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钟老逝世周年祭
1月3日刘锡诚先生将新著送给钟老。RE:钟老逝世周年祭
反复地看着这些照片,总觉得先生还活着。RE:钟老逝世周年祭
1217兄前贴写道:在钟敬文先生逝世一周年之际,将季羡林先生所写的怀念文章贴上,让我们共同感受老辈之间的情谊。另一贴又写道:对不起,再传一次季老文章。
1217兄贴的那篇季老的文章看起来比较吃力,还让我死了两次机。我把它整理了一下,重贴在这里,大家看起来方便些。
[ 本帖由 施爱东 于 2003-1-5 14:16 最后编辑 ]
RE:钟老逝世周年祭
看来先生在生命的最后半年一直过得非常充实。不久前看伊藤清司先生一篇关于80年代初中国民族学研究的文章。当时伊藤先生在中央民院作客座研究,接到钟老的邀请到北师大作报告,准备时想查阅某古籍。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外国人看不得的机密资料,日本但凡好一点的大学都会有,但为稳妥起见,还是由钟老亲自带着到图书馆求人,无奈图书馆工作人员就是不配合,只得无功而返,凭记忆应付了事。受这些许闲气,对风雨一生的钟老来说,恐怕不算什么吧?只是希望晓风兄及各位学长可以不再受才好。
RE:钟老逝世周年祭
:lol:爱东兄发起得很好!我们可以在网上写点东西,缅怀钟老。我手头有一篇钟老和伊藤清司先生关于神话研究的对话,过两天我把它整理出来在网上发表。看了诸位师兄弟拍的照片,双眼噙满泪水。不过,大家也可以发表钟老过去健康时候的一些风采。RE:钟老逝世周年祭
龙兄建议很好,本人上午就想传数张钟老平时照片,多次未成功,不知何故,这次再试一把,但愿成功。RE:钟老逝世周年祭
钟敬文先生与启功先生RE:钟老逝世周年祭
去年元月6日是我与钟先生见最后一面的日子,那天人较多,钟老沉睡,大家的说话声也影响不了先生,最后是钟宜老师开灯,先生才醒。醒来说他的梦境,此梦前时也说过。并安排一位同学的论文答辩之事。并讲起乔冠华在病重住院时,在来看他的夏衍手中写“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事,钟老反复吟诵这两句诗。当时我们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先生看到给他用的药较好,还感叹说:“穷人得富病”。临走时,我跟钟先生说过两天再来看他。先生吩咐说:“请告诉大家,我很好;大家都很忙,不要来看我”。
当我与钟先生挥手说“再见”时,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我跟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再也听不到先生的教诲了。三天之后,先生随着他的梦境离开了他所眷恋的人间。
今天回忆起一年前时的情景,心痛不已。现将去年追悼会上印发的钟先生生平上传,以表示本人对先生的追念。
RE:钟老逝世周年祭
再传我一篇发表在《西北民族研究》2002年第二期上的文章:《钟敬文与中山大学民俗学会》,这篇文章因为是在钟先生生前就写好的,文中的史料都从档案中来,或经先生本人确认过。有研究先生生平的,可以放心引用。RE:钟老逝世周年祭
钟先生与杨成志先生关系密切。钟先生1926年到广州,是杨成志带他出来的。到岭南大学半工半读,是杨成志介绍的。1928年,杨成志失学失业,是钟先生把他推荐给顾先生的,杨这才进了中大。后来钟先生从军,转战坪石的时候,是杨成志把他重又拽回了中山大学,回到了教育岗位,或说回到了民俗学界。据钟先生说,他们俩是小学同学,同级不同班。杨比钟大1岁,家里比较有钱。所以后来杨能进岭南大学,钟只能读当地的师范学校。两人都非常上进,这从杨的西南之行就可看出来。RE:钟老逝世周年祭
钟老仙逝周年,爱东兄开辟此祭坛,提供一个缅怀的场所,积德之举。我自1985年因创办《民俗研究》杂志而结识钟老,到2001年经老人家提携,得拜先生名下,其间世事纷纭,可说之事颇多。但有两件事,终生难以忘怀。
其一,1994年,我爱人所在的出版社策划了一套“名人照相簿”丛书(实际上是一套图文并茂的传记书),在第一辑中,便列入钟老的传记。在编辑过程中,我们还想将启功先生的传记纳入其中。记得那是一个下午,钟老带着我爱人和我来到启先生家,说明来意后,启先生用盖棺论定来拒绝此事,待我们再要争取时,香港商务印书馆的陈总来拜会启先生。趁启先生待客时,这边我们便和钟老闲谈起来。话题自然围绕着两位老人的传记,不知怎么就谈到了钟老和启先生反右和文革中的遭遇上面,说到两位老人在文革中的患难与共,还说了其他,最后,钟老说起对他右派的平反结论时,淡淡地说道:“打错了,三个字,一个字七年。”钟老平淡的几句话,给我的印象却深刻至极:钟老被打成右派21年,其间受尽磨难,平反结论竟然是“打错了”,三个字的结论,付出的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21年,钟老在淡淡中,道出了人世的不平,也道出了他处世的泰然。钟老很少谈他自己那些不愉快的遭遇,他说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无暇回顾。
另一件事,那是在我2001年考入钟老门下之后,由于我外语基础差,入学后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外语上。钟老对我外语学习更是给予了极大地鼓励,他甚至对到医院陪床的小师弟说:“叶涛的外语这么下工夫,或许他会超过你们呢。”这当然是钟老对我的鼓励。2001年12月30日下午,我们2001年入校的博士生一起去友谊医院看望钟老。那天,钟老的病情不太稳定,从上午就等着输血。我们去的几个人和钟老说了几句话后就准备离去,临走前,钟老叫我到床前,问我什么时间考外语,我说还有半个月,钟老便说:“好好准备,一定闯过去!”一定闯过去!这就是钟老最后留给我的话。我的外语还没考,钟老先已离世。当我半年后,外语终于过关时,只能到小红楼家中钟老的灵前告慰先生了。
[ 本帖由 叶涛 于 2003-1-9 10:11 最后编辑 ]
RE:钟老逝世周年祭
书痴钟敬文(2001年5月17日)
唐师曾 (引自国学网)
初识钟敬文先生是他资产阶级情调十足的散文,连一区区荷塘也要"清赏"再三后而"忆旧"。使我这个惯于追逐轰轰烈烈的摄影记者很不习惯,仿佛于跑跑颠颠中,隔岸观看烟雾中的彼岸世界,虚无飘渺而节奏缓慢,好像泡在陈年的显影液中,由于陈旧腐朽而愈发呈黄褐色,犹如隔世的一道风景。
钟敬文原名谭宗,笔名静闻、静君、金粟。1903年生于广东海丰,陆安师范毕业后东渡日本。他自幼读书成癖,自诩"我是书呆子,对于读书,差不多有一种不易动摇的癖好。假如我对于别的许多事情,我是任性的、随便的,对于这却多少要有点特别的处置" 。 留学日本时有一个时期,钟敬文每天把自己关在东京都九层楼的图书馆里,"尽情去书城里闲荡",以完成年初给自己制定的读书计划。钟敬文每读好书,都如佳酿入腹,尽情陶醉。读书之外他还热衷散文,喜欢对罗曼·罗兰、法朗士的散文名篇反复吟诵、细细品味。由此开始模仿着写出《荔枝小品》、《西湖漫拾》、《湖上散记》等。也许受东洋日式教育影响,文风颇具日风,很有日人俳句的意境。相形之下,日后当作饭碗的民俗学反倒几成副业,这与另一位我采访过的民族学家林耀华形成天壤之别。林教授乃哈佛博士,旧中国当过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新中国曾任民族研究所所长,毕生埋头专业心无旁骛,著作等身学业精深,但因受西洋正规教育桎梏,远不如留学东洋的钟敬文活得滋润。 曾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现已退休的96岁老翁钟敬文自称也是北大人,"因为师范大学本来就是京师大学堂的师范馆"。但话音未落,马上意识到自己毕竟与北大有段距离,于是转而对北大垄断学界愤愤不平。"国外大学对北大情有独钟,也应该把师大包括进去",老顽童般为自己耿耿于怀的北大情结鸣不平。谈到师大人应处处为人师表时,钟敬文不由对胡适肃然起敬,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大学校长能像北大校长胡适那样为人师表:得36个博士学位、风流潇洒,品德高尚,民主,科学,自由。他说张中行著作中已经写了许多胡适,可惜还不够,他还有意再说而特说。 钻了一辈子书斋的钟敬文有时会突然变得很激愤,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兔子急了也咬人的架势。我头一次往北师大他府上拜访,就吃了闭门羹。非但没有以往造访其他耄耋老者家感受到的温暖,而且待客之道很难说与"平和"沾边。钟宅规定"但凡记者来访,非事先预约,否则不得入" 。我只能隔着门缝问答,好似当年在巴格达采访萨达姆的总统府。 待到日后按规矩预约,他又约法三章:"不带摄影机,不接电线,不碰屋内一切物品。"等我全盘接受后才获恩准:"坐一下便走。"进得屋内,他双目炯炯以NBA盯人战术,看着我坐下,并再三审视我的确只有一人,身后绝没有人偷偷接电线后才释然。又再次叮嘱,绝对不可打开摄影包,这才在我对面颓然落座。 据钟老讲,之所以这样全民皆兵,全因遭某电视台一朝蛇咬所至。年前,该电视台突然派来一彪人马,说要抢救文化遗产,做人物专访,老人闻之暗喜,鼎全力配合。不料家中从此翻江倒海,打灯光、接电线、移物布景,弄得鸡飞狗走,累的老人几乎气绝。临走还"借"走一大批珍贵资料,说回去翻拍,钟老只有忍痛借出。谁知从此肉包子打洋狗,一去不回头。现在说起此事还急得老人心疼。事后派人找到该电视台,结果根本找不到"苦主"。找人一问,才知道该电视台锐意改革,十停人马中有六七停为临时招募,"尽是些七长八短汉,四山五岳人"。来如雨去如风。气得95老翁击案狂呼上当,要我这个"新华社,回去内参一下,电视台招临时工,罪责远大于出版社卖书号"。直吓得我五官易位,一脸茫然,钟敬文却坐在一边嘻嘻而笑。说他向我怒发冲冠,只图自己一吐为快,并非真要我"参"谁,他自己明知是"讲了也白讲,不讲白不讲"。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一连重复五、六遍之后,才面露得意之色。挥舞起两只鸡爪般小手,犹如曹孟德横槊江东一般,颇为自己一怒而得佳句而自得。 据钟敬文自己讲,他这个书痴并非一心深居幽室, 尽管埋头读书,却也熟谙天下事。据他说不久前他还联合了北大教授季羡林并肩给访谈他们的电视台提意见,言辞尖锐举座皆惊。几年前,他还和复旦教授苏步青同期在《求是》杂志上发表政论文章,向党内不正之风提意见。文章发表之时万分兴奋,特意上街买了上百本送人。"因为这是党内最高刊物,连党员写的文章也非轻易可上。更何况我们非党人士。" 谈兴正健,钟敬文忽以右手指结击案,示意暂停,原来已到读书时间。96岁的钟老先生积习难改,果然是个"书痴"。一时间关闭了所有神经,引身于书堆之后,沉浸在夕阳里,宛若一幅发黄的陈年旧照,又隐回到30年代的故纸堆中去。
RE:钟老逝世周年祭
读读钟老的优美散文吧!让我们的民俗学多一点人文关怀和诗人气质。西湖的雪景
——钟敬文
──献给许多不能与我共幽赏的朋友
从来谈论西湖之胜景的,大抵注目于春夏两季;而各地游客,也多于此时翩然来临。──秋季游人已暂少,入冬后,则更形疏落了。这当中自然有以致其然的道理。春夏之间,气温和暖,湖上风物,应时佳胜,或"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或"浴晴鸥鹭争飞,拂挟荷风荐爽",都是要教人眷眷不易忘情的。于此时节,往来湖上,沉醉于柔媚芳馨的情味中,谁说不应该呢?但是春花固可爱,秋月不是也要使人销魂么?四时的烟景不同,而真赏者各能得其佳趣;不过,这未易以论于一般人罢了。高深父先生曾告诉过我们:"若能高朗其怀,旷达其意,超尘脱俗,别具天眼,揽景会心,便得真趣。"我们虽不成材,但对于先贤这种深于体验的话,也忍只当做全无关系的耳边风么?
自宋朝以来,平章西湖风景的,有所谓"西湖十景,钱塘十景"之说,虽里面也曾列入"断桥残雪","孤山霁雪"两个名目,但实际上,真的会去赏玩这种清寒不很近情的景致的,怕没有多少人吧。《四时幽赏录》的著者,在"冬时幽赏"门中,言及雪景的,几占十分的七八;其名目有"雪霁策蹇寻梅中""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扫雪烹茶玩画","雪夜煨芋谈掸","山窗听雪敲竹","雪后镇海楼观晚炊"等。其中大半所述景色,读了不禁移人神思,固不徒文字粹美而已。但他是一位潇洒出尘的名士,所以能够有此独具心眼的幽赏;我们一方面自然佩服他心情的深湛,另方面却也可以证出能领略此中奥味者之所以稀少的必然了。
西湖的雪景,我共玩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此间初下雪的第三天。我于午前十点钟时才出去。一个人从校门乘黄包车到湖滨下车,徒步走出钱塘门。经白堤,旋转入孤山路。沿孤山西行,到西冷桥,折由大道回来。此次雪本不大,加以出去时间太迟,山野上盖着的,大都已消去,所以没有什么动人之处。现在我要细述的,是第二次的重游。那天是一月念四日。因为在床上感到意外冰冷之故,清晨初醒来时,我便预知昨宵是下了雪。果然,当我打开房门一看时,对面房屋的瓦上全变成白色了,天井中一株木樨花的枝叶上,也粘缀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白粉。详细的看去,觉得比日前两三回所下的都来得大些。因为以前的,虽然也铺盖了屋顶,但有些瓦沟上却仍然是黑色,这天却一色地白着,绝少铺不匀的地方了。并且都厚厚的,约莫有一两寸高的程度。日前的雪,虽然铺满了屋顶,但于木樨花树,却好象全无关系似的,此回它可不免受影响了,这也是雪落得比较大些的明证。
老李照例是起得很迟的,有时我上了两课下来;才看见他在房里穿衣服,预备上办公厅去。这天,我起来跑到他的房里,把他叫醒之后,他犹带着几分睡意的问我:"老钟,今天外面有没有下雪?"我回答他说:"不但有呢,并且颇大。"他起初怀疑着,直待我把窗内的白布幔拉开,让他望见了屋顶才肯相信。"老钟,我们今天到灵隐去耍子吧?"他很高兴的说。我"哼"的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房里来了。我们在校门上车时,大约已九点钟左右了。时小雨霏霏,冷风拂人如泼水。从车帘两旁缺处望出去,路旁高起之地,和所有一切高低不平的屋顶,都撒着白面粉似的,又如铺陈着新打好的棉被一般。街上的已大半变成雪泥,车了在上面碾过,不绝的发出唧唧的声音,与车轮转动时磨擦着中间横木的音响相杂。
我们到了湖滨,便换登汽车。往时这条路线的搭客是颇热闹的,现在却很零落了。同车的不到十个人,为遨游而来的客人还怕没有一半。当车驶过白堤时,我们向车外眺望内外湖风景,但见一片迷蒙的水气弥漫着,对面的山峰,只有一个几于辨不清楚,的薄影。葛岭、宝石山这边,因为距离比较密迩的缘故,山上的积雪和树木,大略可以看得出来;但地位较高的保(chu)塔,便陷于朦胧中了。到西冷桥前近时,再回望湖中,见湖心亭四围枯秃的树干,好似怯寒般的在那里呆立着。我不禁联想起《陶庵梦忆》中一段情词惧幽绝的文字来: 崇颖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于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不知这时的湖心亭上,尚有此种痴人否?心里不觉漠然了一会。车过西冷桥以后,车暂驶行于两边山岭林木连接着的野道中。所有的山上,都堆积着很厚雪块,虽然不能如瓦屋上那样铺填得均匀普遍,那一片片清白的光彩,却尽够使我感到宇亩的清寒、壮旷与纯洁!常绿树的枝叶后所堆着的雪,和枯树上的,很有差别。前者因为有叶子衬托着之故,雪上特别堆积得大块点,远远望去,如开满了白的山茶花,或吾乡的水锦花。后者,则只有一小小块的雪片能够在上面粘着不堕落下去,与刚著花的梅李树绝地相似。实在,我初次几乎把那些近在路旁的几株错认了。野上半黄或全赤了的枯草,多压在两三寸厚的雪褥下面;有些枝条软弱的树,也被压抑得欹欹倒倒的。路上行人很稀少。道旁野人的屋里,时见有衣饰破旧而笨重的老人、童子,在围着火炉取暖。看了那种古朴清贫的情况,仿佛令我忘怀了我们所处时代的纷扰、繁遽了。
到了灵隐山门,我们便下车了。一走进去,空气怪清冷的,不但没有游客,往时那些卖念珠、古钱、天竺筷子的小贩子也不见了。石道上铺积着颇深的雪泥:飞来峰疏疏落落的着了许多雪块,清冷亭及其它建筑物的顶面,一例的密盖着纯白色的毡毯。一个拍照的,当我们刚进门时,便紧紧的跟在后面。因为老李的高兴,我们便在清冷亭旁照了两个影。
好奇心打动着我,使我感觉到眼前所看到的之不满足,而更向处境较幽深的韬光庵去。我幽悄地尽移着步向前走,老李也不声张的跟着我。从灵隐寺到韬光庵的这条山径,实际上虽不见怎样的长;但颇深曲而饶于风致。这里的雪,要比城中和湖上各处的都大些。在径上的雪块,大约有半尺来厚,两旁树上的积雪,也比来路上所见的浓重。曾来游玩过的人,该不会忘记的吧,这条路上两旁是怎样的繁植着高高的绿竹。这时,竹枝和竹叶上,大都着满了雪,向下低低地垂着。《四时幽赏录》"山窗听雪敲竹"又云:"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这种风味,可惜我没有福分消受。
在冬天,本来是游客冷落的时候,何况这样雨雪清冷的日子呢?所以当我们跑到庵里时,别的游人一个都没有,──这在我们上山时看山径上的足迹便可以晓得的──而僧人的眼色里,并且也有一种觉得怪异的表示。我们一直跑上最后的观海亭。那里石阶上下都厚厚地堆满了水沫似的雪,亭前的树上,雪着得很重,在雪的下层并结了冰块。旁边有几株山茶花,正在艳开着粉红色的花朵。那花朵有些堕下来的,半掩在雪花里,红白相映,色彩灿然,使我们感到华而不俗,清而不寒;因而联忆起那"天寒翠袖薄,口暮倚修竹"的美人儿来。
登上这亭,在平日是可以近瞰西湖,远望浙江,甚而至于缥缈的沧海的,可是此刻却不能了。离庵不远的山岭、僧房、竹树、尚勉强可见,稍远则封锁在茫漠的烟雾里了。
空斋踢壁卧,忽梦溪山好。朝骑秃尾驴,来寻雪中道。石壁引孤松,长空没飞鸟。不见远山横,寒烟起林抄。(《雪中登黄山》)我倚着亭柱,默默地在咀嚼着王渔洋这首五言诗的清妙;尤其是结尾两句,更道破了雪景的三昧。但说不定许多没有经验的人,要妄笑它是无味的诗句呢。文艺的真赏鉴,本来是件不容易的事,这又何必咄咄见怪?自已解说了一番,心里也就释然了。
本来拟在僧房里吃素面的,不知为什么,竟跑到山门前的酒楼喝酒了,老李不能多喝,我一个人也就无多兴致干杯了。在那里,我把在山径上带下来的一团冷雪,放进在酒杯里混着喝。堂倌看了说:"这是顶上的冰淇淋呢。"
半因为等不到汽车,半因为想多玩一点雪景,我们决意步行到岳坟才叫划子去游湖。一路上,虽然走的是来时汽车经过的故道,但在徒步观赏中,不免觉得更有情味了。我们的革履,踏着一两寸厚的雪泥前进,频频地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有时路旁树枝上的雪块,忽然掉了下来,着在我们的外套上,正前人所谓"玉堕冰柯,沾衣生湿"的情景。我迟回着我的步履,旷展着我的视域,油然有一脉浓重而灵秘的诗情,浮土我的心头来,使我幽然意远,漠然神凝。郑綮答人家自己的诗思,在灞桥雪中、驴背上,真是怪懂得趣儿的说法!
当我们在岳王庙前登舟时,雪又纷纷的下起来了。湖里除了我们的一只小划子以外,再看不到别的舟揖。平湖漠漠,一切都沉默无哗。舟穿过西泠桥,缓泛里西湖中,孤山和对面诸山及上下的楼亭、房屋,都白了头,在风雪中兀立着。山径上,望不见一个人影;湖面连水鸟都没有踪迹,只有乱飘的雪花堕下时,微起些涟漪而已。柳宗元诗云:"千山飞鸟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想这时如果有一个渔翁在垂钓,它很可以借来说明眼前的景物呢。
舟将驶近断桥的时候,雪花飞飘得更其凌乱。我们向北一面的外套,差不多大半白而且湿了。风也似乎吹得格外紧劲些,我的脸不能向它吹来的方面望去。因为革履渗进了雪水的缘故,双足尤冰冻得难忍。这时,从来不多开过口的舟子,忽然问我们说:"你们觉得此处比较寒冷么?"我们问他什么缘故。据说是宝石山一带的雪山风吹过来的原因。我于是默默的兴想到智识的范围和它的获得等重大的问题上去了。我们到湖滨登岸时,已是下午三点余钟了。公园中各处都堆满了雪,有些已变成泥泞。除了极少数在待生意的舟子和别的苦力之外,平日朝夕在此间舒舒地来往着的少男少女、老爷太太,此时大都密藏在"销金帐中,低斟浅酌,饮羊羔美酒,──至少也靠在腾着血焰的火炉旁,陪伴家人或挚友,无忧虑地在大谈其闲天,──以享乐着他们幸福的时光,再不愿来风狂雪乱的水涯,消受贫穷人所应受的寒冷了!这次的薄游,虽然也给了我些牢骚和别的苦味,但我要用良心做担保的说,它所给予我的心灵深处的欢悦,是无穷地深远的!可惜我的诗笔是钝秃了。否则,我将如何超越了一切古诗人的狂热地歌咏了它呢!'
好吧,容我在这儿诚心沥情地说一声,谢谢雪的西湖,谢谢西湖的雪!
一八年一月末日写成
不喜欢唐老鸭的文章
唐师曾是新华社著名摄影记者,绰号唐老鸭,自称鸭子。记者当然也是分档次的,有的记者写出来的东西只图了吸引普通读者,完全可以是捕风捉影。正如《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常以想像代替史实,好看是好看,只是输了官司。
且不说钟先生写作《荔枝小品》、《西湖漫拾》、《湖上散记》的时候,根本就还没有跟日本发生关系,更谈不上什么“受东洋日式教育影响,文风颇具日风,很有日人俳句的意境。”其中的许多猜测,也多是老鸭的自作多情。
鸭说:“曾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现已退休的96岁老翁钟敬文自称也是北大人”,不知先生的退休手续是不是鸭去办的。象“老顽童般为自己耿耿于怀的北大情结鸣不平”这样的猜测就更可笑了。听杨早兄说,有个北大出身的记者曾想采访陈平原先生,未果,自作聪明地写了一篇想像的采访文章,中间提到陈平原先生初进北大时,曾经很苦恼地独自在未名湖畔彷徨,事后给陈先生看,陈先生非常生气。我想鸭文大概也是臆测的居多,钟先生说自已是“北大人”与我们所知的“私淑”概念是有关系的,乃是说自己是受到北大的五四传统以及歌谣周刊的影响而走上教育、学术救国的道路。金庸先生在中大演讲时公开说自己是中大的私淑弟子,因为景仰中大陈寅恪、王力等教授的学问,这能说明金庸有中大情结吗?可笑。
鸭说:“进得屋内,他双目炯炯以NBA盯人战术,看着我坐下,并再三审视我的确只有一人,身后绝没有人偷偷接电线后才释然。又再次叮嘱,绝对不可打开摄影包,这才在我对面颓然落座。”凡是跟先生有过接触的人都能看得出,无论是行为还是语言,都与钟老相与甚远。这大概是做记者的自以为是什么无冕之王,在钟老家没有被奉为上宾有关吧。常听说那些三流的娱乐记者们去开记招会时,因为歌星们请的宴席不够“档次”而联手丑化歌星的事,歌星本来就是娱人吃饭的,说好说坏只在供人谈笑,但钟老不是歌星也不是影星,我对鸭的这种写法很反感。以自己的心态去想像老人便也罢了,因为意淫是无罪的,但把它写成文字发表就不对了,这叫鸭奸。
鸭描绘钟老“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一连重复五、六遍之后,才面露得意之色。挥舞起两只鸡爪般小手,犹如曹孟德横槊江东一般,颇为自己一怒而得佳句而自得。”所谓的“五、六遍”自是夸张不用说了,只是不知鸭子到了钟老一半年龄的时候(如果能到一半的话),玉爪是不是可以展览一下,看是不是还像美人一样珠圆玉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