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迪 发表于 2003-5-5 22:38:20

中华第一贴

如果要评选转贴 最频繁的中华第一贴,窃以为非下面这个贴子莫属:

天皇皇,地皇皇, :D
我家有个夜苦郎。 :mad:
过路君子念一遍, :(
一觉睡到大天亮。 :shy:

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版本?

流萤 发表于 2003-5-6 13:57:16

RE:中华第一贴

偶见到的贴在校园里的一棵树上,如下:

钟某某女儿钟某某七十七岁日夜不睡学生看一遍食饭香饮水甜一睡睡倒大天光

时间:2002-10-28
地点:中山大学园东区
说明:那天早上近9点钟,往文科楼去上课,看到路边一棵树上贴了张纸,红底黑字,很是惹眼。可是,好像赶路的学生们并不怎么感兴趣。我走过去看才知道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夜哭郎”,遂兴奋莫名。这个东东以前只在课堂上听老师提过,没想到在校园里就遇上了。到教室后赶紧凭印象写下来,但记下来后就觉得不对劲:这家的女儿七十七岁了?这个“夜哭郎”不是通常用在小孩身上吗?如果是个老人家,人们一般给她的定位往往是某人的母亲吧?这个“七十七”是不是记错了?可是等我下课回来,那张纸已经不见了。这“七十七”对我竟成了一个悬疑 :o
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一版本体现了具体的环境因素,因它是贴在校园里的,便说是“学生看一遍”;再一点是表现出方言特征,“食饭”“饮水”“天光”是某些方言中的说法:这两点跟温柔老师的版本稍作比较就看得出。

[ 本帖由 流萤 于 2003-5-6 13:58 最后编辑 ]

cyc 发表于 2003-5-6 20:04:25

RE:中华第一贴

我倒觉得“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似乎可以和“夜啼郎”争夺“天下第一贴”的名号!

田园将芜 发表于 2003-5-6 22:34:24

RE:中华第一贴

那“***到此一游”能不能算呀? ;)

shi 发表于 2003-5-6 22:40:08

RE:中华第一贴

田园兄说的是中华第一刻吧?
流萤兄说的那贴异文,我在中大近二十年也没见到过,你可以问问叶老师。
[ 本帖由 shi 于 2003-5-6 22:42 最后编辑 ]

流萤 发表于 2003-5-6 23:12:18

RE:中华第一贴

shi 于 2003-5-6 22:40 写道:
流萤兄说的那贴异文,我在中大近二十年也没见到过,你可以问问叶老师。
[ 本帖由 shi 于 2003-5-6 22:42 最后编辑 ]

这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D
赶明儿就去请教一下。 :)

sunny 发表于 2003-5-7 08:23:48

RE:中华第一贴

我见过最多的是“泰山石敢当”,其次大概是“太公在此 ;)”

知不足 发表于 2003-5-8 18:00:37

RE:中华第一贴

      我曾在一个偏远的小城居住过。走在街巷里,看见过不少你所谓“中华第一帖”的字纸贴在电线竿子上。去年,在甘肃庆阳也还看见过类似的帖子。可是我所见到的文本与你这里所引的略有不同,最接近的是差两个字:不是“夜苦郎”,而是“夜哭郎”;不是“念一遍”,而是“念(大都加了口字旁)三遍”。每逢见到这样的帖子,我总要停下脚步念它三遍,祈愿这位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每夜不再哭。当时我人小,还没学过民俗学,也和贴帖子的人一样,很是相信这种行事的巫术的(当时既不知道这个词儿,也不了解有这么一回事)力量。
      我清楚记得还有另外一个文本:
               天灵灵    地灵灵
               我家有个夜哭童
               过往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明
      我还记得,这种帖子大都文不加点,而且往往用的是“黄表纸”。现今使用最广、也颇具权威性的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对“黄表纸”的释文是:“迷信的人祭神用的黄色的纸。”在类似活动中用黄表纸当然是借助于它被赋予的适用于另外一个世界(或许并非神的世界)的种种功能以及它对于鬼魅的威慑力量。这样说来,前面所引的释文显然就是不全面的了。
      关于这帖子,我还联想到另外两个小问题:首先,“郎” 一般指男孩而言( “童”也许还在两可之间) ,而“治”女娃哭夜,贴的也是这种帖子,是否在儿童未成年之前,性别从民俗的视角看,是不重要的?其次,是否是在这种民俗行事中,严格遵循语言以及其他程式(笃信它们的制约力量);以及规范地使用行事的工具和方法(这里体现为黄表纸、念一遍或念三遍等等)都是十分重要的?

刘宗迪 发表于 2003-5-8 18:37:50

RE:中华第一贴

   “夜苦郎”应作“夜哭郎”,打错字了。
    “念一遍”还是“念三遍”,记不清了,想来当以“三遍”为是,“三”为多数,且巫术、咒术常以“三”为数。
    知不足兄提出的问题很值得思考。
    我想提出的问题是:
    这个贴子流传的广且久,就其广度而言,可能与汉语圈同其广袤吧,但不知道在历史上始于何朝何代,史料中是否有相关记载?
    人们为什么相信贴出这个贴子,就可以医治好小孩子夜哭的毛病?其效果肯定是巫术性的,但其有效性基于何种信仰心理。它与在巫术仪式上念颂的咒语不同,巫师念咒时病人一般是在场的,因此,咒语能够作用于他的心理,进而可能影响于其身体,但这个贴子的对象“夜哭郎”却不可能感受到任何影响,因此,可以想象,这个贴子其实不会有任何效果,不管是巫术的效果还是实际的效果,但人们为什么还对之深信不疑呢?
   我的理解是,这个贴子的巫术效用并非是想字面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止哭,而是避邪,孩子的父母怕夜哭的孩子被鬼发现并加害,因此贴出这个贴子避邪。
   这自然只能是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知不足 发表于 2003-5-12 16:23:38

RE:中华第一贴


      宗迪兄,你从另外一个新的角度——功能分析的角度提出问题、审视对象,实在很有意思。很钦佩你的机警,你话锋一转,就把这帖子从“语义”研究的案面上拿开,送到 “语用”研究的案面上去了。
      这一段时间,“折腾”学位论文和百科词条什么的,不得空闲,不然真想花点功夫,认真查找资料、仔细考较、深入研究,试着做做《帖子溯源》之类的题目。
现在只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错了,请指教。。
      你话虽不多,但却提出了两个不小的问题:一个是这帖子的机理问题;另一个是它的效用问题。这也是涉及整个巫术的两个最重要的问题。

      先说机理。
      从你的具体推断(或者如你所说的 “理解”、“猜想”)中,好象可以导出这样一个公式来:

                小孩哭——鬼可能发现并加害——贴帖辟邪——孩子不哭

      你的第二项本身似乎没有问题:君不见,过去大人们常常吓唬孩子说:“别哭了,再哭,鬼(或者“大马猴”)就来把你抓走了。”这是旧有观念的遗留。鬼爱抓小孩,他也欺软怕硬(不是说“神鬼怕恶人”嘛)。鬼跟人一样,要发现就要有线索,他会循声而至,哭声会把鬼引来抓走你。
      过去(甚至在一些地方直到今天)小孩有病、神智不清,就说是“掉魂儿了”。 “掉魂儿”可能是在外游荡;也可能是被“抓替身抓走了”。这时,要拿着他的衣服或鞋到屋外去“叫魂儿”。不仅小孩,还有皇帝、贵人、新人、孕妇等等,都有很多禁忌,都要仔细小心防范不测。
      推演到此,一切正常,再往下就有些费解。问题出在你的第三项(贴帖辟邪)上:帖子祈求的仅只是孩子不哭,和你的公式的第二项没有直接关系。明明是一张治哭的帖子,不能说不是为了止哭。从形式逻辑的角度看,巫术大抵都是很入规入矩的,没有语焉不详、令人费觧的“弯弯绕”。如果说这帖子和那要发现孩子并予加害的鬼有关的话,那就会直接说明相关内容。按你的公式推演,帖子这样写是文不对题、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防范鬼加害孩子还有一系列其他方法:如符咒、如在门上栓红布条、如sunny所说的“泰山石敢当”、“太公在此”、如戴长命锁等等。
      我想这帖子的机理应该是另外一个公式:

                鬼作祟——孩子哭——贴帖辟邪赶走鬼祟——孩子不哭

      孩子哭的原因不在内部,而在外部——是鬼祟作怪。病自外部起,就从外部治。这帖子就是制鬼的符;过路君子的念就是降鬼的咒。这符咒所针对的对手,不是刚才第一个公式中的未来的可能的鬼魅;而是在场的、已经犯科作案的“实际”对象。或问:帖上没说鬼魅作祟的话呀。这话照规矩是一定不能说的,一提他,他就会应召而来。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然干嘛要劳心费力地来贴符念咒啊。符咒并施,鬼祟焉有不除之理;鬼祟既除,孩子也就不哭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戏法到此终了,一切明白无误。

      接着,再说效用。
      首先,完成一次巫术行事之后,隔或长或短的时间,大概总会出现所祈求的结果。行巫术放鞭炮祛除瘟疫,瘟疫早晚有一天会结束,绝大多数的人,包括绝大多数放鞭炮的人,都会平安无事。那时有人就会说,还是放鞭炮起了作用。防旱除涝、祛病消灾,包括诊治孩子哭夜,都可依此类推。即使无效,也还会另有说辞。更何况放鞭炮祛瘟疫的人,回家也洗手,外出也带口罩,一切防范措施照行不误。哭夜孩子的家长贴过帖子回来,晚上会愈加仔细地给药、喂奶、换尿布,孩子总有不哭的一天。于是,功德圆满,“中华第一响” 万岁! “中华第一帖” 万岁!
      其次,施行巫术(无论是“黑巫术”,还是“白巫术”)好象都不一定要求被施的主体在场。诅咒自不要说;喊“万岁”和祝健康,被祝颂者缺席的情况也极多。针对死者的种种巫术行事则尤其如此。巫术行事不仅主客一方或两造缺席没有实际效用,就是完全在场,也没有实际效用。解决实际效用问题的,是以真实存在为出发点的科学。巫术的依据是信仰,它是观念的行为外现,它所能解决的也仅只是你所说的这部分人的心理问题。在治“夜哭郎”的这个个案里,要消解的不是孩子的心病,他的病或在头上、或在臀部、或在肠胃中;心里有痼疾的是孩子的家长。“如果不是邪魔趁天黑作祟,孩子为什么天天夜里哭?你有法捣乱,我也会想法制你!”于是贴符,于是请路人念咒。贴符念咒完了,心病解除大半。有一天孩子不哭了,便会念颂贴帖的好处,说不定还要到哪个庙里去烧香还愿。
      这次第,还是那句老话:功德圆满, “中华第一帖” 万岁!

温柔地思想 发表于 2003-5-13 00:04:46

RE:中华第一贴

抛砖打瓦地惯了,没头没脑地抛出块砖头,却引出知不足这样一番金玉良言,这才真叫抛砖引玉,知不足,知也,有知不足,方知自家知不足。
区别巫术机制中的心理动机和效果机制,这是知兄的高见,鄙人不敢掠美,这一区别对于巫术研究确实至关重要,鄙意以为弗莱泽在《金枝》中就把这两者混为一谈了,他的联想机制、接近机制,只是巫术的心理动机,而不是巫术的效用机制。比如说,西方人相信吃韭菜可以滋阴壮阳,因此医生会劝那些不行的爷们儿多吃韭菜,这是巫术的心理动机;而爷们儿因为相信韭菜确有金枪不倒的神效,吃了把韭菜,果然就行了,这则是巫术的效果机制。前者肯定是胡说,后者则是实实在在的心理暗示效应。——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这就叫“心诚则灵”。
最近读了受法国年间学派影响的英国历史学家托马斯写的《巫术的衰落》一书,发现他对这两方面分得就很清楚。
中国民俗学者研究巫术,大多还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了。
我想,巫师们对此其实是很清楚的,只是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不愿泄漏天机而已,求巫术做法的人其实也清楚,只是想讨个吉利,因此也不愿把他点破,想不到让知不足兄一语道破了天机。
我倒想,巫术的有效性也许应该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考虑,请巫师做法事,或者到庙里求签,是要花钱的,谁都知道,施主越慷慨,法事做得越排场,法师的本事越大。同样,进庙抽签时,你给的香火钱越多,抽得签越是上上签,和尚解签越会让你听着受用。这其实是一种商品交换,法事和签是按等级明码标价的,企求大富大贵的人肯定会心甘情愿出大价钱,而法师挣足了香火钱,也就顺水推舟,把施主的锦绣前程大大地美言一番,施主即使并不把这番话当回事,但有了对美好前程的憧憬,做起生活来格外地投入和努力,一不小心就可能挣下个万贯家财,然后,跳个黄道吉日再来庙里还愿,就像在福利彩券中得了头彩的主儿会拿出更多的钱买彩券一样。
至于这中华第一贴,究竟是何种作用机制,现在也只能猜测,究竟是小孩子听了有人念这个贴子就变乖了,还是为非作歹的鬼们见了这个贴子就退避三舍了,我这几天翻了几本术数书,也没有找到线索,看来只有请知不足兄去拿一个捣蛋的小鬼来考问一番了。

温柔地思想 发表于 2003-5-13 00:12:44

RE:中华第一贴

【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同的版本,而且这个台湾版本还不是书写的,而是口诵的,也许更原始一些吧。】

收 驚

龔則韞

    我比幺弟大七歲半,媽媽懷著他時,我已懂事有記憶力了,一切都記得很清楚。 好不容易地真等到媽媽把他生下來,我跑到他小床邊一看,紅咚咚皺皺的臉像長著絡腮鬍子,頂著一頭黑密的頭髮,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天花板,我終於明白是這個小精靈在媽媽肚子裏,害媽媽害喜害得很厲害。

    我和幺弟之間還有兩個妹妹,照妹比我小兩歲,雄妹比我小四歲半。所以我們三 姊妹都是幺弟的姊姊,輪流照顧他,背著他到處玩。他很乖,很容易照顧的,是個乖寶寶。當他兩歲左右時,常常半夜睡覺時會驚跳、驚哭、驚醒。媽媽向鄰居太太請教,她說小孩白天受驚了,要請收驚婆收收驚就好了。當時,我們住在臺灣屏東鄉下,很快地就在傳統菜市場裏找

到一家小收驚鋪子。我們就在吃完晚飯後,帶著一杯白米和幺弟的一件衣服,背著幺弟,出發去找收驚婆。她接過白米和衣服,將衣服裹在白米杯外面,然後點燃一支香,她用臺灣話問我﹕

    「這個娃兒叫啥名?」

    「龔子安。」我戰戰兢兢地回答。

    「伊幾歲了?」她看看我背上的幺弟隨口問。

    「兩歲」我說。

    她轉身對著神案香桌舉香三拜,然後一手拿香,另一手握著幺弟的衣服白米,圍 著幺弟念念有詞,兩手有韻律地忽上忽下,我們在香氳繚繞裏,幺弟不知所以地望著她,我則背著弟弟乖乖地原地不動。收驚婆念了大約半小時,然後轉身回神案香桌前舉香拜三拜。她收下白米做爲收驚的報酬,還給我杯子和衣服,她用臺灣話說﹕

    「好了,伊的驚已收去了,今眠會困嘎加好。」

    該晚,果然幺弟一覺到天亮,安穩得很。

    由於該次收驚效果神奇得很,以後每逢幺弟夜裏出現驚跳、驚哭、驚醒時,隔天 傍晚時,媽媽就叫我們帶他去找收驚婆收驚。我好奇心重,反覆仔細聽她的念詞,揣磨出大概是「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諸位神明土地公,幫他變成個好兒郎,一覺好眠到天光。」

    當我自己成家有孩子後,老大是女兒,從來沒有出現睡覺時驚跳、驚哭、驚醒等 狀況。老二是兒子,也是個又香又乖的寶寶。兩歲後,白天寄託在託兒所KINDER CARE,可能是白天在託兒所玩得太瘋或受到驚嚇,晚上睡覺像幺弟年幼時會突然驚跳和驚哭,我看了很心疼,就想起了幺弟的收驚。當時住處附近全是美國鄰居,沒有收驚鋪子,也沒有黑市收驚婆

,可能中國城裏有也說不定,但是我們的住家離中國城挺遠的。

    我心疼心肝寶貝兒一夜數驚睡不安穩,於是自願充當「私家收驚婆」來姑且一試 ,但是不敢讓他爸爸知道,免得被他取笑迷信。我回想帶弟弟去找收驚婆的準備和收驚的前後連續作業,我依樣畫葫蘆照做。家裏沒有所謂的神案香桌,只好跑到門外舉香對天朝東西南北四方各拜一次,然後進入睡房對睡在床上的靖兒念誦﹕「天皇皇……」大約重復了三十分鐘,

我又跑到門外舉香對天向四方虔誠一拜。說也奇怪,靖兒真的不再一夜數驚,好好地睡到天亮。後來再受驚嚇時,我又再度粉墨登場扮演「私家收驚婆」。靖兒現在已是少年,膽子也大了,我早已不必念誦﹕「天皇皇……」收驚了。

    據說「心誠則靈」,母親愛兒女之心深切,從古至今,無人敢質疑母愛的誠意與 深度,所以我這個冒充的「私家收驚婆」也能産生收驚的奇效,毋寧歸功於「心誠則靈」的這句至理名言吧!


[ 本帖由 温柔地思想 于 2003-5-13 00:16 最后编辑 ]

Sylvie 发表于 2003-5-24 23:59:42

RE:中华第一贴

知不足 于 2003-5-12 16:23 写道:
你的第二项本身似乎没有问题:君不见,过去大人们常常吓唬孩子说:“别哭了,再哭,鬼(或者“大马猴”)就来把你抓走了。”这是旧有观念的遗留。鬼爱抓小孩,他也欺软怕硬(不是说“神鬼怕恶人”嘛)。鬼跟人一样,要发现就要有线索,他会循声而至,哭声会把鬼引来抓走你。......
知不足兄的”版本“应该是《中华第一贴》的”异文“吧。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儿:在凉山,汉族家的小孩夜哭,大人就吓唬说:“不要哭了,再哭,‘老彝胞’就来抓你走了。”而彝族家的小孩哭,大人则说:“不要闹了,再闹,‘汉嘎‘(汉族)就来抓你走了。”原来想不通,现在到觉得也挺有意思。
不过,我可不想在此制造”民族矛盾“;),而是特地想向大家咨询:有谁知道中国民俗学中的异文研究成果,尤其是在理论上较有系统的论文或论述。烦请知情者推荐。在此先谢了。


[ 本帖由 Sylvie 于 2003-5-25 00:02 最后编辑 ]

知不足 发表于 2003-5-27 08:26:13

RE:中华第一贴

   真个是“开卷有益”。我常不能得闲上网,然而每次拜坛,总是如饮醍醐,必有收获。端的要感谢诸位坛主和热心会众,把个论坛护持得这般花团锦簇!
    比如说昨儿个,Sylvie兄借了揭贴的话头,随手一带,就带出好大一个问题来,这就是在一定历史阶段中世界各民族民间文化视角的“民族中心主义”问题(既然是个问题,总要给个名字,姑且这样叫吧,不对了,恳请版主和这问题的始作俑者Sylvie兄矫正则个)。
    这“主义”不仅在彝族、汉族当中曾经存在过;我甚至不敢肯定哪个民族在历史上没有过这个“主义”。如果不是这“主义”当道,那么,一些原始部落成丁礼中猎头习俗之类的现象就不可能存在了。拔都率军西进,13世纪初血洗梁赞,随之征服俄罗斯,统治达二百年之久。在俄罗斯史诗、历史歌、传说、故事、谚语等民间创作中,鞑靼以及拔都其人都被描绘成可怕的妖怪。在民间,俄罗斯人也同样用他们来吓唬孩子:“别哭了,再哭,鞑靼来就把你抓走了!” 在宗教信仰领域,把异己的体系斥为邪说,把异己的神圣描绘成魔鬼,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主义”的历史也是够长的,和人类迄今为止的历史差不了几百年。“鬼子”、“毛子”才停叫了没几天,连有历史血缘关系的同胞兄弟不再被看成异类、在书写上去掉动物偏旁,也仅仅才是几十年前的事。为了彻底破除这“主义”,许多仁人志士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了历史祭坛上的牺牲。看起来,这“主义”的确不是个小问题。如果要深究起来,什么根源、表现、变迁、影响、启示等等,肯定够人忙活一阵子的,弄好了,说不定从这乱石堆里也会迸出个把本事了得的孙悟空来。可是,请恕我孤陋寡闻,至今我好象没见过从正面研究和详细阐述这问题的文章。这或许也是Sylvie兄隐约指出的原因在起作用吧。

    Sylvie兄还说到异文问题。我不敢班门弄斧,只好借花献佛。在民俗学领域,专门探讨异文问题的是类型学。在民间文学研究方面,好象有不少可看的文章,例如董作宾的一首歌谣的研究、顾颉刚的孟姜女研究等等都是典范。后者进行历时的异文比较研究,应该说是历史类型学领域的大手笔。至于研究民俗事象文本变异的文章,我真的想不起来哪篇是让我读过不忘的。我特别盼望诸位学者有这方面的严肃的研究文章问世。至于探讨异文问题的类型学理论文章,我听过刘魁立先生在高级研讨班上的一次讲演,现在摘出其中讲到文本变异性和稳定性的几段,抄录在这里,或可供给Sylvie兄作为参考:
   
    民间文化事象的雷同性、重复性和不断再现性,是以这些事象的稳定性,或者说传统性、以及它们的变异性为前提的。如果没有前者,就不存在所谓不断重现的特点。如果没有后者,一切比较研究,也就变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了。
    何以会出现民间文化事象的变异和稳定的特点呢?我想以民间文学为例,谈起来或许简便些。产生民间文学异文的原因和条件是多种多样的。
    首先,这些作品是世世代代口耳相传,这种口头存在形式,就为变异留下了广阔天地。
    第二,民间文学文体本身在传承过程中,作为一种规范,要求的不是机械记忆,而是对传统的本质性的把握。传承人熟知作品的内容,充分感知形象的内蕴,对于作品的一切艺术手段有准确的感觉和把握。长期生活在民间文化和民间文学的氛围中的人,特别是经常参与这种文化活动的人,都掌握了一定的在演述过程中重新再现文本的技能。
    第三,流传、借鉴、因袭得来的作品,落入新的民族、新的地域、新的社会环境、新的文化环境,自然要相应的变异。在这种情况下,异文在很大程度上是适应过程的产物。
    第四,社会历史、生活、文化环境的变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作品的面貌。
    第五,由于各种功能的改变,作品也会相应地调整,和适当地自我匡正。
    第六,演述人的个人创造的展示,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作品带来某些新的印记。
    当然还可能有其他许多原因,但我这里要特别补充的是第七,民间文学的一个本质性的创作机制,在于它不是一次完成、一劳永逸的过程。它似乎永远没有绝对的定本。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流传过程中,它在不断更新,不断变异。正是由于这种机制的作用,很多学者才把它比喻为生命,比喻为不停地变化、发展、演进的生物体。
    关于变异性,我们还是谈论得比较多的。但对于稳定性,我们则往往较少加以思考和探索。常常把它当作不言而喻的事,或者把它当作“黑箱”处理了事。
    这种表现在民间文学的各种体裁中和所有作品中的稳定性,至少可能有如下一些原因:
    第一,群体的约束力。历史形成的群体的规范是难以逾越的,也是人人乐意遵守、无意破坏的。
    第二,人们的历史记忆有顽强的和顽固的特点。
    第三,这些作品赖以存在的那种社会历史土壤和现实生活环境,为民间文化的传统性和稳定性提供了条件。法国年鉴派的史学家们,特别是布罗代尔的”历史时间三分法“(长时段地理时间结构;中时段社会时间局势;短时段个体时间事件),对我们认识这种特点,或许不无某些参考价值。
    第四,传统的情节、传统的艺术创作原则和手段、传统的体裁特点,包括传统的情节、传统的母题、传统的形象、传统的手法、传统的认识和视角,各种传统的观念,包括传统的价值观,都有很强的自律性,习惯使然,不允许越雷池一步。
    上面所述变异性和稳定性的特点,在一切民间文化事象中,在每一个个体作品中,都是那么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于是才呼唤着比较研究法的降临。

   
    一般说来,比较研究还总是在共时的和历时的两个向度上进行。在进行民间文学的历史研究过程中,我们当然希望把共时的比较和历时的比较结合起来进行。然而这并不容易。我们往往会遇到许多困难。共时的比较,总是假定比较的对象是处在同一时间平面上的,同时还假定它们是静态的和固定不变的。许多研究者特别分析、特别注意的正是这些设定凝固在同一时间上的和设定为不变的诸多因素。而历时比较,则把时间、把事物的发展过程作为研究的尺度。这是一种动态研究,是关于民间文化事象以及它的内容和形式、特征和结构等各种因素的历史变化的研究。                  
                           (摘自《刘魁立民俗学论集》,第96—101页)

齐东野人 发表于 2003-5-28 23:50:20

RE:中华第一贴

【Sylvie 说:我可不想在此制造”民族矛盾“,而是特地想向大家咨询:有谁知道中国民俗学中的异文研究成果,尤其是在理论上较有系统的论文或论述。烦请知情者推荐。在此先谢了。】

俺野人没有专门搞过异文研究,不知道文人雅士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文章,不过,最近乱翻书,倒发现了一则有趣的异文,俺东夷的一个故事竟然原封不动地到了你们老彝胞的史诗里头,岂非异事?

夏日陨霜:邹衍和祖叶

《太平御览》卷十四引《淮南子》云:“邹衍事燕惠王尽忠,左右谮之王,王系之狱,仰天哭。夏五月,天为之下霜。”《论衡•感虚》云:“传书言:邹衍无罪,见拘于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其所据传书盖即《淮南子》,然今本《淮南子》无此事。邹衍负屈天为降霜的故事,在古代流传甚广且久,关汉卿《窦娥冤》中,窦娥衔冤,临刑前指天为誓,感天动地,六月里竟漫天飞雪,就是化用邹衍的故事。
有意思的是,这同一个故事竟也出现于贵州彝族史诗《西南夷志》中,该书在论述风霜雨雪的来历时,突兀地插入了一个关于“武托尼祖叶”的故事:

在天地之间,
大海和森林,
也是主霜的。
武托尼祖叶,
无心谋世事,
失去了俸禄。
后来有一天,
德布的武姆,
追捕了他,
囚于霜狱。
武托尼祖叶,
仰面朝天,
嚎啕大哭。
天降寒霜,
德布的气象官,
他开言说道:
正是六月间,
却降下了霜,
是什么原因?
问于师和臣,
没有人知道。
过了一会儿,
德布的气象官,
他开言说道:
它是这样的,
有不幸的事。
在这期间,
因捕了祖叶,
囚在监狱里,
天地知道了,
因此降了霜,
释放了祖叶,
有过这般事。
这样看来,
霜给人福禄,
霜给人好处,
这是正确的。

另一部彝族史诗《宇宙人文论》(王天玺译本)中也有同样的故事:

霜露秉天之气,
关系人祸福。
邹且古时人,
没有官爵,
没有好衣服,
心地很善良,
无辜被拘捕。
皇帝不讲理,
邹且仰天哭,
虽然已是六月六,
天气突寒降霜露。
大臣皇帝怕天谴,
邹且得以出牢笼。

《宇宙人文论》里的邹且自然就是《西南夷志》里的祖叶,“祖叶”、“邹且”,显然都是“邹衍”的音变,王天玺将“祖叶”译为“邹且”,不知道是不是有感于史诗中的这个故事于邹衍故事的相似。
两个故事显然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出自西汉文献的一个古老故事,能够在彝族巫史中口头流传两千多年而几乎没有变形,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不过这样说也许过于鲁莽,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传到彝族中的,是汉代是就已经传入而后口耳相传到现在,还是近古的彝族知识分子从汉族文献上读了这个故事方始流传于彝族口头的?或许我们断定这个故事是从汉族传入彝族,就已经武断了,难道它不会是自古就从彝族传入中原的吗?要知道《淮南子》原是出自楚地,其中的一些典故可能就是出自南人之手,原本则是南方民族中流传的故事。
(不过,我倾向于这个故事是从中原传入彝族的,因为彝族史诗中的讲述的天文地理知识完全建立于阴阳五行系统之上,而阴阳五行系统正是出自齐人邹衍之手。据此可推断邹衍蒙冤六月陨霜的故事是和阴阳五行说以及中原天文历法知识一起传入彝族中间的。)
不知道彝族文献和口碑中是否还有类似的故事,请Sylvie 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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