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王光:保护民间文化遗产就是守望精神家园
[转]王光:保护民间文化遗产就是守望精神家园□ 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必然是独特的文化生态环境
□ 构建21世纪新的人文精神,需要高扬生态意识,把继承老祖先的生态文明智慧和接受可持续发展先进理念有机结合
□ 对于民间文化遗产,只有作者主体自己有意识的保护,才是最有效的保护。
□ 只有把文化当作了信仰,才能成为民族精神家园的守望者。
王光
本报记者 王研
每一次采访王光,总能感觉到她的忙碌。多年来,她致力于民间文化的田野考察工作,剪纸、古塔……几乎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近来,她正在紧张地编纂《中国民间剪纸集成·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卷》。为此,她在有关单位协助下,又多次造访大山深处,寻觅日渐珍稀的医巫闾山满族剪纸。4月8日,王光向记者表示,搜集、整理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并把这些民间剪纸编纂成册,是一项紧迫的文化抢救工程。她说:“那是在编纂用图像和符号记录的医巫闾山民族、民间文化史,是保护医巫闾山满族剪纸这项文化遗产非常重要的第一步。”
新人文精神 以理性面对自然
“在与医巫闾山满族剪纸的亲密接触中,我经常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不时的就会进入那神秘的剪纸图像为我展开的、那遥远而又辽阔的、供奉在医巫闾山先民心中的精神家园。”正是缘自医巫闾山剪纸的启发,使王光对文化多样性与自然生态多样性的相互依存关系,有了更多的思考和深切的关注。
记者:您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民俗考察,民间文化符号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具有独特文化意含。多年来,您在发掘医巫闾山满族剪纸的工作中,付出了许多努力,2006年,医巫闾山满族剪纸进入了国家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究竟民间剪纸的考察具有怎样的紧迫性?
王光:如今,真正能运用和阐释那些沿袭了几百年的剪纸图像和符号的老人,已经寥寥无几,而剪纸又是使用易碎材质创作的民间艺术。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尤其是最有文化价值的原生态的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其社会功能主要为祭祀,在仍然遗存着萨满文化传统的民间祭祀中,剪纸是沟通人神关系的媒介,所以,祭祀后剪纸都要被焚烧,作者没有保存这些剪纸作品的意识。更紧迫的是,当今民间祭祀习俗的变异不但迅速,而且千奇百怪,传统的祭祀用剪纸,正在迅速地退出民间文化舞台。这些,都是搜集原生态的医巫闾山满族剪纸作品非常困难的原因,也是这些极其珍贵的、具有民族学、民俗学、文化人类学研究价值的剪纸作品难有再生机会的原因。这些问题,是随着考察研究工作的逐渐深入,才让我有了越来越痛切的感受。所以,我就更加觉得不能辜负编纂《中国民间剪纸集成·医巫闾山卷》这个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机会,总想把资料尽可能搜集得更多些、更全些、尽量少留点遗憾。
记者:您如何理解医巫闾山满族剪纸的文化意含?并且,在您看来,使民间文化得以传承的内在动力又是什么呢?
王光:文化的多样性,是自然生态的多样性所决定的。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必然是独特的文化生态环境,所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每一幅珍贵的传统剪纸作品从老艺人手中飞出,都会牵引着我进入单纯而又奇诡的只属于医巫闾山人的神秘世界。看着那些对天神、山神、树神,甚至虎、熊、鸟这些动物神灵虔诚膜拜的剪纸作品,我常常想,比起今天因为高科技而狂妄地以为“人定胜天”的现代人,剪纸作品所记录的那些先民们的精神世界是不是更理性?因为他们几乎是赤身裸体地在深山密林中面对亘古永恒、森严无际的宇宙,所以他们深知,对时而给予丰厚恩赐,时而又施予无情涂炭的上苍,只能和解,只能敬畏和托付;而身边那些共同依附于大自然的生灵,都是与人类有着共同的衣食父母、和人类赖以共存的兄弟姐妹。那些古老的岩画、玉雕、泥塑、木刻、以至于剪纸的图像与符号,都是表达先民情感、沟通人与宇宙之间关系的语言。
医巫闾山的满族,是一个北方民族的新的共同体,她由几千年来聚聚合合、生息繁衍于医巫闾山的北方游牧民族和山林民族所组成。医巫闾山满族剪纸,正是山上的密林和山下的草原孕育的艺术奇葩。她记录着医巫闾山的先民对这里的自然生态环境无比珍爱和崇拜的信息、记录着由于老祖先的精心保护,而存留下来这一方山水家园的历程。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像许许多多民间文化遗产的一样,传承的是老祖先生态文明的智慧!
信仰是民间文化传承的核。如果没有信仰的传承,只是技艺上的延续,文化遗产就会不可避免地非正常变异和消亡。
记者:信仰的消解意味着精神世界中“可信”的神圣对象的消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民间文化对于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具有图腾般的重要意义。但是,人们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意识仍显不足。
王光:以无限物质增殖、无限消费、破坏生态、个人绝对自由为基础的现代社会物质主义思潮,驱使着现代人以“无神论”为盾牌,向着一切自然法则开战,向着大自然有限的资源,无情、无限的攫取!不承认文化多样性与自然生态多样性的依存关系,任凭全球化的现代社会物质主义思潮的泛滥,将会涂炭千差万别的自然生态环境,给地球生态造成灾难性的浩劫!医巫闾山满族剪纸项目代表传承人汪秀霞把剪出的山神贴在墙上,但,当消费主义沿着无数媒介的渠道浸淫着她生活的小山村时,养育了世世代代医巫闾山人的大山倍受尊崇的地位却已不再。
我认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但不只是文化部门的事,也不是短时期内作为一项突击任务可以完成的工作。它应该是全社会、全民族共同努力构建21世纪新人文精神系统工程的重要部分。构建21世纪新的人文精神,需要高扬生态意识,把继承老祖先的生态文明智慧和接受可持续发展先进理念有机结合,调节理性思维与精神信仰,连接自然科学与人类关怀之间的断裂;培养人类崇高的审美判断,将人类从物质主义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恢复人类对于自然关系的理性认识。在这项拯救人类的伟大工程中,作为人类精神家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既是被保护的对象,又是重要的内动力。与构建21世纪新的人文精神同样,保护人类文化遗产也是需要一代或几代人为之奋斗的事业。
以文化为信仰 守望民族精神家园
“那位孤独的守塔人,那些奔走在乡野田陌的老文化站长们,他们的守护,正如圣树金枝的守护者的守护,是命定,是三生石般的承诺,非此,不能承受世俗标准的回报之轻!”那许许多多与大山的影象一同在王光记忆中浮起的面孔,虽寂寞,却坚定。他们对于文化的坚守,几乎是固执的,但也充满着感动的力量。
记者:那些在偏僻乡村延续着传统剪纸艺术的民间艺人,以及许多如您一样,长年坚持深入民间寻访文化记忆的考察者们,都可以称为中华传统文化的守护者。然而,这种守护无疑是寂寞的。
王光:2004年,我在寻访辽西古塔的过程中,与兴城市的几位朋友,来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山沟,考察建于辽代的磨石沟塔。乡里的同志指着塔下的一堆瓦砾告诉我,那里原是一座小土房,住着一位看塔人。老人守着塔过了20多年,没人敢动塔。可是老人刚去世,就有人把塔的地宫刨开了……我久久地仃立在曾经为老人遮风避雨的瓦砾前,我相信老人忧伤的灵魂一定还在塔前留连,做为活着的人,我该对他说什么?
沿着细石器的传播而延续至今的草原丝绸之路,已有几千年的历史。耸立在这条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几百座辽塔,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经济文化交流繁茂的见证,是纪念中西方各民族文化交流盛况的丰碑。在考察草原丝绸之路辽西一段的古塔时,古塔所记录的古代各民族文化,相互促进、相互融合的信息之丰富和精美,以及历经千年风雨摧残而破败的塔身,都令我的心在无限激动、无限惊异之余,也时时涌动着深深的悲凉。一千多年前,在生产力那样低下的时代,古人犹能造出如此精美的大塔;而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却没有力量去保护它们。是没有力量吗?我想不是没有力量,缺少的,是如同那位守塔老人一样的坚持!
记者:那么,寂寞中的你们,为什么依然要坚持这条道路?支撑你们的力量来自于哪里?在守护的过程中,你们又有着怎样的盼望呢?
王光:近几年下乡考察,我常常深深地思念那些二十多年前带领我在乡间奔走的老文化站长们。他们多是下乡或返乡的知识青年,他们熟稔并热爱这一方土地上的民间文化,把搜集整理记录这些民间艺术、民间文化,当作自己的事,当作快乐的事。
北镇市中安镇文化站长王秉忠带我去看剪纸“柳树妈妈”、“送子嬷嬷”的作者刘谢氏、李淑清时,他脸上那种欢欣的、自豪的笑容,至今仍刻在我的脑海里!还有阜蒙县大固本镇老文化站长陈永光,他与剪纸能手们之间缔结了深厚的情谊。当年,政府并没有下达保护文化遗产的任务,是文化的使命感和深厚的修养,驱使他们艰苦细致地走访民间艺人,保存下来大量的医巫闾山满族剪纸作品。如今,由他们举荐的十几位优秀的老民间剪纸艺术家都先后去世了,但是,由这些老民间剪纸艺术家剪出来的原生态的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却得以被抢救下来,成为了医巫闾山满族剪纸中最有价值的瑰宝。可以说,对于民间文化遗产,只有作者主体自己有意识的保护,才是最有效的保护。
文化是一种信仰。只有优秀的知识分子,才能把文化当作一种信仰;也只有把文化当作了信仰,才能成为民族精神家园的守望者。
非物质文化遗产年年都在评。我希望在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工作时,不能先考虑这个项目能为本地的经济带来多大的效益。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也是非物质的,她是民族精神的滋养,是民族文化的根,它是一个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旗帜。用商业价值、经济价值考量、运作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申报和保护,最终只能造成现代社会物质主义思潮对民族文化和养育这一文化的自然生态的摧毁,是非常危险的倾向!
而要保护好这些濒危的文化遗产,下力量打造和保护一支能把文化当作信仰的文化工作者队伍,当是首要!
转自《辽宁日报》2008年4月11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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