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明白装糊涂
揣着明白装糊涂乐朋
板桥先生云,难得糊涂。但难得糊涂的郑板桥,其实是个明白人。看破官场腐败、肮脏的他,辞官回乡,写诗作画为生,潇洒人生,以怪驰名。这是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
读三联书店出版的《帝国的回忆》,方知另有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其主角,乃是晚清第一重臣的中堂大人李鸿章。
1896年9月2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在访美期间接爱《纽约时报》记者的采访。在回答关于是否赞成把欧美报纸介绍到大清国的提问时,李大人作了绝妙的陈辞:
“清国办有报纸,但遗憾的是清国的编辑们不愿将真相告诉读者,他们不像你们的报纸讲真话,只讲真话。清国的编辑们在讲真话的时候十分吝啬,他们只讲部分的真实,而且他们也没有你们报纸这么大的发行量。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就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就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的方式了。”
滔滔不绝的高论,金蝉脱壳的妙招。李鸿章对中西新闻媒体的剖析头头是道。在百多年前能如此明白中外报纸的,又能将媒体与文明的关系表述得如此清晰,赏给精通洋务的李鸿章一顶传媒学博士帽,也不算辱没了高贵的新闻殿堂。
可是,花言巧语的李鸿章在陈辞里打了埋伏:把报纸不说真话的过错和责任加于编辑,似乎是编辑职业群体的素质问题,借以掩饰讲真话“十分吝啬”的真正原因,即专制制度的淫威与大清国政治文明的落后。其回答,一方面奉承西方报纸和西方记者,一方面却转移视线,把问题的实质搪而塞之。这一石二鸟的手段,如不是李鸿章这等干练的外交官、当官成精的角色,安得有乎!中堂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表演出十足的虚伪。“在被迫让步时,它就牺牲人这个工具,而保全事物的本质——当前的制度。这样就转移了表面看问题的公众的注意力”(》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把马克思的批评移用于李鸿章答记者问,恰当而又深刻吧?
“中国全土必须沟通”(鲁迅《三闲集·看司徒乔君的画》)。要沟通,人与人之间就得说真话,讲真诚,以心换心;而讲真话、揭真相的报纸等大众传媒,又是全土沟通的必需前提和重要载体。公正的媒体和新闻自由,是社会民主的根本标志之一。相反,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戴上一副假面具,假大空盛行,那就无法进行真正的沟通,人就活得太苦、太累了。
官场中人的长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足为怪。如李鸿章般将大清国报纸的怯于讲真话归罪于编辑们,实际上他心知肚明,大清国皇权至上,没有新闻自由,人们活得很没有尊严,因而报纸上只能大讲官话、套话、空话,不痛不痒的话。一旦讲真话、讲真相而开罪于官府、皇权,就会被查封,直至把新闻记者、编辑关进大牢里去。李鸿章要是这样做答,把责任算在大清的专制上,他的那个红顶子怕就要玩完了。官场中人多半贼精贼滑,他们才不肯为说几句真话而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和身家性命呢。不过,官场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愈多,只能说明其权力的生存基础愈虚弱,社会将在一片糊涂和混沌之中滑向沉沦。
做人要做明白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证实了直道的式微,不是好征兆。鲁迅说过,“倘使并正视而不敢,此外还能成什么气候”(《坟·论睁了眼看》)。我从今年第2期《新闻记者》杂志阅知,有新闻学博士公然声称,“用事实说话”不是新闻写作的规律。新闻的写作、报道已毋须“用事实说话”,那媒体还有什么真话、真相可言?这样的新闻媒体,还有什么可信度?如此咄咄怪论,出于21世纪的中国新闻专家之口,岂非要让李鸿章惊诧!李鸿章尚且承认报纸要说真话、讲真相、传播文明哩,而今的新闻学博士莫非光学了李鸿章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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