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心旅(1996年作)
东北心旅我要出差去东北了,心里抑制不住一种莫名的兴奋。
东北,我自小就向往它。虽然所知不多,东北人的性格和他们的东北腔我却能立刻分辨出来。说起东北人的群体性格,我不由得想起这样一首歌:“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多亏一个东北人,送到医院缝五针,好了;老张请他吃顿饭,喝得少了他不干,他说:‘俺们这嘎都是东北人,俺们这嘎出产高丽参,俺们这嘎猪肉炖粉条,俺们这嘎都是活雷锋,俺们这嘎没有这种人,撞了车他哪能不救人?俺们身上有正根,那个人他不是东北人’”。就我交往过的东北人来说,他们不论男女,皆豪爽、率真、浪漫且聪明,其口才好的更没话说。曾接触过一些典籍,知道那里有白山黑水,古代大概是狄人居地,曾有过繁盛一时的渤海国、契丹和女真,辽金和满州。在这片土地上迷狂而震耳的通古斯萨满的皮鼓撩拨起一阵阵悸动,并永不停歇地注入到东北民众的血脉之中。我曾用心研究过萨满教,熟悉乌丙安、富育光和孟慧英等一批东北萨满教专家的著作。萨满的一个基本意思是因激动而狂舞。通古斯人在萨满的舞姿中相互认同这么一种萨满精神,一种浪漫的酒神精神。它掠过了满、鄂温克、鄂伦春、赫哲、锡伯等多个民族的心灵,成为通古斯精神的象征。
东北和中原的文化摩擦在在辽金和满清被推到极致,然而“硬性交锋”带来“软性同化”在中国民族交往史上书就了最为浓重的笔墨。短短的近二百多年间中原人从山东、从河北海陆两地进入东北,使这种精神上的“软性同化”变成了“血缘同化”,成了中国民族融合的典范。我们不分种族而泛称其为东北人,东北的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会有怨言。而当我们说西北人、西南人、东南人,那么我们将立刻遭到反驳,会被指责为浅薄和无知。
再过几天我就会踏上东北这块陌生而神奇的土地。届时跟我聚集在一块的是一群文人。会议固然重要,而借助会议之机探访这个具有特殊人文传统的地方却更让人激动。伊通河淌过的汽车城、电影城长春自不必说,它东面第二松花江畔的化工城吉林、再往东的美丽的延边、东南的集安都在牵动我神往的心。因时间关系,长白山和(白头山)天池不能成行,我倒不显得特别的遗憾,最大的遗憾可能是去不成延边和集安。这些年从事民族学研究,对朝鲜族一直想知道得更多些。延边的朝鲜族从朝鲜迁来虽说已有百年,但其祖先高句丽却是从“卒本川”(辽宁桓仁,前37-2),从国内(集安,公元3-426)发展起来的。集安洞高句丽古墓群我早有所闻。特别是被称为“东方金字塔”的将军坟还在我心头耸立了好些年。墓群的壁画早在1938年“日满文化协会”所出的《通沟》已被扬名。我知道墓画的内容(特别是后期的)多意指“三教同源”,我还看到一份资料:壁画中有所谓“牛首人身”图象,我猜测它可能讲的是汉地炎帝的故事(明代牛魔王故事多少有它的影子);另外还有西王母、玄武之类的画面,这都是朝汉两族文化交流的写照。我这个有历史癖的学者,未至东北,只好先明所知来自我安慰一下了。
对现代的朝鲜族,我的了解十分表象化。小的时候一遍遍地看电影《英雄儿女》,我知道他们把老妇人叫“阿妈妮”,把一种很好看的花叫“金达莱”。我至今还认为朝鲜族女子的服饰是世上最漂亮的一种。她们穿着如此别致好看的衣物荡秋千随即荡出了风情万种。朝鲜族男子跳舞把帽子上的长带(即象尾)甩得一圈接一圈绕体旋转,让人兴奋快乐又迷惑不解。散居于各地的朝鲜族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兜售他们奇辣无比的凉菜。
吉林的满族我没有更多的了解。我的意识中,东北满族大概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个通古斯民族在金、清两朝曾对中原文化注入了两次武力上的“强心针”。从早期的肃慎到汉的挹娄,再到南北朝的勿吉、靺鞨,直至辽的女真,它们好象总在中央王权的藐视和提防之下生存着。然而历史的偶然性中的必然性,使这个民族在中国朝代更替上浓书了自己特殊的一笔。我的一位满族朋友曾对自己的民族自嘲:“满足出了努尔哈赤、曹雪芹、老舍,也出了慈禧、奕山、琦善;满族有自己美妙绝伦的服饰和语言,但他自己却把它放弃”。我说他多虑了,好帐赖帐都不能算到满族人的头上。对待中国的历史,自古而今,功也罢,罪也罢,自然由当事人去承担。单从满族对中国文化的丰富和对其他民族文化的认真大胆吸收而言,谁会做得比满人更好些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满族的宗教是一直让我着迷的内容。过去民间的祭祖和宫廷的祭天是满族最隆盛的宗教活动。其间萨满(察玛)替天作法,以一种迷醉的方式往来于人神之间,使整个宗教活动在一种类似于酒神精神的笼罩之下连缀起来,颇能憬悟到这个民族浪漫的文化情怀。
我在这里神游东北,焦渴地企盼着对白山黑水的实地踏访,我不禁要暗自发问:东北真能使我这个文化旅行者心灵暂时得以栖居吗?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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