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迪 发表于 2003-5-5 20:58:10

狐狸精的起源

狐魅渊源考
                              ──兼论戏剧与小说的源流关系
                            刘宗迪

内容提要广为流传的狐魅故事,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它实际上是对参军戏《打夜狐》剧情的叙述,而后者又源于蜡仪庆典中的傩舞(亦即角抵戏)。本文藉对狐魅故事文化渊源的考察,揭示了贯穿于原始舞蹈、节日庆典、傩仪角抵、民间戏剧和民间传说之间的内在文化脉络,为戏剧史和小说史的研究勾勒出一条可资玩味的线索。

槐下牵牛郎 发表于 2003-5-7 11:49:21

RE:狐狸精的起源

推荐一本书《中国狐文化》,李建国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6月版,共印4000册,27.7万字。该书共分11章:

远古狐图腾崇拜
瑞狐:狐的符命化
狐妖:神性的失落
唐代的狐妖与狐神崇拜
狐神崇拜的持续与宋金元狐妖
明代狐妖狐仙观念及有关小说戏曲
清代的狐仙崇拜与狐仙观念
《聊斋志异》与美狐:妖狐的文学审美化
狐妖与清代通俗小说
狐妖姓名及习性种种
狐与医药:狐药的民俗宗教意义

刘宗迪 发表于 2003-5-8 09:42:51

牛郎与狐狸精

    此书我也有一本,还没有来得及读,牛郎兄若读了,不妨谈谈高见。
俺手头还有几本狐仙秘笈:

    《狐狸信仰之谜》,山民著,《中华民俗文丛》之一,学苑出版社
    《历代狐仙传奇全书》,麻国钧主编,农村读物出版社。
    《百狐传奇》,袁闾琨主编,辽宁人民出版社。

    俺村东头土地庙里住着一家狐仙,牛郎兄若是寂寞,小弟给你介绍一个,只要不是七月七,想那织女姑娘是不会吃醋的吧。
    不过,也许是俺多事,说起来,牛家跟胡家早就是世交,《搜神记》说:

    董仲舒下帷讲诵,有客来诣,舒知其非常客。又云:“欲雨。”舒戏之曰:“巢居知风,穴居知雨。卿非狐狸,则是鼷鼠。”客遂化为老狸。

    人道董郎就是仲舒先生的后人,未知确否?

[ 本帖由 刘宗迪 于 2003-5-8 09:45 最后编辑 ]

槐下牵牛郎 发表于 2003-5-9 10:38:02

RE:狐狸精的起源

在下只是多事,因为看到刘郎大作的前言,便顺手将桌上昨晚偶一翻过的那本书“推荐”了一下——而作为附件的大作却未以能读到,原因是我是拨号上网,点过五六次,竟不能点开,下次到办公室也要点开它!建议下次有文直接贴上,以免我等偏僻之人无从领教。

本该想到刘郎既能考出“狐媚的渊源”,那么手里一定有不少货色。而我于此完全是外行,怎敢知声!尽管本人对“狐媚”也心存幻想。既然刘郎村东土地庙里有一家狐仙,则在下觉得这是大好事——不知刘郎在“考”她们之余,可还有存货?,若有,还望不吝引荐一位,也让我等感受一下“野味”则何?——,在今天这个时代,织女这种完全看重家庭责任的角色实在不讨人喜欢了。

刘郎真能引经据典,不过董仲舒迟至唐代才成为董永之子,所以《搜神记》里的董永与老狐尚不能说有染。不过我倒是非常羡慕我所说的“刘郎”的艳遇,便是在天台山上巧遇仙女的那二位之一,那可是六朝之事呢。敢问刘郎“洞在清溪何处边”?(《唐诗三百首》唐张旭诗,莫砺锋已考出为宋蔡襄诗)

为了“澄清”董永与董仲舒的关系(也即澄清牛郎与狐媚的关系),特剪一段“小考”,以资谈兴。


晚唐前蜀杜光庭(850-933)《录异记》卷8:"蔡州西北百里,平舆县界有仙女墓,即董仲(有版本作董仲舒) 为母追葬衣冠之所。传云,董永初居玄山,仲(舒)既长,追思其母,因筑墓焉。秦宗权时,或云仲(舒)母是仙女,人间无墓,墓恐是仲(舒)藏神符灵药及阴阳秘诀于此……"这里有几个重要的变化。首先,董永与仙女有了儿子,儿子有了名字,这是情节上的变化。它已脱离了载籍的局限,有了很大的发展。其次,董永为玄山人,玄山不知何处,但从上下文可以判断,它在蔡州地界,于是董永没来由地移籍蔡州了。至于这个董永是什么时代的人却无从得知。其三,董永父子大约因为仙女的缘故,都变成道教中人了。所谓"玄山",也应是道教的产物。董仲之名在这里就是道教的一个符码,在此略作小考。

敦煌句道兴《搜神记》中与董永遇仙故事极相类的还有一篇名叫"田昆仑遇仙故事",该故事中引导田昆仑之子田章寻母的先生竟然名叫"董仲",取代了《董永变文》中引导董永之子董仲寻母的孙宾一角 ,可见唐时董仲已是方士的代名词。董仲一名自有来历。

曹植《辩道论》:"中兴笃论之士有桓君山者,其所著述多善。……君山又曰:方山有董仲君,有罪系狱,佯死数日,目陷虫出。死而复生,然后竟死。" 张华《博物志》卷5:"桓谭《新论》说方士有董仲君,有罪系狱,佯死,臭烂,数日目陷虫出,既而复生。"晋葛洪《神仙传》卷7有"董仲君"条:"董仲君者,临淮人,服气炼仙,二百岁不老。曾被诬下狱,乃佯死,须叟虫出。狱吏乃舁出之,忽失所在"。《神仙传》卷6"李少君"条:"初,少君与议郎董仲相亲,见仲素有固疾,体枯气少,乃与其成药二剂,并其方一篇"(《太平广记》卷9记作:"初,少君与朝议郎董仲躬相亲爱……")。《法苑珠林》卷76"咒术篇第六十八之三:杂俗幻术":"桓谭《新论》曰:方士董仲君犯事,系狱,阳死,目陷虫烂,故知幻术靡所不有"。正统《道藏·洞玄部·记传类》所录唐王松年《仙苑编珠》卷下也有"佯死董仲"条。《太平广记》卷71"董仲君"条:"汉武帝嬖李夫人。及夫人死,帝欲见之,乃诏董仲君",注云出自《王子年拾遗记》。但今本《拾遗记》卷五作李少君,今人齐治平校注:"此处李少君,《广记》七一及《御览》八一六俱作董仲君。王士祯《居易录》云:'汉武帝李夫人事,《史·武纪》、《封禅书》作少翁,桓谭《新论》作李少君,《拾遗记》作董仲君'云云,似王所见《拾遗记》与今本不同" 。认为方士董仲君是汉武帝时人。《太平御览》数引其事:卷643"刑法部9·狱"、卷664"道部6·尸解"、卷737"方术部18·禁幻·幻"、卷944"虫豸部1·虫"等,多称引自桓谭《新论》,但引语有所不同。其中卷643说:"桓子《新论》曰,近哀、平间,道士临淮人董仲君系狱,病死数日,目陷虫出。吏捐弃之,便更活,去。"董仲君的伎能大都一致,而这一条却说他是"哀、平间"人。以上所有记载以桓谭为最早,可见,方士董仲君当为西汉末年人,而不是武帝时人。至于董仲君演变为董仲,只须将"君"字理解为"先生"之类的尊称即可 。

董仲君本是独立于董永故事之外的人物,与董仲舒也不相干。《汉书·董仲舒传》:"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 王充《论衡·乱龙》:"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设土龙以招雨"。看来董仲舒很象一个方士,所以容易被道家所重视。因而后世将董仲(君)与董仲舒不免混为一人。清末评讲小说《大孝记》董永与仙女之子又叫董仲书 ,盖因音讹而成。

槐下牵牛郎 发表于 2003-5-9 11:19:52

RE:狐狸精的起源

在下一时“疏忽”,将刘郎的“狐魅”写成了“狐媚”,实在该死!以免授人口实,特先纠正,但引一诗以自嘲笑。袁枚道听途说,认为林妹妹的原型是“红楼中某校书”,郭沫若评袁枚曰:“心中有妓奈他何!”

温柔地思想 发表于 2003-5-10 13:15:42

RE:狐狸精的起源

牛郎兄这顿好考,烤得小弟直冒冷汗,早知道牛郎兄早就与狐仙妹妹们这般亲热,也无需俺这草莽之人居中搀和了。
狐魅跟董仲舒这样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冬烘先生搭上关系,实在费解,可能是因为狐魅除了好色,还有好读书的怪癖吧,如此看来,狐狸倒成了“红楼中某校书”了,但狐狸精为什么喜欢读书?仅仅是文人的自我写照,还是另有来历?牛郎兄有何高见?

槐下牵牛郎 发表于 2003-5-11 01:46:49

RE:狐狸精的起源

先不知“温柔地思想”者即是刘郎,但从IP地址上一看,才知原是一人。“狐魅”善于变化,可知也;想一想“温柔地思想”,怎么觉得有点“狐味”?

刚好今天拷回了大作,拜读之后有几句不知当说否?

大作材料翔实,证说充分,是一篇让我长见识的好文章。我虽然有一些小疑问——但完全不是刘郎文章本身的原因,而是我的短见所致。

大作立论的基础是:“在发生学意义,表演先于剧本,而最初的剧本作为对表演情节的记述,同时也就是富于传奇色彩的语言叙事作品,即小说。因此,小说在其初,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对舞台上真实发生的故事的叙述。”然后重点论述了狐魅来自参军戏《打夜狐》的问题。在下有几点疑问:

一、大作虽然着重论说这个“渊源”,但却没有说明“狐魅”的含义是什么?是指“狐狸精故事”?什么“狐狸精”?明清小说(因溯源至唐代)中的吗?——文章强调了小说与戏剧内容上的传承性,我的理解是刘郎想说明后来(明清)小说中的狐狸精来源于唐以前的戏剧(参军戏《打夜狐》)。但是明清时期的狐狸精倒是十分丰富的,有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面目各异,性情迥别。如果大作的“狐魅”包含所有的明清狐狸精,那么仅凭参军戏中的一个剧目演说后世千狐千面的“狐魅”,怕是不太令人信服。所以窃以为,“狐魅”的名不正,则所论不知何出?

二、刘郎对历史材料熟悉的程度十分令人佩服。中国古代的史料确有许多“误记”之处,不过后世之人仅凭“科学昌明的今日”之观念去纠正它们,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作——有时还不能叫做纠正,而只能是“别解”,是阐释。比如大作中对《梁书》中“邪呼”的纠正,其实是以后世的某种已经存在的事实纠正前此的史实,这是需要勇气的。正如,一次听一位老师讲座,他以五代宋人诗作中的“商女多指商人之妇”的解释来“纠正”杜枚《泊秦淮》中的“商女不是歌女而是商人之妇”时,鄙人一时冲动当堂请问了一句,他说:“时代接近,差可比拟。”一方面,“"打夜狐"起于唐敬宗捕狐,则显系附会,一人兴之所之,安能普及风靡为全民的习俗?”这种说法尚可商榷,这样的例子传说上实在不少,比如“梅花妆”的流行,而且这种说法多数只是比附而已——所有的风俗都可推源到某一个个体身上去,唐敬宗不过成了这个经过选择的个体。大作所引《踏谣娘》等都有“本事”,为什么唐敬宗不能?另一方面,所引朱权之说法,也只是“后人的说法”,他离唐代之远就相当于我们离他一样远,“时代接近”之说也派不上用场了。他是怎么知道参军戏中的打夜狐的?以他之说来否定唐说而纠正梁说,似乎不合情理。

三、只从参军戏一条线索来解释明清时期各种“狐魅的渊源”,而忽视狐文化在多方面的表现和发展,似嫌单薄。刘郎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他想说明的是,要从民间视角去看狐故事的底蕴,也只有民间的狐故事才是本源。然而对于后世的“狐魅”,很难将之定义为纯民间的角色,即使只是民间故事中的狐魅,也必然受到前代雅文化中狐文化的影响——比如聊斋,因为在唐代之前,狐故事并非只单纯存在于民间叙事中。也许秦汉之世的狐也是从民间来的,但是一旦进入文人视野之后,他对后代的影响岂可小视——就象,胡适认为一切文体都起源于民间,然后一经了文人的手,就变得雅化和没落(《白话文学史》),可是研究文学渊源时只关注白话文学是否会以偏概全呢?因此我感觉大作的主题是“《打夜狐》渊源考”。

最后,我想说明的是,我喜欢这篇文章——倒不仅仅是因为牛郎与胡家是世交。

另外,说狐魅也喜欢读书,方才与董仲舒有染,此说并不能成立。董仲舒能看破老狸底细,只说明他知阴阳之理罢了。狐狸在文化视野中似乎没有与读书相关联,在聊斋中,即使她们喜欢破败的读书人,有时还吟几句诗,我以为,并不是她们对诗文有什么兴趣,而是(1)寒门子弟因为得红颜知己者难,所以一见美女自然急不可耐地入港,能迅速坠入爱河。(2)破败子弟大多单身寄居,且深夜还要念几句破诗文,所以狐女觉得容易接近。试想高衙内之流面对美女如云,缺乏上面两个条件——当然高衙内是不读书的,而宝二爷总该是读书的了,也不见狐女找上门去呢。可见狐女找读书人并不是看了他的书多,也不是她们特别喜欢他们会“考”——就象牛郎的“小考”和刘郎的“渊源考”,而是看中了读书人的可趁之机,来满足自己的。牛郎似乎符合上述两个条件,却至今不遇;刘郎“阅狐多矣”,难道也符合这两条件?

我也明白刘郎的幽默——是想说明“狐魅除了好色,还有好读书的怪癖”,比一比牛郎与刘郎的两篇“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更好读书呢!但以为“红楼中某校书”就是好读书了,某不信也,“红楼女校书”之意决不指好读书,尽管她的原型是诗人薛涛,后来其意恰恰就是指“狐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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