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兰 发表于 2006-11-7 20:33:12

申论“契即王亥”【转】

•        简介:有学者认为殷人的先公契就是王亥,本文通过郭沫若《释支干》的研究成果,对商人的先公契、王亥的传说进行了剖析,二人的传说都和殷人的星象崇拜有关,契当于天蝎座,王亥当于射手座,两个星座在古代有重合之事,但契不是王亥。
•        申论“契即王亥”
——《释支干》研究之一
王 宁

    契是殷人的初祖,《史记•殷本纪》曰:“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子氏。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着于百姓,百姓以平。”司马迁根据的古代的历史传说写的这一段,《诗•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说明殷人也是承认这个传说,这个说法历来没有人怀疑,但是郭沫若就曾疑问:“商之先世如帝喾、如季、如王亥、如王恒、如上甲微等均于卜辞有徵,独于所祖之契未见,窃尝以为异”,他曾经认为卜辞中的“万”(繁体作萬,甲骨文和金文中都是蝎之像形文)是契,但后来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卜辞中有人名曰“兕” (《说文》中载这个字被古文用为犀兕的“兕”字,兕之本字在甲骨文中象大角兽之形,小篆的写法是下从豕省,应当是形近误用),上面或从“比”,董作宾认为就是契,现在不少人已经采用了这个说法。但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契的确没有很坚实的证据予以证明,所以陈梦家认为卜辞中的王亥就是契,这个说法在学界也有一定的响应,笔者认为有必要仔细探究。

一、契的问题
    实际上,契在《说文》中作“偰”,云:“偰,高辛氏之子,为尧司徒,殷之先也。从人契声。”段注:“《毛诗传》曰:‘玄王,契也。’经传多作契,古亦假禼为之,《米部》曰:‘禼,古文偰’,言古文假借字也。”《禸部》云:“禼,虫也。从禸象形。读与偰同。”段注:“殷玄王以为名,见《汉书》。俗改用偰、契字。”《说文》记载的古文禼的写法是上从甾下禸。
    甲骨文甲子之“子”的写法是上甾下儿,也就是《说文》中所载的“子”的籀文,那个字是繁构,去掉所缀加的“北”和“几”,其形体和甲骨文中甲子的子的形体全同。
    殷墟卜辞的十二支中有二子,甲子之子写作上甾下儿,巳字初写作“子”,后来省去双臂作“巳”,关于这个问题,郭沫若在《释支干》中做了比较圆满的解释,就是我国古代的双子传说。《左传•昭公元年》曰: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日阏伯,季日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殷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
    郭沫若认为“此传说自殷代以来已为中国所有。而此传说与巴比伦之双子传说亦颇合。”古巴比伦的双子为纳布Nabu和马尔杜克Marduk,其中纳布为大子当于天蝎座(但无马尔杜克为小子当于参的说法)。而中国的阏伯(禼)也是大子当于天蝎座,于十二支中为子,其字就是甲子之子(上甾下儿者),其写法是象有足、囱门和发,代表年龄较大的孩子;实沈为小子当于参宿(猎户座),因为中国古代以双子座星暗不便于观察,乃以参宿当双子,其字本来就是写作“子”,象光头张臂之幼子形,后来大约是为了和诸子之子区别,才省去其双臂作“巳”。殷人之姓的“子”就是甲子之子,也就是天蝎宫的星符,后来用普通的子字代替。
    郭沫若认为中国固有天蝎座,后来在划分二十八宿时才分成房、心、尾三宿,房即蝎螯(古人宫室有左右二房,以拟蝎之二螯),心即蝎心,尾即蝎尾,而且仍把它视为一体,称为“大辰”,《尔雅•释天》曰“大辰房、心、尾也”者即是。郭老认为“阏伯”就是“纳布”之音变,因为其为天蝎座之神,所以又以“禼”为名,禼即蝎也。并认为“禼”乃“虿”(古文虿、万为一字,乃蝎之象形,即蝎)之形变,故《说文》训“万”与“禼”都是“虫也”,释“虿”为“毒虫也”,其实虿、万、禼、蝎古本一字。但是他认为甲子之子也是虿之形变则非也。
    在巴比伦的古阿卡得神话中,纳布又称为纳波Nabo,是书写、语言与智慧之神,书籍的保护者博尔西帕的守护神,专司代表众神向人类传达神谕。《书•多士》曰“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春秋纬说题辞》曰:“房、心为明堂,天王布政之宫”,与巴之传说亦相符合。但是郭老认为阏伯来源于纳布似乎有可商,“纳”是舌头音,“阏”是喉音,二者似乎不能相转。笔者认为阏伯可能和古也门神话的安拜Anbai的情况相似,安拜就是来源于巴比伦的纳布,他的司职和纳布相近同。其中的“安”正是喉音,和“阏”相同,可能的情况是纳布的神话是通过古也门传入中国。
    卜辞中的“兕”和上比下兕的字可能的确是契。“兕”实际上象人鬈首之形,就是《诗•采绿》“长发曲局”的意思,这个字应该就是“鬈”的初文,《说文》:“鬈,发好也。《诗》曰:‘其人美且鬈’。”《礼记•杂记》:“燕则鬈首”,疏:“鬈首,谓分发鬌紒也。”就是把头发分开鬈起来扎成发髻。扎发髻必须挽头发令卷曲,故《类篇》训“鬈”为“发曲”。
    “兕(鬈)”与契、蝎、阏的读音相近(旁纽对转),则“兕”即契(禼)也;那个从比之字当是“兕比”的倒合书,应读为“阏伯”,阏与兕(鬈)古音为影群旁纽双声,月元对转叠韵,读音相近;阏古音又读如焉,古音在影母元部,与阏的读音更相近似;伯、比双声,故“兕(鬈)比”可读为“阏伯”。盖契若禼(蝎)是音译兼意译,而阏伯则来源于安拜,纯为音译也。
    笔者认为,契应当是殷人所能追述到的最早的一位祖先,是他创立并发展起了商民族,所以殷人把他比附于所崇拜的天蝎座,使他成为了本民族的图腾神,尊称他为“玄王”,《广雅•释言》:“玄,天也”,玄王就是天王。《史记•天官书》言:“心为明堂,大星天王”,《索隐》引《鸿笵五行传》曰:“心之大星,天王也”,《开元占经》卷六十引《石氏》曰:“心三星……中大星,天王位”,此“心之大星”或“中大星”即心宿二,也就是大火商星,言其为“天王”,正与契称“玄王”之意合。

二、王亥的问题
    王亥是见于卜辞的,称他为“高且(祖)王亥”(《掇》1.455)。“亥”字在卜辞中只有两个用途,一个是用为十二支之一,另一个就是作为王亥之名,其最初的写法是上面一横笔,下面一个象甲骨文“刀”的字体,或在“刀”的上部缀加一竖一横两笔,象“亡(锋铓之铓的初文)”,实际上就是“刻”的初文,也就是刻刀的象形,下面的“刀”或“亡”表示刀锋,上面一横笔表示刀柄,这种小刀是古人用来刻写文字或者雕刻精细花纹的工具,又称为“剞劂”,我们现在看到的甲骨文,就是用这种刀子刻写出来的,后来人们称从事文书工作的官吏为“刀笔吏”,就是其遗意,刀就是刻刀。
    用为十二支的“亥”大体就是这样的写法,“王亥”之“亥”大部分也是这个写法,但有时在“亥”上面加个“隹”头或“鸟”头,这个从隹或鸟的“亥”只有王亥之名才用,十二支的“亥”字是不用的。徐中舒认为这个从隹或鸟的“亥”字“为殷先公王亥名之专用字,盖殷人以鸟为图腾,故其先公名或从隹从鸟。” 但是为什么“殷人以鸟为图腾”只在王亥的名字上加隹或鸟,而其他先公比如王亥的爷爷王吴(后音变为粮圉或曹圉)、父亲王季等都见于卜辞,然其名字皆不从隹或鸟,这实在是仅言“殷人以鸟为图腾”所不好解释的。所以有学者认为王亥可能就是殷人的最高祖先契,所以才把图腾之事加在他身上,笔者认为这个说法实在是大有可商。
    首先,因为殷人的世系的世系十分明确,王亥是王吴(曹圉)之孙、王季之子(《史记•殷本纪》季作冥,亥作振,均字之误),是契的第六世孙,此均于卜辞有徵,所以王亥自然不可能是契,根据猜想篡改殷人的世系是毫无道理的。
    其次,王亥的事迹古书多有记载,他作服牛,宾于有易放牧牛羊,有易人为了夺他的牛羊杀了他,把他肢解,剁成数块,《山海经•海内北经》说“王子夜(亥)之尸,两手、两股、胸、首、齿皆断异处”,这是说王子亥的两手、两腿、胸都被分离,头被从中间横着斩断,上部为首,下部为齿,符合《左传•襄公三十年》所说“亥有二首六身的说法”,二首即首、齿分为二,六身即头、胸、两手和两股也。这些事迹古书记载都可以互证,不得与契的事迹相混,所以契不能说就是王亥。
    但是,从星象上而言,王亥的确与契(阏伯)有所关联。
    据郭沫若研究,在十二支中,亥当于十二宫的射手座(中国二十八宿中的箕、斗二宿),而在古巴比伦的星象里,射手每每与天蝎座拼合为一,如科赛奕尔(Kossaerzeit)时代的界碑上刻的射手座的图像,是人首、蝎身、鸟足;Meli-sipak所出土的界碑(约当公元前1200年代之物)上的射手像则有二首:一人一犬;身则上体为人,下体为马,而有鸟翼、犬阴、牛尾、蝎尾,二者合计,也恰恰是“二首六身”。两块界碑上的图像,前者为蝎身,则是射手与天蝎拼合所然;后者有蝎尾,亦是与天蝎拼合,而蝎身为马身所掩,故仅保留其一蝎尾——大约古巴比伦人每每把天蝎座与射手座拼合而同视之也。射手座在古巴比伦被视为太阳神沙玛什Shamash的座星(古苏美尔人称之为乌图Utu),其形象是手持弓箭、端坐马上、生有双翼、周身呈金色的骑士(这就是射手有弓箭、鸟翼和马身的由来),沙玛什的神话影响到希腊,所以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阿波罗也是善于射箭的射手。
    古巴比伦的天蝎座被视为纳布Nabu的座星,纳布是古阿卡得神话中的书写、语言与智慧之神,他的表征物是用来记录文字的书写板;而他的妻子尼萨巴Nissaba也是司书写、计算、科学、建筑和天文的女神,她的表征物则是一支书写笔,这些和王亥之“亥”为书写工具的意思实在是很相符合的。《山海经•海外东经》曰:“帝命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七)选九千八百步。竖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竖亥。一曰五亿十(七)万九千八百步。”《淮南子•地形训》也说:“(禹)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陈梦家说:“我们以为《左传》少皞四叔之该,《吴越春秋》和《淮南子•地形篇》大禹命步南北之竖亥都是王亥。竖亥之竖即《天问》所说王亥为有易之牧竖。”说明王亥也具有丈量、计算和记录的本领。
    因此,笔者的看法是,王亥是殷人历史上的一位很杰出的王,他擅长畜牧,始作服牛,还善于丈量、计算、记录,《天问》还说他“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就是说他持干而舞,众人都归顺于他,故在殷人的传说中,他大概属于博学多能、武功盖世的那种人,殷人为了尊崇他,把他置于射手座加以崇拜(就象殷人崇拜契把他置于天蝎座,故大火有商星之名;崇拜傅说而比之于列星,故尾宿之上有傅说之星),明显的证据就是在卜辞中不仅称王亥为“高祖”,而且对他的祭祀比任何先公先王都要隆重,陈梦家说:“卜辞的先公中,王亥的祭祀是隆重的,他既称高祖又称为王,较之河、夒之但称高祖与恒、夨之但称王者,自有不同。他与上甲、大乙等先王并列于一辞之中,不同于其它的先公。他从来不和山川之神祗混杂在一起。”另外,《楚辞•天问》中所述一些古人的故事,除了鲧、禹的故事之外,都不过寥寥数句,只有叙述王亥的故事时用了9问24句,可见王亥的故事在当时是相当有名的。因为殷人的星历知识是自古巴比伦输入,他们的星象里也是射手与天蝎相拼合的,所以就用天蝎座之神的表征物书写用的刻刀“亥”来作为他的名字,并说他有“二首六身”,因为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奇怪,为了解释,古人又结合王亥被杀的事实,创造了他被杀后被砍成“二首六身”之惨状的说法。
    上面说过,古巴比伦界碑上的射手或鸟足或鸟翼,这应该就是王亥之“亥”从隹或鸟的原因,可能在夏、商时代的古传里王亥就是生着个鸟头。《山海经•大荒东经》说:“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这应当是关于射手座的古图失传,古人为了解释王亥异相创造的这个说法。
    总之,笔者认为契与王亥作为殷人的著名先公,都与星象崇拜有关,但不能合而为一,王亥不是契,虽然在星象崇拜上有二者相重合的地方,但的确是二人,契的座星是天蝎座(大辰房、心、尾),王亥的座星是射手座(箕、斗),二者固然不是一星,其世系与传说也都条理分明,不能淆混也。

注释:
《郭沫若全集》考古编1《甲骨文字研究•释支干》第278页 科学出版社1982年(以下凡引郭说不注明出处者皆出此文,不再另注)
见《释支干》第278页眉批和《卜辞通纂》第355页眉批,科学出版社1982年
转引自王玉哲《中华远古史》第191页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7月
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第339页、第338页、第339页 中华书局1988年1月
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第407页 四川辞书出版社1989年5月
说详见《郭沫若全集》考古编2《卜辞通纂•世系》第349-350页 科学出版社1983年6月

(原刊于《郭沫若学刊》1992年第2期,此次网上首发,在论点和论述方面有较大变动,若引用请以本文为准)
•        本文引用地址:http://www.zgxqs.cn/article/2006/0718/article_87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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