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剧民间班社:延续着戏曲的活态传承
一、水词戏在皖江一带,庐剧民间社班唱戏大多没有唱本,基本不唱定本戏,顶多是在死口词的基础上“兑水”,最普遍的是唱活口词的“水词戏”,讲求“三秒钟发挥”的“放水”功夫。
导演说了戏和分配角色之后就要上台,演员要能够根据剧情的变化随时编出唱词,对唱的时候衔接时间很短,三板响过就要开口唱出来。在民间庐剧班社里,演员与剧团之间是合同制,基本上每几个月就要换一次演员,这样演戏才有人看,所以演员之间并没有长期的合作基础。在这种艺术环境中,一个好演员不仅要口齿清、技巧熟、音调准、反应快,而且唱出来的词还要细腻、贴切、“出戏”,唱得时间长,还能叫观众爱听,没有功夫唱不出来。以唱晚辈敬长辈为例,水平一般的演员只能唱出来我要好好地孝敬,而水平高的演员就能唱出孝敬的具体内容,而且能声情并茂。这样水词戏的时间长短伸缩很大。剧团到一个村子演出,一般是临时和观众代表商量好唱什么戏,以及唱几个小时。在民间班社中,所谓“连台本戏”的“本”也不是指依本唱戏,一出戏连唱多少个下午和晚上,就叫几本戏。
一般的国有正规剧团和有身份的戏曲理论家对“水词戏”多有微词,指其艺术品味不高,演唱中时有插科打诨、甚至有“调情”、“骂大会”的不雅之辞和不雅之举。但是,民间班社的演员们却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民间庐剧艺术的水很深,有两百多种唱腔,男女、悲喜各有不同,“水词戏”的唱法是庐剧艺术的正宗,国有正规剧团改革的本戏过于呆板,演员没有了艺术发挥的空间。他们都以能“兑水”引以为自豪,因为会唱水词戏的演员一般都能唱定本戏,但是能唱定本戏的演员不一定能唱水词戏。“会唱的糊行,不会唱的糊洋”,内行人还是喜欢看“水词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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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戏金及分账方法演过几十年戏的朱学平老先生比较熟悉合肥一带民间戏班的分账情况,他说过去戏班都很讲义气,彼此谦让。演出的收入,大多是除去剧团的开销所有演员平分戏金。唱得好的“台柱子”演员,也拿照例拿一份收入。收入的差别主要体现在观众的赏钱和点戏的钱。“讨彩”所得的赏钱,一般是讨彩者得两份,其余大家一部分。另外,如果观众喜欢某一个演员,则会送来钱、香烟或糕点,点戏请某位演员唱某一出戏。观众点的戏不好唱,这是一种荣誉,也是很见功夫的。
现在很少有剧团还延续过去的这种分账办法,朱老先生介绍,现在的演员比较“计较”,有些剧团的分账方法是戏金收入开销和不可预计的费用,余下的钱分成25股账,“戏箱”(指购买戏服、道具、切末的老板)占三股,演员根据情况分别占两股、一股半、一股,杂务大约占零点八股、零点六股不等,初来学戏的生员甚至更少。比如,一天演出两场,戏金800元,减去开销50元,再除以25,每股的金额就是30元,老板收入是90元,以此类推。戏班的固定支出是十分有限的,主要是每天烧三顿饭,米和油是演出地的村里提供,剧团只要每顿买一个素菜炒一炒。胭脂花粉等化妆用品剧团不提供,由演员自备。
不过也有的剧团(比如“合郊庐剧团”)的分账方法有所不同。看上去更简单一些,剧团招收新的演职员时就谈好条件,演出一场老板发给多少钱。主要演员大约能拿到20到30元,正常演出一天两场收入是40到60元,一般演员和职员拿到10到15元,一天收入20到30元。演员彼此之间并不知道收入多少,也不愿意打听。如果遇到天气不好,或者其他原因没有演出,则这一天大家就都没有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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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说戏与“发笔”原计划上午十点钟演员们聚在一起听导演说戏。但是有些演员前一天回家还没有回来,直到十一点半人才陆续到齐。
唱什么戏、唱多少时间大都是剧团和村里负责联系唱戏事务的几位老人临时商量决定。庐剧一般苦戏居多,最难定的是“彩戏”。“彩戏”就是在正戏演出之前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戏头子”。最初剧团导演(他自称剧务)推荐的彩戏是“郭子仪上寿”(即“打金枝”),理由是戏里的郭子仪有7子8婿,热闹,喜庆。第一出“正戏”是二十四孝中的“王强卧冰”。老人们没有提出异议。导演开始给演员们说戏,介绍戏的情节,同时分配演员的角色。在导演安排剧情衔接的过程中,主要演员也可以提出自己对情节安排的看法,导演一般都会“从谏如流地”加以采纳。用了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戏讲完了。
演员中有人说,“‘发笔’吧!”这时候,剧团里唱丑角的一位演员取出粉笔,在长条桌面上写了四个大字:“天下太平”。即将上场的演员们各自拿出胭脂花粉,开始化妆。
资深的老演员介绍说,“发笔”是“老郎神”传下来的规矩。老郎神就是唐明皇,整天在一起演戏,天天喊万岁不方便,他就要大家称他“老郎”,叫得亲热一点。虽是皇上,但是与唱戏的优人平起平坐。他多才多艺,精通吹拉弹唱,扮相好,各个行当都能演,还能教授各门功夫,但从不摆老资格,不拿架子,不挑角色。演员们争演一号二号角色,没有人愿意扮演丑角,皇上就演小丑。唐明皇做过“司鼓”,今天戏台上打鼓的地方还叫“九龙口”。据说,在戏班里丑角的地位是最高的(这种地位仅仅是名义上的,往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特别是并不体现在经济收入上)。每到一个新地方唱戏,都是由他代皇上宣布开始的仪式。戏班子里遇到争执,至今还由司鼓和唱小丑的主持论理。
“发笔”是宣布准备演戏信号的一个仪式,就是由剧团里担任丑角的演员在桌上或墙上写下 “天下太平”四个字。这也是提醒演员,演戏就是教化百姓,促进国家安泰。只有发了笔,演员才能化妆,管戏服道具的人才能打开戏箱,摆出各种戏服、切末,所有后面的演戏的程序才能启动。
[ 本帖由 老蒙 于 2005-3-23 22:28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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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换戏和出戏报就在大家分头准备的时候,一位老人代表走进来要求换戏,因为村里有人说,郭子仪是唐朝的“白虎星”,开春第一场戏有他出场不吉利,彩戏不适合演这出。老人们一商量觉得讲得有理,建议唱一段表现永乐皇帝看花灯的“永乐观灯”,非常热闹吉祥。但是,剧团的导演说大家唱不起来。导演建议改唱“朱洪武放牛”。老人们认为太苦,也不合适。最后商定唱“大老爷上京”(薛世荣进京)。下午一点半就要开戏了,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钟,剧团的团长、导演和村里安排负责联系唱戏事务的五人小组似乎都不太急。导演把演员们重新集中起来,告诉大家换唱“大老爷上京”,重新说戏。这次安排情节、分配角色只用了六分钟的时间。这出戏用不了太多的演员,有些角色开始洗去脸上的油彩。
导演是剧团里最有学问的人,有文化的事都是他来做。导演将戏说完,角色分配妥当之后,他开始出戏报。在一块小黑板上,导演用彩色粉笔写上下面几行字:
合郊庐剧团
彩戏:大老爷上京
~~~~~~~~~~~~~~~
正戏:王强卧冰
然后提着黑板,走上舞台挂到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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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祭三圣公和四方神“三圣公”是梨园的祖师,在唐明皇的梨园吃过供奉。一般的说法是,三圣公是三位有戏德、演技高超的梨园行内元老,类似今天获得“德艺双馨”称号的戏剧艺术家。
依据皖江这一带的规矩,新的生员学戏入行要祭拜三圣公,剧团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开戏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扫台之后,也都要祭三圣公。合郊庐剧团的三圣公牌位悬挂在后台化妆间房内门口的墙上,这是演员上场必经的地方。牌位是一面高约85厘米、宽64厘米的幡旗,有些像今天的锦旗,天头的位置是一块红布,上书“三圣公”三个黑色大字;牌位的主体部分是一块比天头上的红布略窄一些(约56厘米)的浅色布,看上去年代久远,污渍斑斑已经难以区分是白色还是黄色,上书“三圣公之灵位”,左右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金枝玉叶李渊子”,下联是“龙生凤养帝王家”。有竹条横穿在红布中,一根红色布带系在竹条的两头,挂在钉子上。幡旗下摆接近地面。前面有一座香炉和一个化纸钱的大瓷碗。由于长年受香火,倒下的香火将幡旗的底部灼烧得很残破。整个演出期间祖师的牌位一直挂在墙上,其间不断有人给三圣公敬香。
在剧团里,后台负责音响、服装的剧团职员会在清早起床之后祭拜三圣公。化了妆的演员无一例外地都要在即将上台之前到三圣公的牌位前焚香、作揖,或者跪拜。所有祭拜者都神情庄重,动作认真,十分虔诚。
如果在演出中戏里出现了阴曹地府或判官、厉鬼、无常等角色,剧团所有演职人等就要在演出之前在戏台下设案焚香祭拜四方神明,乞求保佑演出成功、保佑剧团演员和家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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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砸彩”戏金并不是戏班演出仅有的收入,皖江地区的民间戏剧班社一般都有“砸彩”的惯例。砸彩也叫“打彩”或“讨彩”,通常有讨花彩、讨苦彩和讨喜彩三种方式。
所谓“讨花彩”就是戏演到精彩处停下休息,“且听下回分解”,剧团里相貌姣好的花旦演员会拿起篮子、面盆或其他可以装钱的东西走到台下,收观众的赏钱。今天,这种讨彩的方法已经很少见了。
“讨喜彩”就是在演戏之前或者演出休息的时候,有人把观众中的一个孩子抱上台去。剧团里能言会道的演员使出浑身解数当众夸赞这个孩子的相貌如何有福,将来如何能做大官、发大财,如何光宗耀祖等等,直到说得孩子的长辈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也就不吝惜掏出大把的银子。有时候,一次喜彩可以讨得到上百元。这种做法在沿江一带还时有所见。
现在,“讨苦彩”的做法比较普遍。这种讨彩的特点是把讨彩与剧情结合起来。这往往需要演员精心地设计剧情。比如,有时是一位公子进京赶考,路遇强人抢了盘缠,叫天不就,叫地不灵。只身来到一个村庄,或者小镇请求路人帮助。有时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孝子为母亲治病,很不容易从亲戚家借来几两银子,回程途中又偏遇到恶人骗去,请婶子大娘、叔叔大爷行善做做好事,资助银两,救老母一命。讨苦彩最有效的办法是“秦香莲”这类苦戏,香莲带着孩子一起走到台下讨彩。讨苦彩的时候,演出并不中断,剧情还在发展,后台的演员会通过扩音器鼓励观众帮助剧中的角色:“各位乡亲父老,看看香莲多苦,行好帮助帮助她们母子”。这时候观众都在戏中,大都会有所表示。靠戏台较近的观众会把钱投向演员,离戏台较远的观众会等戏班里的人来讨彩。收完了观众的资助之后,讨彩的人还会走向观众的外围做生意的人接受资助。他们并不强人所难,至多是说劝上一句。比如对做生意的人说:“帮助一点吧,我们来演戏你们的生意也能好一点”。这种讨苦彩的办法一般都能获得200-300元钱,最高的是带着孩子讨彩,还能有700-800元钱收入,远比戏金高出许多。讨彩结束戏班的人会把所有讨彩所得计总之后,再通过扩音器向观众公布:“刚才感谢大家给某某的赞助,一共有几百几拾块钱”。
讨彩并不是每天都有,隔三差五地由不同的演员出面。看的出来,获得彩钱的多少也是演员受欢迎程度的一个标志,因而,实际上演员之间存在着一种并不明显的较劲。
[ 本帖由 老蒙 于 2005-3-23 19:42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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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观演关系像教育中有师生关系、医疗中有医患关系一样,文艺中也应该有一种观众和演员的关系,无以名之,且叫它观演关系吧。城乡观演关系有很大区别,与城市过多的商业气息不同,乡村的演员与观众的关系中,大多带有类似亲情关系的彩色。
在民间庐剧班社里,受欢迎的演员一般都有干爹、干妈,有的还有数位干爹或干妈。他(她)们都是演员的热心观众,其中有些人并不很富裕。但是,却在以力所能及的方式支持着乡村戏剧演员的成长。他(她)们大都知道自己干儿子或干女儿的口味,时常在家里做些爱吃的菜,送到演出的现场,或者在演出的现场买凉粉皮一类的小吃给演员唱戏休息的时候吃,有经济条件好的干妈、干爹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送件衣服来。
有一位刚入道的小生在一个村上唱了4、5个月的戏,村上一位市政水电安装公司退休的大娘希望收这个演员做干儿子。他们举行了认亲的仪式,大娘花去上千元钱给这位青年演员购置衣服。一位有多位干妈的演员说,他有过仪式的干妈有四位,没有仪式的说不清了,他的各个干妈之间像姐妹一样,都很关心自己。这种义父母、义子女的关系主要是通过对演员力所能及的帮助来维系的。
眼下有不少人感叹民间戏剧观众后继无人。我在乡村调查的时候看到,实际上乡村里也有为数不少的一批年轻的铁杆观众正在成长起来。民间戏剧演员的追星族对于他(她)们心中的偶像狂热并不亚于城市的小男生、小女生。他(她)们看到自己的喜欢的演员出场,也会毫不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也会嘴里唤着演员,随着自己的偶像从一个村跟到另一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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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正是文化的草根!!!RE:庐剧民间班社:延续着戏曲的活态传承
八、住宿和伙食庐剧团在钟油坊村演出,村里提供了四间库房供演职员住宿休息,还租了一间舞台后面的平房供演员化妆和换衣服。剧团上午到村里,大家装好戏台吃过午饭各人整理自己铺位,也有演员利用这段空闲去镇上洗澡,或者赶回家和家人住一晚上。
供演职员住宿的库房里没有床,村里提供稻草和麦草。单身的男演员住在靠近房门的大通铺,单身的女演员则住在靠里一些的通铺;剧团里有四对夫妻演职员,都在房角处拉起一块布隔出一个小间。
剧团的伙食非常简单,米和油由村里提供,剧团里有一位炊事员,她负责一天烧三顿饭,每顿只炒一个素菜,条件好的演职员一般都从家里带菜来吃,有时候乡里乡亲,特别是干爹干妈也会送一些菜来给自己中意的演员打打牙祭。
在戏班子里吃饭有一些特殊的规矩,一般地位较高的主要演员先加饭,地位较低的生员最后加饭。只是现在吃饭对于生存的意义下降了,这个规矩并没有十分严格地遵守。所有盛饭的人只能切整块的米饭,不能把饭打开,不能只要上面、中间或下面的饭。最先加饭的人要丢一小团饭在锅外面,据说是老郎神留下的传统。剧团里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在皖江南部贵池的山里,傩戏表演之前的祭祀活动中还保留着向空中撒米饭的程序。当地人说,这种做法的意义在于向路过的神灵和孤苦鬼魂施赈。以此推想,丢饭的做法也应该与向神鬼行贿和乞求平安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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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上几张PP,请各位大侠指教。1、搭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