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巨石阵”:具有世界意义的考古新发现
——关于山西陶寺城址II FJT1基址的天文学意义
江晓原
谈到“巨石阵”(Stonehenge),它几乎已经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术语,用来指称那些被认为可能有天文学意义的、通常是环形的史前建筑遗迹。这些遗迹中最著名的,当然要数英格兰西南部索尔兹伯里旷野上的史前巨石阵。该遗址被认为是在公元前3100年~1500年间陆续建造起来的。
巨石阵首先以其巨大的石料、这些石料的运输、起重、安放等等问题引起人们的遐想:以索尔兹伯里现存的巨石阵为例,共使用石料超过1500吨,其中有的巨石一块就超过50吨;据估计,建造这个巨石阵需要30,000,000个工时。
这些问题还没有解决,另一方面的谜题又更强烈地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这就是巨石阵的天文学意义。这种同心环形建筑,外圈又有环形土墙和几乎等距离的界石,很容易让人猜测它们和天象观测或历法有关。而某些特殊天象与巨石阵之间的关联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在夏至那一天的日出时,太阳正好在巨石阵的主轴线上升起,出现在那块被称为“标石”的巨石上方(图1),等等。
对于索尔兹伯里的巨石阵,权威天文学家的意见是:“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巨石阵和与此有关的遗迹的结构中包含着天文学象征,但是我们迄今尚无令人信服的证据能够表明,这里曾有过科学意义上的天文学活动”(M.霍金斯:《剑桥插图天文学史》),但是这并不能阻止那些迷恋古代神秘事物的热心人对此投入巨大的时间和精力。这些人可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巨石阵遗址上进行不知疲倦的工作,他们“收集事实”——进行各种各样的寻找、测量和观测。例如,已故的退休牛津工程学教授汤姆(A. Thom)就是这样。汤姆相信,巨石阵是精心设计和建造的,那些巨石的位置,对应着远处的山峰,可以用来进行精确的天文学观测。他甚至猜测,几千年前的祭司们,结合他们已经拥有的天文学知识,已经可以借助巨石阵来预测日食和月食(这就是“科学意义上的天文学活动”了)。汤姆已经去世10年,但是他的工作至今仍让有关人士争论不休。
虽然类似索尔兹伯里的巨石阵遗址在欧洲发现了好多处,但这样的遗址从来没有在中国大地上出现过。这通常被人们用“不同的文化传统”之类的理由来解释。但是到了2003年,新的考古发现使这种解释不攻自破——因为在中国也发现了类似的遗址!
2003年,以何弩负责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西队为主,考古工作者在山西襄汾县陶寺城址发掘了一处大型建筑基址,编号为II FJT1。在该建筑基址上,首次发现了中国的“巨石阵”。这里之所以要用引号,是因为这些建筑的地面部分已经完全被平毁(据推测是因为陶寺文化晚期该地区发生过严重的政治动乱所致),它们究竟是用石料还是用别的材料建筑的,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是,地下夯土层的清理,清楚地表明,在距今约4000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和索尔兹伯里的巨石阵非常相似、只是规模较小的史前建筑。
II FJT1基址有11个方形柱列,作环状排列(略大于四分之一圆周),形成10个柱缝,缝宽在15~20厘米之间。考古工作者和天文学史研究者对这些柱缝作了临时性模拟复原,然后据此进行观测,结果,类似索尔兹伯里旷野上的一幕,就在中华大地上重现了——例如,冬至这天日出时,太阳刚好从第2号柱缝中升起(图2)。
但是,类似索尔兹伯里的巨石阵遗址,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在遗址中通常没有一个被明确标识的观测点。对于确认此类遗址的天文学意义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缺陷。因为观测点的选择直接影响到观测的结果,而没有明确标识的观测点,今人就无法确切知道,当年先民社会的祭司究竟是站在哪里进行观测的。这就使得那些在遗址中探寻天文学意义的人,不得不假设各种各样不同的观测点,而每一个假设的观测点都会对应一整套观测结果。这就有点象一个方程有一组解,已知条件中却又没有进行取舍的依据,能够使我们决定选择哪一个解。
然而,非常出人意表的,II FJT1基址中竟发现了一个有明确标识的观测点!
这个观测点的发现,还有一段相当戏剧性的故事——我们甚至可以说,正是其戏剧性增强了这个观测点的科学性和可信程度。
最初武家璧博士在II FJT1基址上作了一系列的天文观测,在这些观测的基础上,他推测方形柱列所构成的圆弧的圆心附近,应该有一个观测点,并且根据观测数据精确计算了该点的位置。由于当时该点所在地面上没有任何特殊痕迹,所以就在该点向下打了一根细桩作为标识,随后发掘工作继续进行。
戏剧性的时刻是在2004年10月29日。这天在向下发掘的过程中,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个三层台阶的小型夯土圆坛,圆坛下层直径约145厘米。奇妙的是,这个圆坛的中心,居然和先前打下作为标识的那根细桩相距仅4厘米!这就有力地表明:一、武家璧博士先前的推测完全正确;二、如果断言这个圆坛就是当年祭司进行观测的位置,恐怕至少也可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有了这个明确标识的观测点,陶寺城址的II FJT1基址就具有了超乎欧洲诸巨石阵遗址的科学价值,有了独特的优越点——现在,可以首先立足于这个点进行进一步的天文学观测,而不必被别的假想的观测点所困扰或诱惑了。
这种进一步的天文学观测,还将因陶寺城址的历史背景而呈现出更为重要的意义。陶寺城址和史籍中“尧都平阳”的记载正相吻合,城址巨大的面积和格局也在提示人们,也许这里真的就是帝尧当年的都城!而且,在《史记·五帝本纪》、《尚书·尧典》等史籍中,都记载着帝尧和天文学的特殊关系……。将这些和II FJT1基址中的“巨石阵”联系起来,那将是一幅令人心往神驰的历史画卷。
在此,我打算就II FJT1基址未来的天文学观测,发表一点个人的一孔之见。鄙意以为:
一、应将柱列地表部分按照夯土位置复制,在此基础上进行观测;
二、观测应持续进行(以周年为期);
三、将观测对象从太阳扩展到月亮和明亮恒星,也可以考虑五大行星。
这样的天文学观测,很可能会发现更多的与柱列对应的特殊天象,也就能更全面、深入地揭示II FJT1基址的天文学意义。更重要的是,这还可能会对揭示世界上别处巨石阵遗址的天文学意义作出中国人特殊的贡献。因为我们应该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II FJT1基址与索尔兹伯里巨石阵的年代几乎相同。在距今如此遥远的年代,在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竟有如此异曲同工的史前建筑,这怎么能不引人遐想呢?
图1:从索尔兹伯里巨石阵看夏至日出示意图
图2:II FJT1基址柱列诸缝与冬至日出示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