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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1 01: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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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中西语境之比较与中国人类学的本土化问题
彭文斌:确实,通过使用汉语,大家在同一个语言环境中都有了对话的对象,这使得大家有了更深入的对话和交流。您刚才提到的这个分歧就是在族群问题的认识方面,通过这样的对话,我想50年代的这一批老的人类学家也认识到了当时他们也有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比如说您提到的“地方参与”这些问题,或者说,斯大林的模式大家是否真的在严格运用。就像您在您的新书中提到,中国学者也在这里经历了一个反思的过程。那么这样一个反思的过程正在进入一个跨文化的比较中,我记得您在和李老师的争论里面也提到了,中西知识分子在概念上的一些差别,比如“族群”与“民族”,像西方语境中的“族群” (ethnicity)通常被看作是地方草根性的、基层民众的主体性认同,具有很强的流动性;而“民族”这个词在西方也和您的研究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没有办法把它翻译成英文,现在大家在英文中都直接说“minzu”,那“民族”是国家建构起来的,由精英主导,有固定的分类模式,强调的是一种科学的客观性。去年潘蛟教授也在美国做了印第安人的族群问题,并和中国的族群问题进行了比较。我对这个问题也是比较感兴趣的,因为读了杰罗德·赛德(Gerald Sider)的《朗比的历史、种族、族群与印第安人的认同》(Lumbee Histories, Race, Ethnicity and Indian Identity)这本书,其中探讨的是北卡罗来纳州的罗伯逊郡(Robeson County)的朗比印第安人(Lumbee Indians)的识别与族群问题。那在中西的对话中,是不是有缺乏个案对应的问题?这样是不是使得民族、族群的探讨过于理想化?是不是可以说,美国的族群问题并不像学术概念那样简单,它和政府的主导性、精英的操纵性、主客体认识,与种族观念的混杂都有密切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族群作为一种西方自由的(liberalist)学术理念是否也应该受到质疑?跨文化政治语境的边缘族群社会研究究竟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启示呢?识别与不识别,承认与不承认(politics of recognition or non-recognition),以及误认(mis-recognition)对少数民族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我们在探讨这些问题的时候,是不是需要更多的个案作比较,比如在美国和中国之间,甚至说在中国大陆和台湾之间来讨论这个族群问题?因为在台湾也有族群问题,他们看到大陆进行了民族识别工作以后,也在参照学习,有人甚至提出中国不止56个民族,还应该加上台湾的“九族”才对。您又是怎样看待这种跨文化、跨海的比较的?
郝瑞:这个问题很复杂,当然我在台湾也有一些经验。最近台湾,特别是台湾的艺术界也都在谈这些问题。2001年我到台湾做了三次讲座,他们专门请我讲中国大陆的族群问题,我也到了台北的台湾原住民事务委员会,给他们的那些官员和学者也谈了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确实涉及到不同的语境,就像在我用中文发表的那篇《从族群到民族的回归》的文章中,我就是在强调语境的问题,因为每一个国家对于这些问题都有自己的相关法律。比如按照美国的法律,印第安人是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在19世纪,美国政府和许多印第安人的部落都签订了条约,这是在法律上有身份的保证。如果有的部落没有签订条约,那么他们要用他们的历史、文化、习俗来向法院证明,他们是有少数民族的身份的。那么非印第安人,像黑人也好,来自亚洲或太平洋的那些人也好,法律对于他们的身份没有什么确认,但这些法律和习俗是很重要的。中国大陆有民族区域自治法,在宪法里也提出了基本的原则。台湾又不一样,它没有自治法,只有原住民委员会,是归行政院管辖的,现在很多原住民的积极分子都在呼吁要建立自治区。可见法律形式也会影响到人的思想,这不能否认,所以我和李老师的讨论里面也提到这个问题。我说历史上老百姓可能就没有大彝族的观念,没有这个认同,但现在他们都有了,他们上学,在学校都学到了,这必然会影响到个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不会完全替代原来从生活中产生出来的意识。我和李老师争论的一点就是,我承认谁都有彝族的意识,但这个意识是随着教育的加强而加强的,还有优惠政策、区域政策的影响,所以要认真研究民族意识,要特别重视教育的作用,要通过一些个案来进行分析和研究。我还记得“山地模式”的展览搞起来之后,我和曲布嫫、马尔子三个人一起到华盛顿州一个叫马卡(Makah)的印第安人部落访问,因为我们也在筹备建立一个盐源的羊圈村小学,因此想看看印第安人的学校和博物馆工作,想看他们所做的语言复兴工作。我们见到了一个退休老师,是个美国老太太,我去上她上的六年级的课,这个老师当时介绍我们的时候,说他们(曲布嫫、马尔子)是从China来的,但不是Chinese,意思是说他们是少数民族,不是汉族。这所学校的印第安人拥有用自己的语言书写的权利,他们作为少数民族,和主流民族在历史上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他们还能保留自己的语言,这是很了不起的。另外还涉及到民族工作,还有博物馆化的民族文化,这在我们第一次的彝学会上也讨论过,即怎么把诺苏的习俗变成彝族文化的问题,因此要研究、出版、表演和展览彝族文化,还有彝族日常生活中的节庆啊、宗教生活啊,这些本来不是一个物品,但经过一系列民族工作之后,变得标准化了,统一了,就成为了一种物品,这个过程我们应该注意到。所以我认为路易莎·歇恩(Louisa Schein)那本书对这个标准化过程进行了非常好的分析。
彭文斌:刚才您谈到的教育的经验,让我感觉到西方人类学家以个人的实践在不同的程度上都参与到中国人类学界近30年来的发展中,西方学者从出版到教育,还有各种会议的组织都有参与。您也提到,应该讨论中西学者间相互的影响,西方学术对中国人类学的影响,以及中国人类学对西方的促进作用,所以还请您再谈谈这个层面的问题。
郝瑞:先谈中国人类学对西方的影响,可能我说的话不太好听。中国人类学除了影响到我们这批研究中国的人类学家外,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影响。欧美人类学虽然提倡多元化、全球化,批评了自己的殖民历史,也批评了后殖民主义,但这还是非常欧美中心主义的一门学科。其他的文化对它来说,都只是一个对象,而不是一个出发点,也不是理论的源泉,这个部分不用再说。但对于我们这些研究中国的人来说,问题还不那么简单,因为我们认为,摩尔根和斯大林的思想虽然对中国的民族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这些人和他们的理论对于人类学来说也没有做出什么历史的贡献,而且他们也不是中国人,所以这些也不是中国自己的理论,呵呵。但是我们发现,中国的人类学家也在涉及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我们就开始考虑他们的立场,看看从他们的立场中能学到什么。比如说李老师对我的批评,我说我接受了2/3,那他对我的思想就有这样的贡献,所以这是一种。另外一种,我在早期写过一篇文章,是关于费孝通的。费孝通在1947年出版了他的《乡土中国》,在里面他尝试了走一条路,如果他能够继续走那条路,我觉得这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贡献。在那本书里,费孝通发明了一些新的分析模式,特别是他提到一个很难翻译的一个概念:差序格局。这本书有英文的翻译,并用了很长的注解,差序格局是很难翻译的,因为这个词真的是在中国的语境里悟出来的,没法用一个合适的词来简单翻译。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一个就是“土”这个词,因为“乡土中国”就是从“土”这个词开始的,而且他否定了西方所用的团体格局,而用的是差序格局这个词来代替,团体格局指的是相对于西方的个人社会而言,东方是团体社会,他拒绝用这种个人社会与团体社会的分化,而用差序格局来作为第三类方法。这是个小例子,但这是中国的学者用中国的经验、中国的语言、中国的观念来对人类学的理论做出的贡献。
这里还涉及到更老的一个问题,因为清代,也可能是从唐代开始,甚至更早的时候,从《西南夷列传》开始,中国就有了民族志的传统。但是五四时代把所有的都放弃了,转而吸收西方人类学。从蔡元培开始,从他的《说民族学》那篇文章开始,全部转向西方去了,他们可以用古书的资料,当然他们也用了,但古书的观念他们都放弃了,全部用的西方的观念。所以有一个转变的过程。中国的民族学,自20年代建立一直到40年代,都是在向西方学习,而不用自己悠久文化中的一些民族学的观念。到了《乡土中国》那本书,似乎又开始转回去了,但后来又断了,解放以后不能再用这种方法了,唯一的理论只能是尼·尼·切博克萨罗夫从苏联传来的一些观念。不过苏联的思想也是从西方起源的,因为摩尔根是美国人,恩格斯是德国人,马克思也是德国人,列宁是俄国人,全是西方的模式,中国一直用西方的模式到80年代,所以影响是不平等的。从20年代到40年代,所用的非马克思的西方理论,从50年代到80年代也是西方所创造的马克思主义的那个模式,可见中国是没有自己的模式的,因为受到这样的限制,所以它对世界人类学界的贡献少,对主流人类学界的贡献也少。
在这里,我也想提到90年代末中国人类学界出版的那本很厚的本土化论文集,我原来是想全部读完,但没读完,只读了1/3。说实话,我读到1/3的时候就有点失望。我失望的是什么呢?当然是要提倡本土化,但除了提倡之外,这本书里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本土化到底应该是什么内容,如果把本土人放在前面,但本土人本来就是在前面,这不是一个变化,应该是说本土的内容。本土的内容是说,研究西南民族也好,西北民族也好,汉人社区也好,这并不算有什么变化,早就有人做了这些事,而且一直就是如此。如果本土化有真正的内容、真正的意识,应该是把理论、把解释的模式,把这些东西本土化。如果这样定义本土化,就要先承认外面传进来的理论用于分析中国是不够的,如果外面传进来的理论是足够的,那就没有本土化的必要了,因为本土人是可以拿到洋博士的,可以受到很好的西方人类学的训练回到国内做很好的研究,那这样外国人在中国研究中会越来越少,当然不能把我们外国人排除在外面,我们也很想参加。但是本土化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把本土人送到哈佛大学拿个博士学位回来,然后再做中国的研究,这不是难题。真正的难题在于,中国学者认为,也可能包括外国的一些学者也认为,这些外面传过来的理论模式,这些理论方法,不足以或者说不适合中国的实际情况,我们需要创造新的模式,新的方法论,新的理论,有这样的需要才有本土化的需要。那么该怎样创造新的模式、新的方法,这是非常难的。但首先是要确定哪些外来的理论不够,不要从国耻作为起点,也不要说因为我们的理论都是从外国来的我们就说这不够,这其实是个情感问题,这我也可以理解,但不要从这个出发,按照我的想法,这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的成果。是因为真正地缺乏能够了解中国社会、中国文化、中国民族问题的理论,才提出本土化的需要,这才是可行的,所以要以这个为起点,来创造新的方法与理论。我认为,这本书虽然是好意,但作者们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要说因为是外面传来的,所以不能研究中国的问题,这是一个错的思路。正确的思路应该是,我们事实上看到了外来理论的不足,所以才需要创造新的。对于大理将要召开的这个会议,我也想问中国的学者这样一个问题,外面传来的理论,是否缺乏一些很重要的论点来分析中国现在的族群关系、族群问题,或者说民族地区的发展等等问题。如果缺乏,那么中国的学者,也包括小部分外国的学者,就要承担一个很大的责任,那就需要理论上的创新。
彭文斌:谈到本土化的问题,记得我在德国的时候,就曾对此进行过跟踪研究。当时我认为,在中国,人们提出本土化绝对不是人类学界的单一现象,在文学界也有这种“本土主义”(nativism)的流行,但这其中很少有实质性的东西,也没有人研究哪些方面是需要本土化的,当然这个任务事实上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因为哪些是中的,哪些是洋的,这也无法鉴别,比如说“民族”这个词汇,它是中国本土的,还是从日本传来的,或者更早又是源于何处,这几乎是无法确切回答的问题。所以说本土化更多的是一种学术口号,这与90年代的学术政治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除此之外,本土化到底是要本土什么,一方面就像您刚才说的中国人类学能有什么贡献;另外也就像王铭铭教授所说的,人类学传统研究的对象和中国的情况有所不同,也就是研究部落与研究文明之间的差别,因此这里也存在一种本土化的需要。本土化除了西方的讨论,比如说刚才说的族群问题外,是不是也应该做跨海峡的比较,跨文化的比较。另外一个方面,本土化其实不仅是说中国学者要研究中国的问题,还关系到本土的概念和方法如何被运用的问题。就目前的研究来看,其实史学家反倒走在了人类学家的前面,比如说近几年来史学家做的“中国中心观”的讨论,像劳拉·郝斯特忒拉(Laura Hostetler)就提出,要重新认识中国的民族志传统,要关注到民族志在西方与东方的平行发展过程。在国内,也有很多学者在做这方面的思考,王铭铭教授前段时间写了关于“天下”的文章,结合了费正清(Fairbank)的tribute system(朝贡制度)的讨论,提出了一种替代型中心观和中国本土的世界图示。说到这里,我有一个很具体的问题,海外学者会不会认为这种本土化是一种“学术民族主义”和“地方优越论”思潮的体现,在学术层面上该怎么客观地看这种本土化?或者说,结合您对彝族知识分子的族群和本土意识的研究来看,本土化的提出会遭遇哪些问题?
郝瑞:这是三个大问题。一个大问题是说整个局面,我认为,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世界各国的知识分子都还是在崇拜英文,他们也很矛盾,崇拜的同时又很反对。今天,对于学术界而言,英文的重要性其实也是不可忽视的,所以这个局面要是不变的话,就会出现非均衡的问题。我在这里想举的例子是电影,因为中国的电影已经成功了,你看美国人的电影批评家,就是在有影响的报纸杂志上,大家都认为世界上最好、最高明的一个导演就是张艺谋,中国人很多知识分子已经对图像、电影表现都有所贡献,就是说中国的电影现在不只是说我是中国的电影,而是在说我是电影,我是陈凯歌,我是张艺谋,中国的电影在世界的电影界已经受到尊重,他们和好莱坞、宝莱坞、欧洲的电影是平等的关系。如果说中国的文化在世界上的影响越来越大,而且跟着政治的影响、军事的影响、贸易的影响、经济的影响,跟着这些走,我认为会慢慢地均衡化,均衡化以后,本土化的问题就会不存在。
那第二个问题涉及到区域性和地方性,比如说三星堆文化,这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那些区域性的作家都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比如说我1999年去了杭州,当时那里刚建立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博物馆,他们展出的是什么?是“越文化”。那你要去广州,展出的就是“百越文化”,我们去重庆,就全都是“巴文化”,去成都就听不到“巴”了,全变成了“蜀文化“,包括三星堆也是“蜀文化”。这个现象是反对中原中心主义的一个取向,这在90年代特别强,这个也是政治局面的宽松才可能出现的,以前是不可能这样提的,不然就要被批评为地方主义。所以这是与政治环境的变化有关的,可见学术界、博物馆界也有变化。
那你所提到的第三个大问题是关于少数民族的精英和学者的。你也看到过我和李永祥写的那篇《彝族历史的历史——第二段》(History of History of Yi(part 2)的文章,在《彝族的历史——(第二段)》中我作了一个自我批评,我先前写的第一段是非常不全的,而且情况也变化了,既然变化了就要分析。我们两个的立场也不同,我是一个外国的学者,因为和他们长期交往,我比较理解彝族精英、学者。李永祥本身也是一个彝族精英,是彝族的洋博士。我们是在云南石林第三届彝族大会期间认识的,我记得当时主持具体工作的是巴莫阿依,虽然她的名字被放在很多著名学者的后面,但具体工作是她主持的。快要开会的时候,我们也要做一些会务工作,比如说装订文件之类的,当时她说,这个会议我要把您牺牲了,我问她要牺牲我什么。她说,我要主持3天的论坛,这个论坛和您最近的研究和兴趣可能没什么关系,但这个论坛需要您,所以要牺牲您。这个论坛来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提出“彝族优越论”,都说我们彝族是最古老的、最有贡献的,怎么怎么样,说我们彝族文化是中国文明的起源,彝族的文字是最早的,甚至有人提出彝族文字已经有10000年的历史,而且传到印度是8000年,传到埃及是6000年,传到希腊是4000年,所以说除了汉文的方块字以外,世界上其他所有的文字都是以彝文为源头。还有人说元谋人是所有东方人,包括中国、日本、中亚、东南亚,甚至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但是只有彝族才是元谋人直接的后代等等。也有人认为彝族发明的历法——十月太阳历是世界上最早最准确的历法。他们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口号“世界文明,中国为先;中国文明,彝族为先”。在这个论坛上,我作为一个老外,主持了这个论坛,觉得越来越不安,作为外来人,我不能也不应该限制大家的讨论,但我觉得他们这样说,其实对自己也不一定有好处。所以那天晚上,我就去找阿依,说我不想发言。我说,第一,我很了解你们为什么要反对汉族中心主义对边缘地区和边缘民族的歧视,他们认为你们对中国的文化没有多大的贡献。但是你们要有很好的依据才能提出这些东西,我看,从学术的角度来看,有的依据还是很薄弱,还需要进行深入地研究;第二,你们反对传统的汉族中心主义,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以这个心理的感觉来用“彝族优越论”代替大汉族主义,这是不是进步?我看还是大民族主义。我们都承认彝族的贡献,而且应该提倡这一点,但不要超出实际。我是这样说的,当时我非常紧张,因为我知道对他们来说,他们来参加会议的目的,就是要提倡彝族文化是多么优秀。但是我认为,这就是大汉族主义或者中原中心主义的后果,是没有学术根据、会让人轻视的现象。我们看中国民族学的未来的时候,要考虑到现在的局面已经经过至少50年了,现在政府的民族政策的影响也已经有50年了。如果说现代化的民族学的影响已经有八九十年了或近百年了,那么汉族中心主义的影响则已经有2000多年了。这个历史你不能否定,而是应该把它纳入学术批评中来分析,如果只从现在的局面出发,只从中外关系出发,你就只能看到问题的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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