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看普京如何重建俄罗斯这个“想象的共同体”

戈兰

俄罗斯：从历史中建立希望




南方周末　  　2004-08-12 14:56:58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zm/20040812/xw/tx1/200408120064.asp


　　□程亚文(中国军事科学院)

　　作为前苏联遗产的最大继承者，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一直受到世界的高度关注。人们想知道，在“帝国”时代终结、旧的秩序被打破之后，“新生”的俄罗斯能否、又如何建立新的秩序？
　　在戈尔巴乔夫逊位、叶利钦成为“独立国家联合体”的“老大”的若干年中，俄罗斯几乎成为一个“失败国家”的典型——经济凋蔽、物质匮乏，社会治安恶化、腐败丛生、寡头政治横行，民众对国家的信心丧失。然而自普京就任总统以来，一个政治走向稳定、经济获得发展、社会趋于有序、民众精神状态提升的新俄罗斯，正徐徐走进人们的视野。前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人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对国家的未来充满信心。
　　历经动荡无序和充满失落的俄罗斯，已重新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可谓俄罗斯在21世纪伊始的一个大幸。“革命”后的俄罗斯，为什么没有长期垄断“失败国家”的暗影，而很快就显露出将获新生的迹象？最近传出的一则消息，似乎透露了其中的一点玄机。
　　在卫国战争胜利60周年前夕，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将坐落在克里姆林宫旁的无名烈士墓上装有伏尔加格勒泥土的石墩上所镌刻的“伏尔加格勒”几个字，在3个月之内重新恢复为“斯大林格勒”。塔斯社在报道这一消息时说：“作出这样的决定是为了使人们重视斯大林格勒战役这个卫国战争的根本转折点，尊重斯大林格勒保卫者的英雄壮举，并忠实于俄罗斯的历史。”
　　无独有偶，在前年11月底俄罗斯国防部一次高级会议上，俄国防部长谢尔盖·伊万诺夫代表全军官兵和退役老兵，向普京总统进言：把苏联时代的红五星作为俄军军旗图案和军徽图案。普京立即表示赞同，并请当时与会的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谢列兹尼奥夫和联邦委员会主席米尔诺夫出面，劝说议员修改《俄联邦武装力量旗帜法》。“五角星将重上俄罗斯军旗”的消息，在俄罗斯国内不胫而走，对此事的支持又在俄罗斯社会创下了一个新高。值得注意的是伊万诺夫对这一建议的解释，他说：“对于军人们来说，五角星是神圣的概念，我们的祖父辈们在五角星的指引下进行战斗、取得胜利，就是现在我们的肩章上也有五角星。”
　　伊万诺夫所表达的意思，不外乎是要尊重苏联历史，因为前苏联的经历本来就是俄罗斯历史不可分割、有机组成的一部分，不是想忘却就可以随便忘却的。更值得注意的是“五角星将重上俄罗斯军旗”的建议，其实也反映了普京———甚至应该说是俄罗斯现政府和民众的心声，当这则消息被公布于世的时候，马上勾起俄罗斯人记忆的，便是普京当政仅一年的时间，就为俄罗斯国歌“找到歌词”的事。
　　其实，十年前当一个全新的俄罗斯出现于世界之时，俄罗斯所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对待前苏联。叶利钦当政之初，俄罗斯当然要与苏联“划清界限”，如果苏联是合法的，那么，新生的俄罗斯的合法性又在哪里呢？“革命”后的俄罗斯，因此要“清除”苏联的痕迹，这首先就表现在为俄罗斯设计新的国家标志这件事上。1991年底苏联突然解体时的俄罗斯是没有国旗、国徽和国歌的，当时的领导人从沙俄时期的国家标志中仓促继承了三色旗和双头鹰为国旗和国徽。1993年，叶利钦签署命令，用19世纪俄罗斯作曲家格林卡《爱国者之歌》的旋律作俄罗斯的国歌，但这首国歌一直有曲无词，不能演唱。更为严重的是，这些国家标志都是临时的，由于与叶利钦为首的执政权力机关有着激烈矛盾，俄罗斯国家杜马一直未批准关于国旗、国徽和国歌的法案，这致使俄罗斯事实上十年无国歌。
　　普京解决了这个久悬未决的问题。其中最关键的事情就是确定国歌，在普京的指示下，俄国务会议成立专门小组，反复对此进行调查研究之后，俄政府终于作出决定：恢复著名作曲家亚历山德罗夫创作的苏联国歌《牢不可破的联盟》的旋律为俄罗斯国歌。这虽然也引起了俄罗斯国内一些政治力量的反对，但普京不为所动，在他的促使下，2000年12月8日，俄罗斯国家杜马以压倒多数通过了有关国歌、国徽、国旗和军旗的4个联邦法律草案，确定用已有300年历史的白蓝红三色旗作为俄罗斯国旗，用传统的双头鹰标志作为俄罗斯国徽，沿用苏联国歌的旋律作为国歌歌曲，用红旗作为俄罗斯武装力量的军旗。围绕俄罗斯国家象征性标志的近十年争论，终于就此了结。
　　我们应该好好体味一下普京的决定。在力主将亚历山德罗夫的曲子即前苏联国歌的旋律作为俄罗斯国歌时，这位俄罗斯的新“彼得”强调：“我想对那些不同意这个决定的人说，请大家不要加剧局势，不要拆桥，不要分裂社会。如果有人认为不能使用苏联时期的标志，那等于说，我们的父母虚度了一生，活得毫无意义。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这种观点。我国历史上有过砸烂一切的时期。如果我们再一次这样做，世人就会说我们是数典忘祖的人。”普京不想做“数典忘祖”的人，正是由于他的领导，今天俄罗斯的国家标志，与这个国家既往的久远历史、所有“光荣的过去”都建立起了密切联系，白蓝红三色国旗意味着300年前的彼得大帝时代，双头鹰国徽是近500年前伊凡雷帝时代的象征，亚历山德罗夫创作的《牢不可破的联盟》旋律标志着苏联时代。
　　俄罗斯民族不愧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她不会因为结束一个旧政权，就把旧时代的所有一切光荣与梦想都丢弃。曾经遭受诅咒的历史——苏联时代诅咒沙皇、新俄罗斯刚刚建立时诅咒苏联，在经受短暂的非理性后，又统统复原了历史本相，成为了建设新的俄罗斯国家的精神资源。这个民族知道怎样来连接过去与现在，知道怎样让历史生活于现实，知道怎样使历史成为一个整合的力量而不是一个分裂的力量。在确定了国家标志、特别是将前苏联国歌的旋律重新定为国歌后，俄罗斯的民意测验表明，俄罗斯民众对国家的认同度，有了明显上升，对国家未来的信心，也明显增强。
　　人类总是生活在历史之中的。英国历史学家柯林武德认为，一切历史都是人类想象的产物。但“想象”并不是“虚空”，也不是凭空，一切能够流传下来、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历史“虚构”，其实都隐含了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情感，是人的精神需要的外向化。历史是被“想象”之后所展现的，因此是真实的精神世界，历史也只有是“想象”出来的，才被赋予了意义。
　　俄罗斯向历史回归的举措，给人们提供的不仅是一幅变革社会应该如何对待历史的图景。每一个民族都有对自身历史的“想象”和“虚构”，这些“想象”和“虚构”体现在历史传说、英雄掌故、风物古迹等等有形无形的事物中，它们共同构成了每一个民族的心灵，是一个民族的内在精神支撑。一个尊重并继承自己历史的民族才会真的有未来，而虚化、忘记甚至诅咒自己的历史必定不会获得生命，按照美国政治学者亨廷顿的话说，那些丢弃自己民族过去的民族，必会成为“无所适从的国家”，而“无所适从”、也就是迷失了自己灵魂的民族，则注定是找不到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