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忆旧

夏敏

       汽车悄悄驶过漳州城和南靖县繁华的街道，在闽西连绵不断的盘山公路上颠簸前行。
     
     这是一辆从漳州开出的旧中巴。它在夜晚缓缓穿越了闽西南裸露的土黄色地表，连接着山坳大大小小不知名的河流。在车座上睡去又醒来，窗外富含水气和氧离子的空气灌进密实肮脏车厢，给乘客们洗着肺。浓雾在山路上忽隐忽现，等候着车子穿越它。

     透过浓雾，路边丛林的绿，简直就是印象派画师从颜料罐里泼出来的，那是厚重的摊不开的绿。路边农地上到处散布着孤独而又残败的瓜棚豆架。不时有几间泥土夯制出来的土楼从眼前掠过。在闽西绿色的丛林中，它的土墙乌瓦俨然是面黄肌瘦的饿汉。这是一辆逢客必停的巴士，它吭吭哧哧的在每一个村口拜访。卖票的女人总是挤出一堆笑容慌慌张张跑下车来吆喝客人，又板着脸反复询问车内乘客是否买票。车在某处停下，总有几个提着行囊，站着聊天的客家人。候车的各大路口很清净，没有城里车站常见的吵闹声和叫卖声。

     车内陆陆续续挤进几个模样像是打工的人，他们或坐或站，有一两个居然抽起了香气浓郁的土制烟草。这种烟草在闽西很盛行，闻着它，有一种久违的泥土气息。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南靖梅林镇。汽车到达的时候，窗外天气阴霾，风雨欲来。梅林的汽车停靠点泥泞而又冷清，我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阴郁，心中开始隐隐作痛。

     我来闽西做田野研究已经不是第一回。很难说每回心情都似阳光般灿烂。此次是想体验从闽西的车程中，恢复一桩快要失忆的往事。

     那是98年我初次带一批学生从事调研活动。大概是同样的车子，同样的景致。和年轻的学生们在一起总是忘却烦恼，我们一起唱着快乐的歌曲。尽管车子也是走走停停的，但也没有破坏我们的兴致。就在我们快到梅林的时候，进来几个公务人员。都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们径直走到中巴的最后一排，一阵喊叫声中，他们拖出一个面呈灰黄的中年人。我注意到他的腰包中掉落一包闽西人爱抽的土制烟草。我们不了解情况，急忙询问原由。原来他们拖出的是一个上访者。这人被带到车下就被那些公务人员痛打，最后好象这人跳下山涧。我和我的学生愤怒至极。在车至梅林，我们通过路边话亭向县公安报警。可是后来我们获得的答复是，这人是一个挑动百姓闹事的违法分子。上访人员就是违法分子？这样的结论近至荒谬。

     这位投崖者死活到底如何，我们谁也没有追究。可是一个上访者的生命就这样被轻易断送。我想他的上访一定是有缘故的。一定是有许多还没有来得及说得出口的苦衷。但他毕竟是一个敢于反抗的生命。为什么要遏止这样一种公民的咽喉？
   
     于是我反复告戒我的学生，这世间有许多不平的事，关心民众疾苦应该是有教养者的职责。我说我会从我做起。于是每年我都坚持下乡调研，然后用我的文章和书籍为这样一些弱势的群体鼓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