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剑 发表于 2007-9-26 10:38:37

世事、人情与阅读的半衰期

我曾经问一位学者,学问是什么?他说,是沟通。今天的我们跨越时间、空间和文化体系,去理解另外一些人,他们所观所感、他们的经验和智慧,然后进行对话——我们接着古人的话头说自己的话,即张载所谓“为往圣继绝学”。

前天家里人来人往,我拖了一本大书,坐在书房的角落里。客人走了,妈妈过来批评我说,书读多了,怎么不会作人了?我妈对上述学问之事一概不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却有朴素的智慧。对她的责备,我还是挺当回事的。

《红楼梦》的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中学的教材里命运乖舛,遭到炮轰。后来看脂砚斋评点,也谈到“此句甚俗”。红楼梦的二元对立结构中,将社会的人与自然的人相对立,贾宝玉本质上是曹雪芹理想化的“真正的人”(或者说未曾“超我化”的人),自然会对社会上的羁绊规则嗤之以鼻。中学教材将这一文本神话化,纳入反封建的宏大意义体系中,赋予它本意之外的意义--封建礼制的一例样本。之所以从这副对联开始话头,是重新审视这一句后,发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妥。

近几十年来,很多学科都在资料学的意义上重新考虑,究竟甚么可以纳入研究的视野?历史学对史料学的重视由来已久,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近人傅斯年说,一切史学都是史料学,所以号召学者“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随着考古学渐趋昌明,考古所得与文献互证的“二重证据法”一时风行。历史学中的华南学派提出“民间文献学”的概念,并在中山大学开馆授徒,招收民间文献学的博士。华南学派对历史学的贡献,更多在于民间文献学,即重回历史现场解读文献,并重视书本典籍之外的文字资料,如碑刻,契约等非常规的文字传承。

民俗学没有这许多困惑,每一本概论都开宗明义地提出以“田野”作为法宝。上完入门的第一堂课,我在qq上对着一位在读历史学博士的好友狞笑:嘿嘿,在资料学上,你们早就输给我们了。而田野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有大概的感觉,可以涵盖文字传统,管他什么写在书上的,写在碑上的;还包括口耳相传的口头传统、行为以及采取如此表达形式背后的心理。后来施爱东、刘宗迪二位在民间文化青年论坛有过一场论战,大意是田野是实验场,还是生活本身?浑浑噩噩看完近10万字的论辩,心里还是有很多茫然。不过,我那位好友终于肯承认,他们的历史学科资料学上有缺憾,不也快哉。

学问是沟通的话,那么沟通的凭籍无非就是这些被称为“史料”、“田野资料”的东东,取得的途径可以坐拥书城,钻故纸堆去爬梳古籍;也可以跑到人家的村子里,住个一年半载,拿个笔记本写来所观所感所见所闻。

在学问的入门阶段,我们学着这样与世界进行有学术尊严的沟通,这样写文章。

再回到那副对联。世事和人情是不是学问?能不能被纳入学术的视野?从民俗学的学科本位出发,好像多此一问。所谓民俗学,就是人俗学,我更倾向于接受的民俗学概念是,对某一群体的类型化行为的研究。关于田野的论战中,施爱东老师的“实验场”论暂且不谈。即使民俗学的学问不能等同于“生活本身”,也需要“洞明世事”,才能去深刻体察“人俗”。

把所有的资料如书籍、人世、碑刻等等统统当作“文本”,把经历书本和人世都当作“阅读”的话,会有助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管读书还是阅世,两种阅读都相互作为凭籍,之前的阅读经验都会与当前的阅读对话。纸上得来的,可能已是去精存芜的糟粕。阅读的层面要广泛,才可能避免执其一端的偏执。

孔夫子很高明,老人家说,“我欲托之空言,未若见诸行事之深切着明也。”我妈也一样高明,她看到我陷入魔障、舍本求末的时候,当头棒喝,我才会幡然醒悟,嘿嘿。



匪兵甲 发表于 2007-9-26 18:20:33

RE:世事、人情与阅读的半衰期

蔷薇剑 于 2007-9-26 10:38 写道:
……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此句似乎还可以有另外几种断句方式:

其一,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其二,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其三,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其四,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诸说皆通,可见史料学研究,谈何容易!呵呵

[ 本帖由 匪兵甲 于 2007-9-26 18:24 最后编辑 ]

蔷薇剑 发表于 2007-9-26 18:59:44

RE:世事、人情与阅读的半衰期

匪兵甲 于 2007-9-26 18:20 写道:
此句似乎还可以有另外几种断句方式:

其一,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其二,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其三,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迁等等先不说……
其四,远的如上古、史官、司马 ......
嘿嘿。
历史有多少张面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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