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迪 发表于 2005-12-6 22:30:06

风中的庄子(连载)

风中的庄子

刘宗迪

    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淑世济民的孔夫子当然是个仁者,因此孔子大概是乐山的,至今泰山顶上还有夫子登临处。与兼济天下的儒者相比,独善其身的道家应该是明而且哲的智者,智者乐水,这一点至少适合于道家的祖师老子,老子五千言,尽管提到水的地方不多,但老子的“道”与水之间声气相通,这是众所周知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 水在老子眼中,俨然就是道家人生操守、道德理想和政治策略的典型体现。或许,当初老子就是从对水的观照中,领悟了道,道本虚无,而关于虚无的想象,则必定有所依托和模拟,老子关于道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对于水的模拟。“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渊兮湛兮,这说的是恍惚难知的道,也是说的深不可测的水;“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悠悠长存的道就像永不干涸的渊海;“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大道若水,泛滥万物,漫无际涯。老子因为从水悟道,因水得道,因此他的道德也浸透着水的阴寒和卑鄙,我不喜欢。
    幸好,并非所有的道家都是观水的,道家的另一位祖师庄子,就不像老子这样对水津津乐道,也不像老子这样阴险冷峻。与水相比,庄子更喜欢风。庄子不仅喜欢谈了风,庄子就置身于风中,庄子是在浩荡洒脱的风中浩然放歌、散发翱翔的庄子,是随顺着风的季节和韵律而逍遥悠游、飘飘欲仙的庄子,我爱庄子,最爱风中的庄子。
    翻开庄子书的第一篇《逍遥游》,扑面而来的就是席卷大地、扶摇上天的大风,那是承载和引领着迁徙的候鸟南来北往的万里长风: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鲲鹏御风,从北海飞到南海,又从南海飞回北海,“去以六月息”,在南方住半年,在北方住半年,这鲲鹏显然是南来北往、暑来寒往的候鸟,鹏就是凤,而凤其实就是玄鸟,也就是燕子,仲春归来仲秋飞走的燕子,这是中土百姓最熟悉也最亲近的候鸟,这平凡而亲切、既喜欢归田园居又喜欢浪迹天涯的鸟儿,经过燕齐海上方士的夸张,就摇身一变成了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而燕齐方士志怪之书《齐谐》(大概就是孟子所不屑的齐东野语吧)中怪异的大鹏飞到了灵慧的庄子笔下,则让庄子悟到了风鼓动天地、运转生灵的力量以及风浩荡无涯、飘摇出尘的神韵,让庄子也渴望和鸟儿一样那样随着风自由飞翔。于是,随之出场的就是御风而行的列子和吸风饮露的藐姑射仙子。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藐姑射仙子不仅吸风饮露,而且还“乘云气,欲飞龙”,她其实也是御风而行的云外飞仙。这御风而行的列子和仙子,其实也就是庄子,是庄子想象中的庄子。庄子的所谓“逍遥游”,也就是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自由,其实就是从御风而行的意象中获得的启发,逍遥游不过是御风翱翔的形而上化,而庄子想象中得道真人藉之以周游天地、翱翔无垠的“六气”,说穿了,除了大自然中鼓籥天地、雕刻众形、造化众生的季节之风,还能是什么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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