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爱东 发表于 2007-2-26 12:52:14

三教授谈春节(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




说不完的春节道不完的年

主持人

杨 凯

嘉宾

陈连山(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萧放(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与社会发展所教授)

陈泳超(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杨凯:眼见就到腊月三十,要过年了。我记得自己的童年时代每逢过春节很兴奋,因为可以放鞭炮。不过,我一直有个问题不太明白,这“春节”为什么这么重要?

陈连山:有一首儿歌是这么唱的,“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这说的就是北京地区过年的准备过程。其他地区也有类似的说法。为一个节日,准备时间这么长,那是独一无二的。

为什么这么重视它?因为它是我国传统历法的第一天,是一年的开端。春节在古代其实一直叫“年”。我们古代用农历,农历正月初一就是新年。老百姓叫它“大年初一”,文人学士叫它“元旦”、“元日”。可是,辛亥革命之后引进公历,于是公历1月1日抢走了“元旦”的名字,没办法,农历新年只好叫“春节”了。虽然丢了名字,但是春节依然是我们最大的节日。就连属相也总是从春节开始算起,没有从公历算的。

萧放:没错。春节是中国最大的传统节日,随着海外华人群体影响的扩大,春节也逐渐成为世界人民所知晓、欣赏的华族节日。但是春节又不是简单的节日,它的身上负载着多重文化意义,它是民族的文化符号与象征,中国人通过春节表达了自己对宇宙、社会、人生的看法。

虽然如今年夜饭的丰盛不再是人们注意的中心,但我们还要吃它,还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家围坐,我们的餐桌上还应该摆上具有象征意味的鱼(年年有余)、丸子(团团圆圆)、萝卜白菜(青青白白)等,我们还要给不能回家过年的亲人留下座位,让他们在精神上与家人团聚,家族的亲情与伦理仍然是我们民族的核心观念。

杨凯:不过,最近这些年,大家好像都有个共同的感觉:年味越来越淡了。我不知道,几位老师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陈连山: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个人感受也是如此:做小孩的时候,总是善于幻想,喜欢热闹,对于春节的故事和年画信以为真;而且,那时候一切过年的准备都是父母亲做,我们纯粹享受。可是长大了,自己做父母了,幻想早没了,还得自己动手忙春节,那种感觉当然比不了小时候的感觉了。

而且,从社会大环境来说,这20多年中国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了。鸡鸭鱼肉天天吃,虾米螃蟹也常有。所以,原本春节才能吃上的东西,平时已经吃腻,春节时候的感觉自然就平淡了。再说穿新衣。过去穷困时代,难得有新衣服穿。可是现在多数家庭的柜子里都是“衣满为患”,春节穿新衣带来的感觉自然也平淡下去。

陈泳超:连山刚才说的有道理。年味的淡泊是客观现象,但不一定都是负面的。比如对于穿新衣吃好东西的向往淡泊了,不是表示社会进步吗?我看没什么不好。

其实,任何一项民俗都是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调整的,没有一成不变的民俗。我们经常说民俗是一条河,贯穿历史的长河,那肯定是活水不是死水。我个人觉得,对于民俗变化,最好抱着“花开花落两由之”的态度,这不是说放弃责任感,而是充分相信民俗自身的调节机制,它的变动显示的是活力,只有缺乏活力的东西,才需要外力来干预,比如“抢救”之类。

杨凯:您说到“抢救”,我倒想起来,最近一个非常时髦的话题,有人提出:春节也要“申遗”,还有一些口号,比如“保卫春节”之类——这个口号好像也不是最近才有的——几位老师都是民俗方面的专家,怎么看待这些问题?

陈连山:讲“保卫”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为春节申报“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可能是受端午节申遗的影响。我看现在网上也吵得十分热闹,有人支持叫好,也有人指责它“缺乏文化自信心”。这些倡议者对春节的重视,我非常支持。但是,申报“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实际,因为申报条件有一条:“濒危性”,不濒危的项目不批准。可是春节在全国依然是最大节日,农村地区也非常热闹,明显不符合申办条件嘛。

萧放:将春节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确实是有点忧心太过。不过,提出“申遗”的人,也有他的道理,我们的春节的节日气氛毕竟不如从前。原因虽然复杂,但总体上看这与我们从前的春节内涵有一定关系。

我们传统的春节主要有两大功能,一是周期性物质生活满足,二是周期性的家庭伦理亲情意识的强化。在当代社会,这两点已经显得不如以前重要了,我们对年夜饭大餐,没有强烈的渴望;我们对家庭的依赖也明显减少,家族关系明显松懈。所以当代春节地位的下降有其内在的原因。

陈泳超:这个问题上,看来我们几个意见倒是差不多

“干预”的方式有两种,以前是“禁止”,今天禁这个、明天禁那个,比如前几年放鞭炮被视为公害而禁止,过了这么几年,发现问题了,没了鞭炮的响声人们更没有年味,它造成的全民心理失落远大于鞭炮可能带来的生理伤害。现在又逐渐开禁了,这是好事,重点不在于禁,而在于管理嘛。现在的思潮不是“禁止”了,换成了“保卫”、“申遗”,这对于某些濒危事项当然很急需,但对在传统节日系统里至今保持最完好的春节,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没人来入侵,你要保卫什么?申遗成功了会让人们把年过得更好吗?自己的文化实践何必去渴求别人的认可呢?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干预。无论哪种,我觉得都是把自以为高明的想法强加给民俗,实际是对于民俗自足性缺乏信任和尊重。

杨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春节的节俗。旧的节俗,要不要保留传统,怎么保留?或者,一些新的节俗方式慢慢也显现出来,我们需要一种什么态度呢?

萧放:对家庭的重视与对家庭的回归是中国春节生命力的强力支撑。这样的文化传统我们应该守住。这几年春运高潮正反映了人们春节回家的意识,这是当代中国社会的一道文化奇观。今年春节车票不涨价,是我们政府为百姓办的大好事,鼓励大家春节回家,让大家轻松回家过年,这对于强化春节的文化地位来说是一件实事。

说到“新”,这几年,城市有人到饭店订年夜饭,似乎是新风新俗。我倒觉得这是对春节淡化的一种方式。春节就是要阖家团圆,一家人在家关门团聚,在祖先牌位下品味亲情。如果在饭店,且不说等菜、催菜的麻烦,就是一家人想好好说说心里话,也没有办法实现。大年就是要回家过。即使你一年不在家吃饭,年夜饭也应该回家吃,那吃的就不是一般菜肴,而是亲情滋味。不过,如果是一人只身在海外,没有办法回家,那就不如找几个朋友凑在一起,找一个适宜的地方喝酒聊天,以解乡愁。

陈连山:最近看媒体的报道,人们对于春节的关注实际上越来越多。周围各家各户也很在意这个。过去楼房里很难见到春联和红色的“福”字。因为那种红纸贴上去很难擦下来。现在这个福字多数是用厚厚的硬纸板做的,今年还有“栽绒”的,更厚。怎么贴?不用,直接插进防盗门的网格后面就行,改进了。楼房居民也可以方便地贴福字了。可惜,对联好像还不行。相信以后会更好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有几个春节庙会?现在有几个了?显然增加了很多。它们还做广告,大概也挣了不少钱。

说到底,春节好比是我们的一桩生活艺术。人们重视它了,开始从中发现“美感”,发现“滋味”了,它也就红火了。

陈泳超:关于过年习俗,我一直有个话头想说。过年有很多主题,比如团圆、增进亲友感情、祈求好运、发财等,这些现在还很通行,但是有一个主题多少有点被忽略,那就是祭祖。

按照传统,大年夜的黄昏,要先让故去的祖先回来“吃好喝好”,然后我们这些有幸还活着的人才开始正式的年夜饭,用以表达对先人的感恩和追思。这本来是非常具有人情味的,可是以前被视为封建迷信而遭禁止,现在虽然不禁止了,但是长期形成的一种观念伤害,余风犹存。现在对于很多人来说,不是害怕祭祖,而是根本想不起来要祭祖。我小时候,正赶上“破四旧”,但是家里每年除夕还会偷偷地祭祖,由父亲拿着燃香从门口虚拟地将列祖列宗“请”回来,八仙桌上摆着荤素菜肴、香烛酒饭,俨然团团一桌;他们幽幽地“吃”,我们按照辈分依次磕头,同时焚化纸钱,最后还由父亲手持燃香“送”祖先出门。小时候对这些“地下活动”还有抵触情绪,现在却日益感觉到连山所说的“滋味”和“美感”。

“慎终追远”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多提倡一点纪念祖先的活动是正当的。而祭祖本来就是春节固有的习俗,萧放教授描述春节时说到“一家人在家关门团聚,在祖先牌位下品味亲情”,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家庭是这样做的,我的所见所闻似乎不多,但愿我的见闻只是虚妄;但假如我的见闻还不很虚妄的话,我看应该提倡一下。比如一些电视台就可以采录各地寻常百姓过年的真实习俗,其中当然会采集到祭祖仪式,然后播放出来,有兴致的人看了或许会去模仿,这样不是实实在在地做了点事吗?

萧放:春节是一种文化习惯,这种习惯靠我们大家在生活中传承,我们应该重视春节中许多贴近人性的习俗细节,如春联、鞭炮、烟花、锣鼓、社火、美食、游戏、礼仪等,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最能表达中国人的性格与心情。去年北京的鞭炮又响起来了,这是春节民俗传统的回归,有了声音与色彩的春节,年味儿更浓了。今年我在日本过的公历元旦,看见的是别人过年,没有特别的感觉。但如果是春节,那心境肯定就没有那么淡定。就是说作为一个个体我们有自己的个性,但作为族群的一员,我们又有文化的共性。春节就是这样一个提供我们实现民族文化认同的机会。我们珍重春节,也就是珍重我们的文化。




[ 本帖由 施爱东 于 2007-2-26 13:24 最后编辑 ]

眉间尺533 发表于 2007-2-26 15:15:16

RE:三教授谈春节(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

小时侯的春节在我的心目中就象我的初恋一样,那么美好,但是又那么遥不可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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