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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腊月我的年——现代社会背景下的年节习俗传承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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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4 23:59: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又进腊月了,且已是下旬,按理说传统意义上的腊月该是热热闹闹的,各家各户红红火火地做着各种过年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我们家却与平日并无差别,况且还是一个有民俗专家作为家庭成员的家。一家三口,一人一间房,各一台电脑(有的有两台,甚至三台),每日各自看书、上网、散步或是进市区购物、会友。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说说话,饭后在一起看会儿新闻,简单讨论下时政,然后各自回房间继续没做完的事。生活得简单、安逸,但是似乎与年节没有丝毫联系。
    父母都生于地道的湖北农家,由于父亲的勤奋与智慧,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举家迁到上海。因此我在老家农村过年的次数并不多,父亲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儿子,在我两岁和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分别去世了,我对这两位小孩通常最亲近的老人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就更不要说过年的准备和仪式了。失去了大家庭的统领者,那么也就失去了年节活动的张罗者。也许应该有在外婆家过年的,可是仔细搜索了我的大脑硬盘的每个角落,也没有觅得一丝一毫的踪影。
    搬到上海的家已是典型的核心家庭,远离了孕育我们的乡土文化的土壤,传统年节只存在于父母对往昔生活的追忆里。父母幼时的成长过程中是经历且参与了年节活动的,妈妈常常强调,老家过年的时候一定会打豆腐,将浸泡过的黄豆由一个人一勺一勺喂进石磨口里,另一个人用手有规律地推动石磨,乳白的豆汁就会从上下磨盘间不断溢出,流落到下方竹制的称为“搪窝”的大容器里。虽是竹制的容器,但工艺十分精细,盛放液体也绝不会渗漏。我的太公(妈妈的爷爷,老家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上一辈男性的称呼,女性称太太)生前就是一名技艺高超的篾匠(即竹制品手工艺人)。然后要经过煮、滤、静置等一些过程,才能制成豆腐,同时也生产出豆渣饼等好吃的附属产品,也有做橡果豆腐和魔芋豆腐的,豆腐制作堪称过年食品准备中的一件大事。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进行这一活动的真实场景,但是见过那些工具和设备,因此根据妈妈的描述,结合电视中的一些情节,自己在脑中进行场景模拟。还有做麻糖、打年糕等等,都是过年才进行的活动,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食品。像很多其他地方一样,也要吃鱼,取年年有余之意。过年的时候还要将裁缝请到家里住下,给全家每个人做上两套新衣服,平日也就不做了。妈妈说那时候的年,大人小孩都特别期待,因为过年时候吃的、穿的、做的事,都和平日不同,因此有着许多的期待和向往。从这一点上讲,传统年俗与父亲所提倡的“民俗是非日常的,是生活的华彩乐章”相符合。
    进了腊月还有一个角色是村子里及其忙碌的,杀猪佬。平日里没有什么特殊事情是不杀猪的,只有进了腊月才杀年猪。杀猪前有一个简单的祭祀,我所观察到的是将几张专供祭祀用的黄色草纸(一种用竹子土法制成的纸,祭祀祖先亡灵时烧的均是这种纸。)贴在猪栏上方。在一些青壮年的帮助下由杀猪人主刀杀猪,我属猪,觉得杀猪残忍,猪很可怜,所以从来不忍观看。变成肉端上桌了倒是吃的,大概这就是人性的虚伪吧。在农村,杀猪是件大事,因此会提前邀请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来作客。土语叫吃“血晃子”,就是吃猪血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请人吃猪血,而不是吃猪肉,猪血何以被提高到如此地位,我暂时还没有研究。在方圆的几个村子里,可能就一、两个杀猪佬,因此他们头脑里有个排行榜,把猪切开成两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称分量,称得半边多少斤这个数据,杀猪佬马上就能做出判断了,要是打破了已有的记录,必定兴奋不已,主人也倍感骄傲。谁家的年猪大,谁家的小,就通过杀猪佬在各家各户杀猪,以及来吃“血晃子”的乡邻得以被全村人知道。农村用纯天然的草料和谷物养猪,猪长肉很不容易,因而年猪大也能说明主人勤劳持家,将牲口照料得好。这是村民们暗地较劲儿,竞争的排行榜。就类似于作家的畅销书排行榜,歌手的唱片销量排行榜,夺得榜首都是无尚的荣光。在老家,小孩子们常常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杀猪佬联系在一起,因为杀猪佬的工作不是太干净,常常满身血水污秽,故而当小孩子把衣服穿得很脏时,大人常会责怪到“弄得像个杀猪佬”以示批评。这是题外话了。话说回来一整头猪杀了,一时半会儿是吃不完的,又没有冰箱存放,于是就产生了肉食品的加工储存方法,这也是腊月里必须做的事。以烟熏为主,灌制香肠后,将一串一串的香肠与大块大块的抹过盐的肉挂在火塘的房梁上,用烟熏,约一个月后熏干呈焦黄色,称为腊肉,炒什么吃都香,也不易腐坏。这是湖北湖南四川一带共有的一种肉食品制作方法。也许本是没有冰箱的时代出于无奈的智慧,却成为一道独特的风味美食,现在我家也有老家寄来的腊肉,爸爸的朋友有吃过的,来了家里点名就要吃腊肉。
对于食品和服饰的准备以女性为主(杀猪佬为男性),家中的男性要负责写和贴对联,对这一场景我依稀是有印象的,爸爸和大爹一起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铺开红纸,倒上墨汁,执笔挥毫。农村家家户户每年都会买一本红色封皮的薄薄的农历,记载着一年中的各个节气,还有每日宜行之事和行事禁忌,有的日子会写诸事不宜,有的日子写着宜嫁娶、宜动土等等,农民们每当有较大的事情都会参照此农历挑选日期。在这个小册子的后面印着许多对联,供人们写对联时参考,也可以自己创作,父亲和大爹都是读书人,因此都可以进行对联创作,还能展示书法技艺,年俗的艺术品味仅此一项就有极大提升。现代教育背景下的我们,即使中文系出身的,能作出像样对联,并且用书法作品展现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了。现代教育与传统教育的知识总量我觉得相差不多,可能传统教育窄而深,现代教育广而薄吧,什么都知道一点,但知之甚少。家里的每扇门都要贴,猪圈都不落下,内容也都是与房屋功能相关的。
    还有一项重要活动是祭祖,过年期间的每顿饭前,在将饭菜、酒水摆好后,要用言语邀请祖先亡灵都来食用,大致是“新亡人、旧亡人,都回来过年哦”之类的吆喝。几分钟后,大家才入席吃饭,未成年人的饭要换成新鲜的,据说吃了亡人吃过的饭会变笨。大年三十晚上要守岁,即通宵不眠到天亮,家乡的传统认为亡故的祖先也要过年,守岁,因而要去故去亲人的坟前点灯,过去是点煤油灯,现在是点蜡烛,对这项活动我依稀有印象,因为小时候跟着大人去点灯,在下过雪的树林里穿梭,把过年换上的新鞋弄了很多泥,回来挨了教训,记忆比较深刻。
    搜肠刮肚许久,发现对于幼时老家过年的记忆真的就这么多了。后来长大后也有过几次回家过年,一大家子人团聚,相当热闹,但是绝大多数东西都是直接购买的了,没有看到任何手工制作的工艺,豆腐、年糕、糖果都是菜场和超市即买即得。而且平日里也都能吃到,显不出稀奇来。也没有特别留意家乡的年俗,总之印象不那么深刻。在上海生活许多年,有很多上海的朋友和同学,我会与他们一起去吃麦当劳、肯德基,去溜冰场、游乐园,去家中看碟、吃饭。但是不会在过年时被邀请去家中参加年节活动。过年毕竟是一件私人的、亲人间的事,因此对于上海的年俗间或有耳闻,但从未亲身经历。我猜对于父母也是如此,即使在上海已20多年的父亲也是这样。过年的时候多是几家都是外地来的父亲的同事凑在一起,有南有北,顾不得谁的传统、谁的文化,就图个热闹了。迁徙者对于迁入地文化的融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即使我能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也不敢以上海人自居。又说远了,我想说的是,我现在的年与上海的年也没有关联。我故乡的年已经远去了,我没有获得过那样的年的技能和意识,我现居地的年不是我的年,我从文化上也没有办法接纳它。我的年哪去了呢?
    不知还会否有其他人有和我一样的感触。我想现如今人口流动如此之大,许多中小城市或者农村人大学毕业到大城市工作,买房结婚生子,扎根下来。大城市是他们以后的家,可是对此地的文化认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每当年节时,也许更多的是生出对于遥远故土的思念吧。但是身处城市,要过一个故乡的年,又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正因为这种强烈的故土情节,才有了年复一年的世界奇观——中国春运吧。整夜地在冰天雪地里排队,等候购买那一张回乡的车票,只因为与家人团聚的心愿是如此迫切,只因为思乡的情绪是如此热烈。
    因此一种文化传统必定与一定的地域家园相联系,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过这样的年,到那个地方要过这样的年就几乎不可能了。并且到了那个地方也很难过那里的年,因为文化上无法认同,也没有从小故乡植根于心中的传统意识。不在该文化所在的地域,也无法形成浓郁的文化氛围,没有有着共同地域文化认同的亲朋好友窜门拜年,怎么过都还是少了年味儿。
    一定的年节习俗也必然与扩大式家庭相联系,农村的家庭规模都相对较大,即使已经分家出去,过年时也聚到一起,合成一大家子过年。人多吃的东西多,准备的种类也就可以更丰富一些,热热闹闹的,年味十足。而城市核心家庭,独生子女,三口之家,做上十碗八碗的,也就意味着好几天要吃剩饭剩菜,倒了可惜。因此扩大式家庭更有利于年节习俗的传承。
    年节习俗多与吃的东西有关,中国社会传统多是女性掌厨,因而年节习俗的传承也与女性关系密切。一直到去年过年的时候外婆家过年时,几个姨和姨夫都会去外婆家一起过年,因为有外婆张罗准备着过年的一切。我们家离得远,回去的次数较少。可是就在去年年初二,外婆得急病不幸突然去世了。今年的年就不可能在老家过了,二姨会将外公接到城里过年。其他的姨和姨夫会过去一起吃顿年饭吧,但是像过去那样的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妈妈是外公外婆的长女,掌上明珠,自幼读书,毕业后在学校和政府工作,对于年节传统活动参与得不多,勤劳贤惠的外婆心疼子孙,自己能做的都不让小辈插手,所以那些年节食品的制作、准备,我妈妈知晓的也就很少,在现在的生活环境下,能传给我的就更微乎其微了。于是乎,故乡的年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可见女性在年节习俗的传承上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通常由女性掌握着传统食品制作工艺。
    因此,我的腊月我的年已渐渐变得与平日没有区别,你的呢?如果你还能每年回故乡过年,如果故乡的年正在从你的记忆中慢慢走远,请尽快记录下来吧,因为即使不搬家,不进城,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的年节习俗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社会向前进,我们往前走,没有伤感、没有守旧,只是不想让故乡的年就这么悄悄溜走,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拿起笔,可能的话最好还拿起相机摄像机,行动起来吧!
发表于 2011-1-25 11:4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甜甜姐,写的真好   赞一个
 楼主| 发表于 2011-1-25 14: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 王慧娟 的帖子

:) 谢谢。
真情实感,亲身经历,写来很顺手。
也跟我们分享分享山西的年啊。
发表于 2011-1-26 17:29: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田甜 的帖子

同感同感,现在带给我最大年味的东西就是外面的鞭炮声和妈妈嘴里说出的回忆
 楼主| 发表于 2011-1-26 17:5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4# 张迎迎 的帖子

乌珠穆沁的姑娘啊,采访下老人或爸爸妈妈。
分享一下。
希望明年能在牧区过年。
 楼主| 发表于 2011-1-26 17:57:45 | 显示全部楼层
论坛好冷清啊,每天就我们三个人晃来晃去,呵呵
已经给研一研二所有人发消息了,研一的请崔希海学弟发的。
估计都在忙过年吧。
发表于 2011-1-27 14: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6# 田甜 的帖子

我也来晃晃~~
咱们算是湖北老乡啊

自从外婆去世后,家里好像就没什么过年仪式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1-28 21:05: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7# 张志娟 的帖子

真的啊,你也是湖北的?呵呵。

所以我觉得传统年节仪式掌握在持家的女性手中。
发表于 2011-2-18 21:1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田甜 的帖子

“可是对此地的文化认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每当年节时,也许更多的是生出对于遥远故土的思念吧。”
写的真好,那么多的感情,在情绪的自然转换中,没有落入伤感的俗套,显示出一种积极的态度。喜欢这种心态......
发表于 2011-2-20 03: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情实感,要得~~

其实我很想知道像田老师这样的家庭如何来教他的子女们传承家乡文化~。甜甜姐姐的描述让我略知一二了,谢谢曝光

九头鸟,湖北佬。。。虽然我们常以湖北老乡相称,但就过年老说感觉没什么一致的比较出名一点的习俗,电视上报道的大多是北方的年俗,再就是少数民族的年俗。

当我们渐渐习惯并接受媒体带给我们的年味时,似乎我们与生俱来,土生土长的家乡情感在淡化,志娟姐姐是鄂东的,我是鄂西的,相同的是家里一旦老人去世了,传统习俗就不复存在,从行为和观念两个层面完全意义的消失,即使我们学民俗的学生愿意去“弄”一点传统年俗的事,但总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我们的父母这一代就已经对传统不是很感冒的。

当然反过来说,家乡没有了传统的年味,但也有些新的“年味”,比如现在流行的一家老小斗地主,打麻将,走到哪里都看见人们在打牌,甚至很多人家都嫌年夜饭麻烦,东西全是买的,更别说用磨子磨豆腐,磨豆皮,打糍粑了~~分析原因,表面是现代人变懒了,物资丰富,购物方便,爱玩,怕折腾。但深层次的原因是不是市场经济,商品经济意识带来的文化力量远远不及传统社会了呢?虽然春运回家可以说是一个文化现象,但是很多人因为想多得点工资,少花点路费,放弃了回家和父母孩子团聚的机会。市场经济是一体化的,而且影响是深入的,物质主义生成的背后隐藏着文化多元化消逝的危机,这样一个现代化的过程里,我们所面对的困惑可能远不止家乡年俗传承这样一个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信仰,归属感,幸福感,安全感;比如对过去的偏见,对教育的曲解,对人际关系的冷漠,对社会的失望等等。。。

民俗学者无法解决文化传承的问题,可能真正要改变是我们的社会,是社会心理,是体制,是每一个现代人浮躁不安躁动的心。如果民俗学的研究做这样一个社会学的转换,没准可以抓住问题的要害。从这个意义上说,民俗学作为社会学的二级学科有一定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我的腊月我的年让我想起了同学回来说的一句话,年味在腊月不在正月。腊月在忙碌,在准备过年,很有劲,正月在享受成果,吃喝玩乐,很无聊,所以说意义存在与过程,年俗的意义就存在于腊月这一个月人们的活动之中
发表于 2011-2-20 21: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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