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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的传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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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9 16: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前门的传说》序言
刘锡诚

杨建业先生两年前开始调查搜集前门的传说和典故,花费了很多的精力。他的责任感和执着精神让我感动和钦羡。现在,《前门的传说》的调查采集和编辑结集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就要付梓了,他嘱我写序,我一直犹豫未决,不敢答应。原因是,我虽然已有近60个年头的居京历史,年轻时也喜欢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出入于包括前门外大栅栏和周边的那些毛细管一样的小胡同,也曾到天桥的小说书场里去听过连阔如说的三国,在那些琳琅满目的旧书摊上流连徜徉,却总感觉自己并没有真正融入北京社会和老北京人之中,不过是个客居者。对北京的风土人情和北京的民间文学,不能说完全没有留意,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研究,但却远说不上那种如数家珍般的稔熟和须臾离不开的那种亲和。近几年来,多少参与了北京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评审工作,应邀参加了包括城八区和部分郊区在内的好几多区县的民俗活动和民间文化的调查研究,对北京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多了几分了解,也陡增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北京开始变成了我的城市。在这本书的集稿过程中,又有幸通读了其中的全部文稿,感到有话要说,所以写序的事,我终于答应了下来。

前门和前门大街之于北京,犹于涅瓦大街之于彼得堡。我从年轻时代起就向往彼得堡,但至今也没有造访过彼得堡,我对彼得堡的了解,全部源于果戈里的小说《小品集》,特别是其中的《涅瓦大街》。我相信,凡是念过书的中国人对彼得堡的了解,大体与我一样。涅瓦大街的建筑样式、市容市貌、风土人情等都市文化蕴涵,借19世纪俄罗斯著名作家果戈里的笔而为世界各地的人们所认识。前门大街呢?前门楼子啦,箭楼啦,瓮城啦,大栅栏啦,鲜鱼口啦,五牌楼啦,火神庙啦,通惠河啦,同仁堂、会仙居、独一处啦,刘伯温、徐达、八臂哪吒啦,……中国著名作家中,有谁写过让世界记住前门和前门大街的作品呢?恕我无知,我不知道。回想我们对前门和前门大街昔日那种店铺林立、商贾辐凑、百工丛集、酒肆茶房、戏楼书场的了解,不得不求助于前代杂家们的著作。如乾嘉之际俞清源《春明丛谈》的记述:“殷商巨贾,前门大街设市开廛,凡金银财宝以及食货如山积,酒榭歌楼,欢呼酣饮,恒日暮不休。”如刘半农、周名泰1932年合著之《五十年来北平戏曲史材》(几礼居戏曲丛书第二种)对前门地区戏楼(广和楼即查楼、广德楼等)、戏班(福寿班、玉成班等)、名角、剧目的记载。如由金受申、张紫晨、李岳南及当年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和各区县文化馆的干部们于20世纪60年代搜集编辑的《北京的传说》,以及80年代由崇文区文化馆搜集编辑的《崇文民间文学选编》中的那些有关前门的民间传说。尽管上面这些被记录下来了的口头文学材料数量并不多,与深藏于民众之中的浩如烟海的民间口头作品不成比例,但历史已经向世人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北京民众所传承和传播的口头文学,尤其是前门的传说,正是“京派文学”或“京派文化”的最雄厚的基础。固然有一些优秀的作家写出了传世的“京派文学”或“京味文学”的作品,然而,民众毕竟是“京派文学”或“京派文化”的基础之所在,不了解北京的民间口头文学,奢谈什么“京派文化”,是有失妥当的。换一句话说,从这一角度看《前门的传说》的搜集和出版,其文化意义是自不待言的了。

关于北京的传说,我曾写过一篇题为《北京传说与京派文化》的文章 ,从文化分布的角度把北京的社会分为以城区为主的市井社会和以远郊区为主的乡民社会两个社会,前者所流行的口头叙事文学以传说为主,后者所流行的口头叙事文学以故事为主。我的看法是:

以我之见,主要流传于市井社会里的北京传说,最有特点者,莫过于下列四个传说群:(1)北京的建城的传说,如自元、明、清以来就流传不衰的哪吒八臂城及刘伯温建造北京城的传说,胡同的传说。(2)清代以来的关于“三山五园”的传说,如西山、颐和园、北海公园等。(3)宫廷传说,包括紫禁城内外的逸闻轶事,故宫的建筑和工匠传说。(4)前门的建造和前门大街以及作为商业区和老天桥的前门地区的传说。

在这四个传说群中,前门的传说占了(1)(4)以及(3)中的关于工匠的传说。北京建城的传说——八臂哪吒城——是最有京派文化特色的传说之一,而在本书所选的三个建城传说,搜集记录于不同的时代,(《八臂哪吒城》记录于1957年、《徐达一箭射出中轴线》记录于2009年、《刘伯温修正阳门》记录于2009年),出自不同的讲述人之口和记录人之手(金受申本、张俊显本-1、张俊显本-2),其内容显然各有侧重,而第二个传说和第三个传说文本,都讲到刘伯温奉命修筑北京城,到了修建前门的时候,没有钱了,刘伯温灵机一动把南方富豪沈万三找来,逼他捐钱的故事。关于这三个传说的特点,我曾作了这样的分析:

在第二个传说文本里,写的不是刘伯温如何与姚广孝两人竞赛画图建城和按哪吒八臂的图样建城的情节,而是命徐达搭弓射箭寻找建城的地方,同时增加了(或合并了)刘伯温强迫江南巨富沈万三资助修建北京城的情节(或故事)。第三个文本则突出了北京多水域和多水患的描写。因此,我们可以断言,就形成的时间而言,第二个传说文本的核心部分应是“苦海幽州”北京水患,显然比第一个文本——金本要早,尽管金本的核心情节是建八臂哪吒城,而这个情节滥觞于元大都时代刘秉忠建城的传说,却有意无意地把水患的内容给删除了。杨建业在新世纪搜集的这个文本的特点,重点不是建城,而是把刘伯温问沈万三要钱的情节,附会到了修建前门的传说中来了,突出了前门的修建这个情节。
到目前为止,陈学霖的《刘伯温与哪吒城——北京建城的传说》中所搜集到的关于八臂哪吒城的传说材料最为完善。国人搜集的“八臂哪吒城”传说文本,最早的是前文所论金受申于1957年编写的那份。其实,在他之前,英国人L. C.Arlington与William lewisohn 合著的 In Search of Old Peking一书中,就已经载录了哪吒八臂城的传说了,而且在L. C.Arlington与William lewisohn的书里,前门在北京城的地位和形象就是:(1)前门(正阳门的俗称)是哪吒的头颅;(2)前门两旁门是它的耳朵。  前门是作为哪吒的头颅的象征出现于建城传说中的。

北京建城传说在其扑朔迷离的传说幻想中,折射出燕王时代被称为“苦海幽州”的北京时遭水患的历史现实和民间记忆。民间传说中透露出,北京地区水患连年,而水源被龙王垄断,故而要请哪吒八太子来解难。所以,传说就把刘伯温和姚广孝两位军师规划北京的蓝图,与神话传说中的八臂哪吒联系了起来。我们不妨做这样的解读:如果说,元代刘秉忠之建六臂哪吒北京城,“这些充满神奇色彩的传说,不论是作者虚构,或是采自闾里,莫非揄扬刘秉忠能感通神灵,未卜先知,夸张其超人的才智技能。它们不但透露民间的膜拜英雄意识,虔诚地供奉神祇冀求难解禳灾的心态,而且表暴汉人对蒙元统治的反抗,把流行的传说渲染增饰,来宣传鼓吹反蒙的意识和行动。”  那么,到了明代及其以降,北京民众在其口碑传说中说刘伯温、姚广孝按照哪吒八臂的体形模样来建造北京城,或许更多地延续了哪吒传说中所隐藏着的、或遮蔽着的镇压频发水患的龙王的隐喻或象征,以及民众希冀镇住龙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愿望和憧憬。

至于第四个传说群,是前门和前门大街的传说。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一,在滥觞于元代、明代继之的北京建城传说中,已经包括了前门(丽正门)传说的身影,其所反映的,是在北方“草野之地”、“地有龙池,不能干涸”的沼泽水网地带建筑一座都城的民间历史,带有早期建城传说的所有特点,而前门(丽正门)被赋予了八臂哪吒城的脑袋的地位和经济与文化上的吐纳之道的象征功能;二,清代以降,前门地区及前门大街一带商业发达、市廛繁荣、市井社会和以天桥为代表的市井文化的形成,其传说,更多地反映了市场经济在北京的兴起与繁荣发达,以及市民阶层(市井社会)的登上北京历史舞台的过程。而纵横交错的胡同,不仅构成了北京城的独特格局,而且每一条胡同的背后,诸如大栅栏、鲜鱼口、珠市口、门框胡同、粮食店等等,都隐藏着一个或多个传说,无不从民众的立场和眼界述说着一段有趣的历史。

近代以来,在北京向着现代化都市迈进的过程中,无论在商业经济的发展繁荣的代表性上,还是在新的市民阶层和市井文化的形成上,前门地区都是一个重要的地区。而坐落在前门地区的前门楼子这座古代建筑,作为北京城市古建筑和古文化的标志,其所蕴涵的文化信息和所昭示的文化内涵,在传统的北京文化系统(“大传统”和“小传统”)中的角色、地位、作用和影响,自然是无法饶过去不论的。此外,前门和前门地区以商铺、戏楼、书场、老字号等为代表的市井文化,也是构成古老的南城文化的核心要素之一。凡此等等,都在前门一带或南城一带普通市民阶层中间流传的传说中,得到了很好的反映和印证。而21世纪初所进行的新一轮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和为申报“非遗”名录所作的专题调查中,又向读者提供了许多当下民间还在流传的传说,显示了这些传说在现代化的进程加速的环境下,不仅仍然在民众中流传,而且还在发展——无疑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趋势。

在全球化、现代化、城镇化的形势下,以口头传承为主要方式的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农村和城市都不同程度地呈现出急剧衰微的趋势,遇到了空前的传承困境,大都市的衰微趋势尤甚。北京自然也不例外。2005年6月国务院文化部启动了新一次的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北京市18个区县在这次普查中新搜集记录到的民间文学作品,据《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项目汇编》所提供的数据,全市只拥有410个。  对21世纪之初北京市民众中所贮藏的、亦即还在流传的民间口头文学的这个调查数据的可靠性,我多少有些怀疑,可能是调查工作不够深入所致。诚然,当今之世,北京正向着国际化大都市的方向阔步迈进,城市面貌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而民间文学赖以生存和传承的土壤——都市人群、传承环境,都在巨变之中。进入21世纪以来,农民进城务工的人口数量巨增,极大地改变了城市居民的构成。据统计局公布,2006年外来人口达357.3万,占全市人口的1/5;2008年,外来人口将突破400万,占全市人口的1/3.7。人口构成的巨大变化,给传统手工艺的冲击,看来不是很大,有些项目,甚至还因人口的巨增而开辟了市场空间,而以口头方式传播和传承的民间文学则不然。民间文学的传播是有很强的地域性和有赖于一个相对固定的居民群体的,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汇聚杂处于一地,需要有一个较长时间段和较稳定的居住区,才能逐渐造成民间文学的流传条件和区域。原来的北京居民,“老北京”人口比例逐渐减少,而大多数原来“胡同”里的居民,随着居住条件的改善,陆续分散居住到新居民区的大楼里去了;而郊区的农民,也大多失去了土地,搬进了高楼林立的新居民区,他们的身份正在发生历史性的变化,即正在从农民向着市民过渡,他们传承民间文学的那种自然环境也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电视、多媒体、电脑、手机等信息手段的普及,信息化程度的提高,信息资源的多元化,使青年人对传统的民间文学失去了以往的那种兴趣。时代所带来的这一切变化,给传统的民间文学的传播和传承造成了空前的冲击,衰微的趋势使保护工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条件与环境的变迁,如何在现代化飞速发展的大都市环境下保护口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文学?这是我们这一代文化工作者所面对的严峻形势。

从传说分类的观点来看前门的传说,大体上应当属于地方风物传说或名胜古迹传说。但它又不是单纯的风物传说或名胜传说,既包括了地方传说(如胡同传说、地名传说)、风物传说(如前门楼子的传说),又包括了人物传说(从帝王将相到能工巧匠、从梨园名角到商铺老板)、史事传说(如建城传说、八国联军进京慈禧出逃、义和团烧药房)、风俗传说(如老字号、庙与庙会、信仰习俗等)。传说一般都因历史事件、现实事物或人物的触发或多少有事实的影子,但传说是民众口口相传的作品,在流传中,民众以自己的知识、需要、愿望和想象多所增益,添枝加叶,流传的时间愈久、流传的地区距离事实发生的中心区愈远,传说也就愈加远离事实,有的还残留着或附会上一些前代社会的、甚至原始社会的、宗教信仰的观念、形象、习俗等,故传说包含着事实的成分或影子又不等于事实、包含着历史的成分或影子又不等于历史;传说是老百姓口传的、反映了他们的思想、观念、憧憬和愿望的民间文学作品。前门的传说也一样,读者应作如是观。唯此,才能对传说有一个正确的了解。

《前门的传说》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和保护的重要成果之一,是在“人文北京”理念下为继承和弘扬北京传统的地域文化而作的一件有益的工作。我祝贺它的出版!
是为序。
2011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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