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哥,大哥,你好吗?

夏敏

   
    这些年与大哥相见机会不多，但我会常常想念他。一想到他，我就不禁会哼起早在十几年前大陆打工潮兴起时广为传唱的歌曲《大哥》：“哦，大哥，大哥，你好吗？……”，现在不怎么有人唱它了，可我仍对这支歌情有独钟。每当唱着它，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大哥的身影。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父母多生养几个孩子，老大往往受到较多管束，他被设计为父母的帮手和姐妹的榜样。弟妹出格受罚也会累及老大。于是老大们过早养成持重、忧郁和严谨的个性。我的大哥大概也是这样被父母训导出来的。

    为了替父母分忧，我们兄妹最早中断学业参加工作的就是大哥。那时他还不满十六岁，身高达不到要求，父亲就在大哥的鞋帮子里垫上厚厚的几层纸，黄军帽里面也是如法炮制，直至“伪装”到别人不易察觉的地步。看着大哥上班去，我们几个厌学的弟妹好生羡慕。他那时完全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在厂子里做了学徒，工作生活一切都得自理。不过大哥是家中听话的孩子，天生比我们几个诚实，做事情有条理，还能烧得一手好菜，有讲卫生的好习惯，所以有大哥在，我们心里很塌实。大哥工作后一周回家一次，我们不时想到他，他回到家我们几个欢天喜地的，家中的重活非他莫属了。

    大哥小时候比我们吃过更多的苦。从父母口中知道他儿时的一些事儿。文革开始的那段时间，在拉萨上班的父亲受到政治迫害，远在西安一所干部子弟小学就读的大哥也受到连累，被一些“红色”子弟追斗直至纵身从五楼跳下，摔得不省人事，拣回来一条命。原本开朗活泼、聪明机灵的少年从此变得沉默疑虑，寡言少语。门齿至今还是用假牙代替。这个打击虽然不是致命的，却的的确确是灾难性的。

    大哥过早的工作，使他无缘正规的学校教育。我总为他无师自通的书画和舞蹈天分得不到升华而遗憾。工作不久他被推荐到工宣队，舞台上他挥洒自如的一段新疆舞，使我们几个弟妹引为自豪。一次因其过于投入而一屁股跌坐舞台，那一瞬至今想来仍让我忍俊不禁，笑跌眼镜。

    成年后的大哥魁梧俊朗，欧式发肤和五官，常引发街上的美女为之侧目。我们的大哥可是一个忠实厚道、内心纯正的真君子。花边新闻似乎永远与他无缘。第一任妻子对他的情感背叛，使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更想不通这一切是事实。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独坐河边倍受失爱的煎熬。

    长到那么大，我和大哥总是分多聚少。有一年我们在横亘青藏之间的念青唐古拉山的会面，在我头脑中成为一个无论如何抹不去的记忆。我在拉萨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是和大哥在一起的。那时父母已经调回温州老家工作，我留在拉萨准备参加1981年的高考。我的高考及离藏赴陕西求学都是只身一人，因私事去甘肃的大哥无法赶回帮我打理出门事务。而这时的青藏线全程修路，路段车祸频仍，雪灾不断。前往内地途中，我不断向进藏车辆打听大哥的消息。而那时各种车祸的谣言也不断传来，甚至有消息说大哥坐的车也出了事。车到安多时意外听到一个喜讯，大哥托一个熟人捎话给我：他的车被困在五道梁附近的路上，他会在那里等我，让我放心。我们的车堵堵停停，慢吞吞地向唐古拉山深处行进，到了第二天，穿着皮大衣的大哥出现在我的车窗前，我又是惊又是喜。他是在几千辆受堵的车列中一辆辆打听到我乘坐的车。半个月没有见到的大哥长发盖住了耳朵，胡子拉碴，面容无比消瘦。看着大哥这个样子，我内心好一阵酸楚。大哥把他仅有的一点钱塞进我的口袋，嘱咐我到了大学后写信给他。在大哥面前我也第一次像一个大人一样说话，我让他放心，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很快的，我们的车开动了，而大哥站在他那受困的车前向我频频招手。大哥终于消失在看不见的唐古拉山的车流和雪线里，这时，我的眼泪拦也拦不住地流了下来。

    以后跟大哥的聚会真的是少之又少。我到现在还常常梦到大哥，梦里的他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还是他站在唐古拉山的车流和雪线里向我挥手的模样。我在北方读书教书，大哥少有书信来，他总是称自己受教育不多而惭愧而羞于提笔，其实他的字写得不赖。80年代初的电话又极其不方便，我只有暑假回家才能与他相见，所以每次见到都很高兴。从西藏回来后，他在老家文体部门换了好几样工作，做游泳教练是他最有成就感的事。他的学生有不少获得省市县奖，有的还得了全国奖，好几次看望大哥，他总给我翻看他和这些孩子们的照片，并喜形于色。我这个以教书为业的人，在关心学生上，绝对不能跟大哥相比。敬业合乎大哥的脾性，是大哥的一贯风格。

    这些年通讯便捷了，我却因为忙碌以及相隔异地而少与大哥联系，倒是大哥常有电话打来。他总是说话谦卑，跟我沟通意思时总要征询我的态度。在他看来，我是喝过墨水的人，见解也应该不一般。字里行间表达他对我的高度信任。好象我是哥，他是弟。大哥的这种天生的谦卑，也是我最敬重他的地方，但也是让我最受用不起的地方。大哥表面上看起来，凡事简洁明快甚至大大咧咧，但心里却十分细腻。每次离开家乡他请假也要来送我，我踏进家门，大哥往往电话接踵而至。

    大哥终于在去年过年的时候带着嫂子来厦门看我。我们不断回忆几十年前的往事，而只有那些往事，才一针一线般抽动着我们的记忆，并将我们共同的回忆缝合在一起。我们的青年，我们的童年，我们在西藏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值得忆念的日子，在我们的交谈中，像淙淙的幸福之水，汩汩地流淌，直至将我的房子弥漫着温馨，覆盖着喜悦。嫂子、妻子和女儿就是我们的听众，分享着二十几年前在西藏所有的艰难日子留给我们无法排遣的喜乐。

    分离总是永在的，成长的历程就是分离的历程，在分离中我们享用兄弟深情。我也继续在分离中，略带遗憾和却满含深情地独自哼唱那首不知唱了多少遍的歌——

    哦，大哥，大哥，你好么？
                                  23-24/4-05草，11/5-05改定

[ 本帖由 夏敏 于 2005-5-11 23:01 最后编辑 ]

老蒙

好文！

张礼敏

好文啊。。。。这种感情是我们这些独生子女无从享受和体验的。。。。

夏敏

有大哥是幸福的)

风笛

有哥哥真幸福！我很羡慕夏老师。所以我在内心一直寻找哥哥，他们是我所追寻的关怀也是我关怀的对象！

夏敏

风笛找哥泪花流,西西

风笛

呵呵

北方寄奴

读夏老师的短文,很感动,
一,是文中的大哥很质朴的形象,
二,光是文中的西藏\念青唐古拉山,有人曾经说过,中国的文字具有广阔的形象,它能让你在读它的过程中想象到无限的内涵.
    你看看那地方,是啥地方,美丽的西藏,是我们向往的神奇的------
    再给你来那么一段辛酸的往事,描述一个让你无比温情的大哥,叫你如何不感动?!
    况且我一无大哥,二无大姐的,夏老师,很叫人向往呀!!
    (咱本身就是别人的那个憨憨的大哥哥呀)

徐金龙

做大哥也是幸福的！

陈金文

有一个夏敏兄这样的弟弟，做大哥自然是幸福的。

uuuuuuuuuu

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