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巾飘起来

夏敏

      
      福建惠安一带一直以独特的服饰和婚俗闻名于世，对惠安的服饰，民间有个略带讥讽却不失贴切的顺口溜：“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衫，浪费裤。”当地人告诉我：惠安女人的头巾多数是蓝色的调子，是那种使人马上联想到大海的蓝色。而只有小乍人女人的头巾是红色的。于是我决定见识一下这一片蓝头巾中的红头巾——惠安女中戴红头巾的小乍女人。

    进入小乍，但见黄斗笠覆盖下的红头巾像一团团红色的渔火，游动在乡间的街道、小路和海边，执拗地构成了小乍妇女独特的着装意识与习惯。我问她们为什么要选取红色而不用惠安女性通行的蓝色，没有人能够回答我的问题。经验告诉我，头是思想的寓所，情感的储库，装点头部正是我为了强调内心。看来小乍女人的红头巾有其独特的审美意味和文化内涵。

    在惠安，红头巾是识别小乍人的标志。在海天的蓝色、石头房的灰色、日月阴影的黑色氛围中，红头巾永远是小乍最鲜艳、最热烈的色彩。红头巾底色偏粉红，图案丰富，戴时折成三角形，在假发束的支撑下裹住头部，眼睛、鼻子和嘴暴露着，耳朵和大部分头发则一年到头被红头巾遮蔽起来，整个头部半显半隐，具有一种含蓄效果。

    小乍女人的头巾红得靓丽、鲜艳、夸张，头巾花色图案各不相同，每个人在头顶前部露发处还分别插着红、绿、黄三道塑料弯梳子，整个头部修饰得花花绿绿，艳丽无比。小乍女子这样全力地装饰头部，很容易把他人的眼光吸引到自己的头上来，女性的魅力便来自于她的头巾的欲盖弥彰之中，含蓄里带有明显的张扬。

    小乍女子头巾复杂的装饰，有序的搭配，不禁使我联想到与之对比强烈的中东伊斯兰妇女的盖头。伊斯兰妇女的盖头是黑色的，上面并无任何装饰，也不像小乍妇女红色头巾那样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刺激，一如她们的人生平淡沉闷。

    60岁以上的小乍妇女头巾正面也是黑色的，但并不让人感到沉闷。老妇们通常将头巾折成四角形裹于头上，脑后加盖一块红头帕。额上也有红绿黄三道小梳，额发间用一条称作“米降”（音）的花布条隔开。红黄绿三根布条分别垂在面部两端，又有类似耳缀的串子垂至胸前。这样的头部装饰远比惠安其他乡镇的老年妇女复杂，装饰色彩更浓。老年妇女和青年女子的头饰虽然形式有别，但都强调浓艳的色彩搭配。到了夏天，当你从小乍的乡村小道穿过，你会看到屋中的许多老妇因天气太热而摘下头巾，假发束依旧固定在她们半秃的头顶。假发束是用粗铁丝外裹黑色毛线编成辫子状的固定物，粗大呈弓形，假发向两耳垂下。加上她们的蓝上衣、黑色的大袂裤，你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是置身于一个身份证上明确注明为汉族的地区。

    用布包头被人认为是封建的，这种看法值得怀疑。当我问起小乍妇女披戴头巾的动机时，一位从庙宇中走出来的老年妇女以玩笑的口吻对我说：“就是为了好好保护我的想法呗。”一位中年妇女则指出了披戴头巾的种种实用功能：“包着头可以让我干活时挡风去尘防晒，冬天还能保暖，如果再戴一顶黄斗笠出门效果更好。”我进而问她：“你的黄斗笠两旁各扎一朵花，系带用了两种颜色是什么意思？”她噗嗤一声笑道：“不扎带子斗笠不就掉下来了？斗笠上的花和彩带没有什么用意，本来就是这样的，别人也是这个样子。”这是一种典型的趋众心理或集体意识，别人如何我就如何，向来如此，没有原因。

    刻意装扮自己的小乍女子以服饰为主要的审美对象，还与其繁重的家务分工和夫妻间的长期分离是分不开的。装扮中的自娱与娱人，既分散不良的心理注意，又能使归航的恋人饱餐秀色，还能使远行的丈夫情系家园。衣装真的是她们一个聪明办法。

    一日，我漫步在小乍海岸上，两个女子提着塑料桶从眼前走过，桶里盛着几条鱼。忽然我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鱼的头部与小乍女子披戴头巾的头部造型何等相象！后来我把这一“发现”说给一个朋友听，这位仁兄听罢笑得前仰后合。

    把小乍女子的着装比做鱼虽说可能招徕不满，但是渔业是她们家庭经济生活的重要来源，因而它成为人着装的模仿对象是极有可能的。最初的模仿可能出于巫术心理，暗示渔产品收获以及由此引发女人的多产意识。许多精神分析家的说法是：鱼在许多文化中是女阴的象征，意味着生育。一些图腾制社会，鱼甚至被作为氏族的标志，被想象为人类最早的母亲。可见有什么样的海洋物种就可能有什么样的海洋图腾。鱼的实用功能和在服饰上的象征作用似乎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这是我对小乍女人着装象征意义的推测。我曾就此与个别小乍人交换过意见，他们说：“这可能是你们学者的意见。”

    小乍男人则说包头巾好看。一些人还有自己的传奇说法：过去小乍女子头戴牛角，披发于脑后，现在小乍女子的服饰是过去贵族穿的，是真正的小姐服饰。一位姓李的先生说得更是有鼻子有眼儿：唐皇李世民的一支水兵曾驻扎小乍，他们姓李，是从江西迁来的。因是皇家水兵，所以小乍男人穿宽裤以使行动方便，女人们则不同于惠北女人穿红衣，也不同于崇武女人衣袖露肘，小乍女人的衣袖是达腕的，是典型的宫廷服饰。

    小乍女人的服饰是不是过去的贵族服饰，也许今天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了。但是，我知道小乍一遍遍，掠过我的情思的，还是她那永远独具个性的美丽的红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