   而路上的伤口却异常剌眼

   五月:山火月
   风中抖动着火焰的幻影
   野性的记述带走虚无的黄金和敌人
   燃烧后的荒草
   一点点堆积,犹如真理的灰烬
   飞舞的叶片,炫耀离奇的魔法
   等候下一个玄妙的梦境
   焚毁、耕作、播种,躲避死神
   丰盈的山地,光阴轮回
   却始终无法喂饱饥饿的肚皮
   惶惑的眼神,空荡荡的心
   被一堆发黄的经书死死围困
   草坡上的马群
   眼里飘荡着秋天玉米的悲悯

   六月:饥饿月
   不期而至,古老的恐慌
   像锋利的刀刃,把神话的根系割伤
   空虚的河流怅然而叹
   木板房在谣曲中晃动
   老人的烟草味融入黄昏的彷徨
   拖着鼻涕的孩子,爬满了土墙
   他们眼睛凹陷,丢掉了苍白的智慧
   飘渺的远方安慰虚妄的幻想
   送走死去的亲人,却不想
   沿路返回故乡的山岗,是谁放弃了
   宽容和最后的拯救
   罪恶的念头,像猝不及防的绝望
   过往的黑夜一阵狂笑
   所有超然的想象已在天上飞翔

   七月:采集月
   大地呈献丰盛的祭品
   众人诵唱赞美之诗
   一夜之间,仿佛神秘的天意
   幻化了满坡滚动的果子
   上天的怜惜,让女人哭泣
   她们把土豆和橄榄分开
   把虔诚和祷告留给幽暗的大地
   脚印找到生存的依据
   留下那些空洞的言辞
   给灵魂传递事物衰败的方式
   梦里停歇的可以随意地放弃
   那些爱,那些忏悔,不经意间散落一地
   在水和空气之上
   树木以各自不同的姿态衰老
   蓦然返身,把远处荒凉的灯火吹熄

   八月:麦黄月
   细雨默数诸神逃离的山岗
   不远处,流浪的灰尘重返故乡
   一坡一坡的荞麦,像失散已久的亲人
   让人心伤
   虚幻的色彩,企图撕碎厄运的猜忌
   女人的病痛无法治疗
   飘过嘴角的麦香,让草垛上熟睡的脸
   改变了方向
   黄昏流逝,孩子们的瞳孔
   也许正在接近半路停歇的温暖
   有人相信了影子的征兆
   不断催促道路上不眠的星光
   一场徒劳的幻想,飘逝
   可怕的赞美拒绝了盲目的力量
   金黄色的诱惑,恍若永无休止咒语
   引发直至毁灭的疯狂

   九月:闲散月
   串门的亲戚,端起酒碗
   在神枝上面,滴下滚烫的泪水
   玩耍的少女,偶然患上失忆症
   在巫术的小径上来来回回
   人们看见彩云飘舞
   因为渴望而渐渐颓废
   雨水给迷路的羊群指引方向
   灿烂的光焰在回想中不断后退
   手提灯盏的赶马人
   眼光迷离,胸中深藏羞耻与痛悔

   十月:醉酒月
   收割后的田野东倒西歪
   斧头游走墓地,镰刀爬上木桩
   银子一样的水,流来浓郁的芳香
   那些烈酒,让大地淋漓酣畅
   恍若液体的鬼怪
   更像一群蒙面的异乡人横冲直撞
   轻易越过了法典的界限
   粗暴地撕碎秩序与羞耻感
   脚尖不再听从灵魂的指引
   仿佛魔鬼的一场诅咒,所有的
   愿望在幻觉的抚摸中一一伸展
   幸福在云朵上晃荡
   麦穗变得比铁钉更为疯狂
   人子啊,他们流下泪水
   对着日昝嚎叫
   昏头昏脑,踉踉跄跄

   注释:远古时,彝族人创造了灿烂的十月太阳历文明。
   在后来的农耕活动中,南高原彝人常常借助于自然现象的变化
   来推算季节和天文历法,其后却逐渐演化为一种象征。
   (原载美国《新大陆》2006年1月总九十二期、《火种诗刊》2006年2月总第七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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