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
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2007-12-08 10:28:12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网友评论 9 条 点击查看 半个世纪前,苏州老城、北京老城等消失在“破旧”声中。半个世纪后,济南老城在“开发”热浪中逐渐被拆除。
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
★ 文/刘彦(本刊记者) 摄影/姜波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由老济南城内众泉汇流天然而成,几乎占了旧城的四分之一,是全国惟一一个与历史街区连成一体的城中湖。建筑因湖而成风景,湖因历史建筑而藏史韵。大明湖是泉城济南人心中的湖。
然而,山东电视节目主持人武大海,最近被大明湖扩建的事情激怒了。
2007年10月12日,大明湖扩建工程开工,拟拆除东南岸的历史建筑,扩建大明湖水的面积,并在东岸开放。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的大明湖?
“为什么不是全面开放?”电视节目主持人武大海,10月25日在新浪博客贴出《大明湖应该全面免费向公众开放》,提出大明湖应该还湖于民,民众反响激烈。
11月1日,新浪“锐话题”以“大明湖该不该拆除围墙?”为题,进行专项讨论。大多数网民认为应该“穿越狭隘的篱笆墙,还湖于民。”
武大海生于济南,长于济南,除了大学时代在浙江广播电视高等专科学校度过之外,生活工作的地方都在济南。小时候,武大海曾经与住在大明湖南岸的同学,一起穿过破旧的围墙,进入大明湖游泳捉鱼,是典型的老济南。
大学时代的武大海,常与同学骑车到杭州西湖边游历。西湖边散步的市民,让身为“老济南”的武大海十分不是滋味。1999年,已经成为电视台主持人的武大海,曾为此专门做过调查。当时的大明湖,每年为济南市园林局带来1000万左右的门票收入。
“为了一千万的部门收入,就制约济南市民湖滨散步的权利?”武大海提出质疑。
“大明湖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山东大学政治思想史教授冯克利,自5岁起便生活在大明湖南岸,6岁搬至与大明湖相连的山东省图书馆宿舍,之后30多年一直与大明湖比邻而居。在冯克利心中,大明湖是他少时欢乐的源泉,也是伙伴们游嬉的圣地。
“从来没有买过门票,就是卖,我们也不买。”冯克利冬天上学,就在图书馆的院里穿上木头做的小滑板(一种形似木屐的木头拖鞋,冬天穿在鞋外),木板底面穿两根粗铁丝做冰刀,自大明湖的冰面上滑到不远处的正谊中学上学。小滑板滑起来飞快,滑到冰面薄的地方,会听到冰面的咯嚓声,十分刺激。
冬天的大明湖冰面上,还不时可以看到从北方来此过冬的水鸟,如灰鹤、鹭鸶。到了春季,乌龟、青蛙、水鸭子、鸳鸯等,就和鱼类一起,成为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致。月下捉鱼,草中摸鳖,都是冯克利与童年伙伴们不可缺少的乐趣。
“现在的大明湖再也不属于我了。”自上世纪90年代搬离大明湖畔,“越来越封闭、越来越人工、自然景致越来越少、水越来越脏”的大明湖,与冯克利渐行渐远。
2004年中秋之夜,冯克利自香港大学访问回济南,济南的画家、书店老板等老友设宴在大明湖的历下亭中,听古琴,尝荷花,吃湖鱼。即便如此待遇,冯克利仍然大呼,“童年的大明湖已经一去不返了。”
对于朝夕生活在大明湖畔的人们来说,后砌的围墙不是周围居民的障碍。
1958年以前,大明湖是一片自然湿地,湖民在湖中种藕,采藕,打鱼,种蒲菜茭白,四周长满了芦苇丛。1958年,大明湖归属济南市园林局管辖,他们便在西南门东侧和南岸秋柳园地带修了两处围墙。
今年32岁的宁斌,从出生到高中毕业,一直住在距大明湖直线距离不过50米的北曾家桥6号。宁斌和他的少时伙伴,都是翻墙高手,夏天每至放学,翻墙一头扎进大明湖,直到母亲吃饭的喊声响起。小时候的宁斌,还经常在秋天遇到跑到街上来产卵的王八(即鳖)。宁斌拿走王八产的卵,王八就伤心地爬回湖里。
宁斌的大爷、70多岁的宁天真,是游泳的一把好手。年轻时候,大明湖四周芦苇丛生,柳树茂密,宁天真一头扎进九棵柳附近的水中。水底下柳树根深盘结,宁天真摸索多时,才顶了一头淤泥花子出来。宁天真还常常下水摸鱼被湖民逮住,用荷叶的茎秆夹在腋窝下“坐轿”。
大明湖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还属于大明湖北岸的老湖民。
明末清初之后,大明湖北岸始有5个村庄,100多户人家,世代以种植湖菜、捕鱼捞虾、撑船载客为生计,人称“湖民”。1949年土改,大明湖有湖田750亩,湖民人均分得3亩。1958年,济南市政府对大明湖清淤挖泥,取消湖田,成立大明湖公园。北岸的居民或搬至湖滨新村,或成为公园的管理人员,人称“船猴子”(济南当地方言,对划船技术精湛者的一种调侃)。
宁天真仍然到大明湖中“偷鱼”,被惩罚用荷叶秆“坐轿”。惩罚者便是这些变身为管理者的湖民。
对于古建筑研究者姜波来说,大明湖该是另一种自然景观。
自2005年始,山东建工学院副教授姜波和他的学生,遍考大明湖的生态、地理和人文景观。在此基础上他们做了“大明湖畔的湿地公园”规划。
对于姜波和他的学生们,大明湖原本是一片大自然形成的自然公园,是调节城市气候的湿地。但1958年大明湖由济南市园林局管辖并人工化以后,自然生态和生物链条被破坏,很多两栖动物在大明湖中消失了。因此,拆除围墙,还湖于民和恢复湿地,就是恢复自然生态的过程。
没有围墙,没有人工凿痕,只有泉水汇聚的湖泊荡漾,自然的垂柳、榆杨、岸边的芦苇、鸥鹭,历史留下来的民居街道、青石板、连藕、蒲菜、鱼虾、乌龟的自然栖息地,“冬泛冰天,夏挹荷浪,秋容芦雪,春色杨烟”,“集诸名士于明湖,观柳赏荷,即兴赋诗”,是谓姜波眼中真正的大明湖。
与大明湖的平民精神相映的另一面,是名士精神。
唐天宝四年(公元745年),诗人杜甫与北海太守李邕饮宴历下亭,写下“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从此奠定大明湖名士雅集、酬唱应和的人文基调。
清顺治十四年丁酉八月,24岁的清诗人王士祯游学济南历下,集名士于大明,并举秋柳诗社,赋《秋柳》诗四章,和者数百。后来人们在亭畔建馆舍数间,观柳赏荷,即兴赋诗,称秋柳园。秋柳园边的东西巷小街由此得名“秋柳园街”。
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山东提学使罗王钧创办山东图书馆,就建在大明湖南岸,部分建筑与大明湖连为一体。1958年后,山东省图书馆后面的遐园,划归大明湖公园。遐园布局设计,均仿照浙江宁波藏书楼天一阁的格式,四周曲廊相连。建成后因景致清雅,藏书丰富,在当时颇负盛名,有“南阁(天一阁)北园(遐园)”之誉。
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大明湖公园在湖西岸建成总面积约9200平方米的游乐场。场内设的海盗船、Disco健身车、电子游戏摩天轮、碰碰车、直升飞机、电瓶车、天使转椅、蹦蹦床等各种游乐设施。
冯克利叹道,“真个叫湖味尽失。”
老城剩下“一个半街区”
湖味尽失的,不仅仅是被人工景观霸占了的大明湖。
在大明湖正南门向东,大明湖路以北,自山东艺术中学(原正谊中学)开始,一直到大明湖东门的区域内,推土机耕耘的“成绩”赫然在目:新翻出来的泥土、石块、米汤浸过的大青砖、青花瓷器或者彩釉的碎片、自大明湖倒灌出来的湖水……
不远处,只剩下因清朝诗人王士祯而命名的秋柳园街11、13号孤零零地伫立。工人正在11号院内忙碌,将青砖的小瓦花脊,换成现代人烧制的灰瓦。
50多岁的老居民李红卫,小心翼翼地趟过水迹,停留在一棵核桃树下。她用脚绕着核桃树丈量起来:这一处是青石板的大门口,这一处是厢房,这一处是绣楼,这一处是雕花木门,这一处是砖砌的穹顶佛龛……“只有这棵核桃树,还能证明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李红卫把眼睛藏在核桃树的后面。
这是大明湖扩建工程动工后的景象。
2007年10月12日,济南市旨在扩大大明湖湖面的扩建工程开始,大明湖东南岸的大明湖路、学院街、秋柳园街、北曾家桥街、皮家胡同、二郎庙街、翟家牌坊、贺胜戏场街、汇泉寺街、西镰把胡同、东镰把胡同、阁子西街、阁子后街、阁子前街、西玉斌府街、东玉斌府街、木头园子街、北门里街、东西历山街、南北历山街、北太平街、前高祥后街、后高祥后街、司家码头街(现已并入大明湖)等20余条街巷,均在拆迁范围之内。
李红卫生活过的小院,在汇泉寺街34号,是李红卫的盐商公爹在清末民初买下的旧宅。拆迁中,她的小院连同小姑的二层绣楼一起化为齑粉。
李红卫非常不甘心。这不甘心不仅来自补偿的低廉,她还认为她生活过的这个小院应予保护。在拆迁之后的一个月内,她与几个旧邻居在工地上搭几个窝棚,露宿在废墟中。从小院里搬出来的花盆,围绕着窝棚,在四周的垃圾、严寒中静静开放。
“一到夏天泉水盛的时候,青石板路上就汩汩冒水。赤脚走在上面,你才能真正体会什么叫做‘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李红卫留恋的旧居生活,包括青石板路、夜晚小院中的花香、几十米外的湖水拍打围墙的声音,以及望着青花小瓦上面草色的安宁。
“户户垂杨,家家泉水”,所指的正是历史街区与泉水、湖水紧密相连的景致。这次被拆迁的二十条街巷,也是济南市残存的三条半历史街区中面积最大、历史街巷最多、现存石板路最多、历史最悠久的街区。
仅在山东艺术中学(原正谊中学)至秋柳园街这短短的500米的路段中,就密布着众多让人目不暇接的前人踪迹:山东教育家、季羡林的恩师鞠思敏所创办的正谊中学;清代光绪年间的“救时宰相”、山东抚臣阎敬铭所书写的碑刻及纪念阎的“阎公亭”;“中国蒲学第一人”路大荒的旧居,路大荒后半生都住在秋柳园街,收集、整理、研究《聊斋志异》;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因清代诗坛领袖王士祯而得名的整整一条秋柳园街。
这里还遍布诸多富商大贾的宅院。
2007年9月4日,司家码头的老司家大院主人司长岭在搬离大院之前,举行“司家码头历史文化展”作为告别。
司长岭用院里的井水(其实是一口深泉)冰镇一个西瓜,当众切开与大家品尝:“搬走后,恐怕再也吃不到这院子里井水镇的西瓜了。”
济南市考古研究所所长李铭和山东建工学院副教授姜波,手拿西瓜,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2001年下半年到2002年上半年,李铭所在的济南市考古研究所,对济南市城区尤其是古城区的地上古、近代建筑做过一次详细普查,李铭是这次普查的负责人。
当时划定的保存历史原貌较好的老济南历史街区有五大片区:宽厚所街街区;县西巷街区;芙蓉街街区;高都司巷、鞭指巷街区;阁子前、后街街区。
“拆迁”是济南市近几年的常用词。高都司巷于2002年5月,因在老济南建沃尔玛商场而被拆除了大部分;2002年12月,县西巷拓宽,这一街区彻底消失。今年以来,“有关部门”又确定将宽厚所街区拆除,建设大型购物中心。
这样一来,象征着济南是一座历史名城的老城,就只剩下两个半街区。如果再拆掉大明湖片区,济南老城就只剩下一个半街区:鞭指巷街区与半个芙蓉街街区。这也就不成其为老城了。
余哀犹在
2003年,有500多年历史的高都寺巷拆迁时,李铭曾经与当时的某些市区领导激烈争论,也没有阻止住推土机的脚步。
姜波在规划会上与某些专家大吵后,月下来到高都寺巷,突然碰到一片拆迁后的废墟以及同样静立的李铭。二人在月色中呆立良久。
2002年,芙蓉街改造。山东民政厅的工作人员潘红春与一些民俗爱好者,开始整理芙蓉街的历史。从下班到月色上来,潘红春在芙蓉街、王府池子和曲水亭街的胡同中走东串西,留下一摞厚达1米的原始资料。
如今很多当时访问过的老人都已去世,潘红春的资料成为记载芙蓉街历史的珍品。
在传言即将扩建大明湖的2003年,潘红春又与其他合作者,开始走访位于大明湖畔的居民。“我能做的,就是把现在的历史,留在纸上。”潘红春声音低沉,苦涩。
当看到大明湖南岸的曲水亭街、几百年历史的青石板被换成人工砖石时,当看到原汁原味的红心柳木大梁被代之以现在不能久浸水湿的木头时,当看到原来极其秀丽的青砖小瓦被换成现代人烧制的极为难看的灰瓦时,当雨沥风滋的青砖围墙上面被抹上难看的灰沙时,潘红春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最近,李铭在县西巷展出他近年来拍摄的老济南建筑人文的一些照片。在李铭眼中,失去了旧街区的依托、孤零零立在废墟中的秋柳园等寥寥旧居,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除了将历史留在记忆中、纸上、镜头里,李铭这个考古所所长还有什么办法呢?
政协委员曾凡功曾在政协提案中据理相争。曾凡功觉得,大明湖的优势根本不在湖面的大小。在大明湖改造工程指挥部的规划图上可以看到,现有10几万平方米的老街区,将有8万多平方米变成湖面。大明湖现有湖面约47万平方米,不足0.5平方公里,而聊城的东昌湖号称比西湖大五倍,有20多平方公里。因此,“大明湖要扩湖,即使把护城河以内的老城全拆了,都搞成湖面,也不过2.6平方公里,只相当于东昌湖的十分之一多一点,还是没有西湖大,更没有东昌湖大”。曾凡功等人通过政协递上去的提案,最终杳无消息。
“济南的历史保护,不仅与欧洲和日本相距千里,连国内的天津等城市,我们也难望其项背。”姜波刚参加天津大学举办的“历史建筑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国际研讨会回来,回想起作家冯骥才等人力争保护下的天津,余哀犹在。
继济南老火车站1992年被拆迁,先是宏济堂,后是高都寺巷、县西巷、芙蓉街改造,终至今日对大明湖旧居的彻底毁灭。
“几年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老济南被一次次蹂躏,最后沦为一片片废墟。”姜波的大眼睛圆睁着。★
(本文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作者: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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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RE:【转帖】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
人只在故乡的树下才得安憩21世纪经济报道读书版
尽管现代人辗转奔波于物质追逐中并乐此不疲,然而总有一天,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刻,故乡的影子会浮现到他的面前。一如日本作家坂口安吾所写过的,人只在故乡的树下才得安憩。
然而,故乡不仅仅是写在纸面上的两个方块型的汉字,在全国范围的现代化建设浪潮中,你是否意识到,故乡很可能成为一个日渐远去的背景。几年前阅读柳田国男著作时,他写过的一个细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条原本曲曲折折充满变化的乡间道路穿行于密林中,几百年来,围绕这条路产生过很多传说和神奇的故事。可是,新的国道建设改变了这一切。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一条使用现代筑路技术建设的新路笔直地通过这里,它那么合理,那么便捷。老路从此退出了人们的脚下,重新变成荒凉的荆棘丛,而那些父亲母亲带着孩子一边走一边会活灵活现地讲述的故事和传说,一天天远离了新一代孩子们的童年记忆,最后随风飘散,再难追寻。热心日本民俗学研究的柳田国男,号召爱好乡土民俗学的同道们收集乡下那些行将消失的故事和传说。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他的《原野物语》收集的就是日本岩手地区一个叫原野的小地方流传的故事。
如果一条道路足以让我们失去许多传说和故事,那么,是否应当认真思考一下,在呼啸而来的现代化改造过程中,我们在一天天失去什么?
2006年的夏天,在湖北襄樊一个小小的咖啡馆里,我曾和一群自称“拾穗者民间文化工作群”的青年人一起度过一个难忘的晚上。这群年轻人通过网络串联到一起,共同关注起襄樊日渐消亡的地方文化传统。一位青年人拍下的一组照片,深深地打动了我。照片中的老街已经因为老城区改造而不再存在,对于成千上万的襄樊人,很遗憾,这些照片中捉拍的生活情景已经永远不再存在,这些照片注定成为他们关于故居最后的回忆。很多人也许会认为,这一切就是唯一的选择,是现代化、进步、发展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然而,手边这本《再造故乡魅力——日本传统街区重生故事》却向我们讲述另一种可能性。日本东京大学西村幸夫教授,在这本书中讲述了十七个发生在日本传统街区改造过程中的另一类故事。这些故事发生在日本各地,个个精彩,引人深思。
西村幸夫教授认为,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得以形成和兴盛的理由,因此,每一座城市的历史性建筑物都“吸收了灿烂辉煌时代的热血和能量”,是城市辉煌历史物化的表象,因而也常常是一座城市独特的魅力所在。第一篇《十年后的小樽运河》中的主角小樽市运河,就曾经在日本北海道开发时期活跃一时,在小樽市作为通商口岸的时代,在小樽市作为煤炭输出港的时代,这条运河曾经负载了小樽市的繁盛。同样,标志日本纺织业黄金时代的足利市陈旧的厂区,江户武士的旧邸,银矿开采的疯狂年代过去后留下的旧宅……它们或者曾经是城镇发展的动力和血脉,或者是已经成为一个城镇发展历史的地标性建筑。但是,当新的时代到来的时候,它们的存在却被划上了巨大的问号、面临被填掉被推倒被毁弃的命运。这就是80年代经济高速增长时代日本城市改造带来的严峻的现实。
然而,对于故乡的热爱,让成千上万的人投入到了维护和促使老街区再生的运动中。我们通常在传统和老人之间划上等号。但在日本这些维护地方传统的运动中,令人欣喜的是有很多青年人、知识人活跃期间。比如小樽运河保护运动中,柳田良造等三名北海道大学校友组成的“青年三剑客”。从提出解决方案到起草各种声明,以及执笔调查报告,他们在整个运动期间扮演了重要的地位。这些运动最后铩羽而归者绝不在少数。北海道另一座城市函馆旧街的景观,被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破坏殆尽,这一切是在很多老居民奋起发动了反对运动的背景下完成的。最后阻挡住开发商脚步的,并不是民众抗议的声音。作者写道:“当泡沫经济崩溃之后,高层建筑的兴建突然告停,函馆景观也就好不容易地总算被挽救回来”。但这些哪怕并非全部获得成功的运动,本身却自有其重要的价值。因为投身于运动的人,找到了很多重要的观念,他们认为,“真正的故乡是自己的心之所在”,在他们看来,老建筑是“心灵的故乡”,是最有价值的观光资源,这些资源需要重新发现和保护,而不是只在“遥远的地方寄予思念”。这些投身保护运动的人们,努力的方向并非仅只为了怀旧,他们从对过去的怀念之中,追求显现出现在的美,并借创造力的展现中把目标指向未来。
令人感动还有一点,就是这本书中收入的故事很多是双赢的。小樽运河保护运动大大增加了该市的知名度,成为使这座城市一跃成为观光城市的重要契机。函馆市的“城市色彩文化研究会”曾用砂纸打磨本市一座座洋馆的围墙,让不同时代漆下的油漆像年轮一样展现出来。他们的努力得到社会的承认,获了奖。他们随后用这笔巨额奖金建立了“色彩基金”,资助更多关心城市建筑的人。如今他们在组织调查自己街道居民们“最喜欢、最不喜欢的地方”,他们在组织讨论“希望自己的街道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们不管它,它会变成这样的地方”。而这一切也得到市政方面的协力。人们不再把自己的故乡简单交给开发商们任意肢解,老街道也不再是开发商们为赢利而可以任意切割的甜美蛋糕。海那边的故事告诉我们,投身保护和再造故乡魅力的运动,是宣示你对你的街道有责任,你不负起责任,你就没有权利责备任何人。
在结束这篇短文前,请允许我再讲一段发生在山东济南的故事,因为阅读这本书让我时时想起我一位叫姜波的山东朋友,想起他怎样与朋友们一同保护山东古建筑。据说,我们熟悉的《大宅门》一剧 “百草厅”的原型——北京同仁堂的济南分号宏济堂西号,也曾经被列入了拆迁冻结的范围。但最后在济南的学界、企业界与政府积极沟通下,这座始建于1907年的老建筑最后靠平移技术得以保存了下来,并将改为山东中医药博物馆。我很高兴地看到,在中国各地,很多像姜波这样的青年学者正投身于保护自己故乡的活动中。所以《再造故乡魅力——日本传统街区重生故事》所写的并不是和我们距离遥远的异乡故事,它今天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而如果你已经或正想投身其中,那么我愿意告诉你说,你的身边一定就有同行者的足音,因为有成千上万热爱自己故乡的人,所以你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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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故乡魅力——日本传统街区重生故事》,西村幸夫著,王惠君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出版,28、00元
RE:【转帖】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
民间的力量有时候薄弱得让人无法想像!只顾眼前利益的政府们……RE:【转帖】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
看到这篇文章,就想起七年前与刁统菊一起奉叶涛师之命在芙蓉街调查的情景。电脑里还存放着当时调查的数万字的资料,和两三篇散文性质的东西。
其中有一篇叫梦断石榴树,现在已不能记清当时是否真做过这样一个梦。
梦 断 石 榴 树
像往常一样,我来到了这曾经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老街,可街上的人家哪里去了,我那些善良热情的调查对象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推土机四处吼叫?我茫然地站在成堆的瓦砾中间就看见了它,老街上的石榴树。
看见它时,它已经倒下,静静地倒在那里,没有叹息,没有泪水,只有树桩上密密的年轮、树干上累累的瘢痕,记载着曾经属于它的日子。
为什么要在院子里栽石榴呢?“不知道。”主人说,“反正这街上几乎家家都有石榴树,老辈儿兴的。”
既如此我知道了,老辈儿兴它是图个吉利,因为它开口就笑,因为它百子同堂。
那么这棵石榴有多少年了呢?“不知道。”主人说,“反正我小的时候就有它,听奶奶说从前盖好房子就要在院子里栽石榴。”
既如此我知道了,因为好几种资料上面都写着,这道街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
那么它居然在这里生长二百年了吗?二百年,在它身边都发生些什么?二百年,它给这道老街带来了多少吉利?
二百年,碰上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一夜间铺上了青石板,一个早上又换成了水泥路。二百年,“一丛白菡萏,无数红蜻蜓”的清泉水,变成了飘着废旧塑料袋的烂泥坑。
那个在清水白沙的泉水边淘米洗菜的小脚女人呢?
那个礼帽蓝衫红花飘带翘首盼望着他的新娘的男子呢?
那个皓首穷经却终生不第,最后流落在这街上为别人算命的读书人呢?
那个趾高气扬而又诚惶诚恐,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到龙神庙里求雨的省主席呢?
二百岁的石榴树它一定记得,那个被枪声击碎的早晨,就在前面那个街口,在一面肮脏的膏药旗下,洒满了中国男人的血和中国女人的泪。它一定还记得那支长长的打着三角旗穿着学生装的请愿队伍,还记得从治香楼出来的太太小姐们坐上黄包车,身后飘着浓郁的脂粉香……它一定还记得那戴着红袖章的革命师生扛着镢头铁锨背诵着语录在街上穿行,记得它的主人被迫搬出老屋时的忧伤和重回老屋的喜悦。二百年的春风冬雨,二百年的暮鼓晨钟,它都记得……
昨天,这棵石榴树还站在这里,回想着往事的一幕幕。昨天,它还在想,那年,是邢台地震,唐山地震,还是菏泽地震?一时间房倒屋塌,灰瓦青砖无情地砸落下来,它被砸伤了头,压折了枝,全身脱掉了一层皮,人们都说它活不了了,可它居然在第二年又发出新芽开出红花还结了五个石榴……
可现在它倒下了,倒在一片废墟里。
说“废墟”,真叫它不敢相信。它明明记得,好像是在前天,这里还矗立着两排四梁八柱的百年老房,邻居之间还在亲热地说长问短,114号院里还不时传出婴儿的啼哭;好像就在昨天,卖煤球的还将地排车从街头拉到街尾,卖报纸的还在用尖亮的嗓音招呼着“时报晚报生活报”,街口的小吃摊上炉火正舔着锅底,一碗碗滚热的米粉、馄饨惹得几个小女孩口水直流……
然而这一切确实是走远了。不过,据说这里还是不能叫做“废墟”。据说不久后这里就会站立起一座座的钢筋水泥大楼,或者是繁华的酒店商厦,或者是仿古的假山假水,或者还有肯德基、麦当劳、米力乃……可是石榴树呢?这里还会有石榴树吗?
它想像不出。它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残砖碎瓦断梁朽柱。还有它的那些同伴们,二百年前那些男人或女人们栽下的石榴树,现在和它一样倒下了。碾碎的叶依然绿,砸伤的花依然红。然而推土机开过来了,铺天盖地的灰土是小敛它们的尸衣,轰轰隆隆的卡车是抬灵的杠夫。驾驶推土机、大卡车的人们是不会为这几棵石榴树流泪的,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地工作,他们得拿钱回家,老婆下岗了,孩子考上了高中,老母亲的胃痛又犯了,同学家娶儿媳妇又给他发来了请柬……那个给人理了一辈子发的老师傅倒是哭了。“怎么说拆就拆了呢?怎么说搬就要搬呢?”他可能还在回忆哪个院子里主人适合什么样的发型,他可能实在舍不得妻子和他诀别的那间老屋。不过,他也没想到再看一眼那棵倒在地上的石榴树。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女孩来了,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两个红色的蝴蝶结一忽闪一忽闪地动着,那件大红T恤衫更像一窜火苗在灰蒙蒙的废墟上点燃。她跪在倒下的石榴树旁,摘那些没被砸伤的石榴花。她是那么地专注,每找到一枝,就靠近了用手拍拍或用嘴吹吹上面的土,然后费好大的劲将花连叶带枝一起折下来,然后再吹吹再拍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身旁的花堆上。
这已是花事将了的季节了,有些花的腹部已鼓起个圆圆的小包,正孕育着晶莹的果实,原本等中秋节就可以拿来拜月了。这个小女孩怜惜这孕育生命之花是无疑的了,可她知道石榴可以拿来拜月吗?她知道中秋还是中国人的情人节吗?我想起了黛玉葬花的故事,看来这废墟之上,唯有这小女孩是老石榴的知己了。
女孩从废墟上直起腰来,她看见了我,对着我脆生生地喊了声“阿姨”,我也认出她了。去年我在这街上搞调查时的一个中午,太累了,坐在这家门枕石上休息。就是她和一个小男孩在这棵石榴树下玩过家家的游戏。她们用烂瓦片作锅,用从树下捡来的石榴叶作菜,一会儿就炒熟一盘,两个人还煞有介事地你尝一口,她尝一口。我拿出笔和日记本整理调查资料,她隔一会儿就跑过来看看我记了些什么。后来我知道了她叫梦如。现在她把一把石榴花送到了我的眼前,说“多好看的花呀阿姨!”我问她怎么自己在这里,她说是跟姑姑来的,姑姑带她路过这里,她看见这些花被砸伤在地止就心疼得了不得。听着这稚气的声音,我直觉得心口堵得慌,却不知能对这小小的女孩说些什么,只能蹲下来帮她捡摘花枝。
“阿姨!”梦如突然叫起来,“你听,石榴树说话哩。”我的心头一惊,当然什么也没有听到。
“真的,不骗你,阿姨。你听,他真的说话哩。你听,他说,孩子,你朝向身边瞧一瞧吧,在你和你的爸妈住的这个城市里,除了大楼外还能看见什么!”
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我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编不出这样的话来的,难道这棵树成了精?记得小时听老人说过,树木受雨露滋养吸天地日月之精华,年岁多了会成精的。许多老树,砍它的时候它会流血也会流泪。我真的害怕起来,拉起小女孩就走:“梦如,找你姑姑去吧!”
“我的花呀!”她挣脱我的手,将地上那一大把火红火红的花抱在胸前,又分一小把递给我。我一手拿着花,一手扯着她在瓦砾砖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梦如突然问:“阿姨!以后这里还能看见石榴花吗?”
一时无语。这里还能再见石榴花吗?我不知道。废墟上的石榴花也许明天,也许用不了明天就被装进大卡车里,埋进了砖石之中。手中的花儿呢?眼前依然鲜艳,或许插在瓶水里也还能鲜艳几天,可几天以后呢?我不敢再想……
RE:【转帖】大明湖与济南老城之死
现在芙蓉街还在。我想上面真的是自己的一个梦。不过,现在梦境在其他街道却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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