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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tiago Ramon y Cajal:给青年研究者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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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5 12:3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Advice for a Young Investigator (Reglas y consejos sobre investigacion cientifica)
  Santiago Ramon y Cajal (1852-1934)
  
  转载网上看到的一节汉译,译者不知是谁。作者是1906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文章应该写在百年之前。读来让人极度崩溃。
  
  Chapter 5: Diseases of the Will
  
  我们看过很多极出名的大学老师,很有天分,充满了精力,以及非常主动地行动,实验室里也有很多的实验器材,可是这种老师没有任何原创性的研究,也不曾写过任何书。他的学生,及崇拜他的人,等了很多年,他们认为这么伟大的老师,最终一定会产生旷世杰作来,可是旷世杰作从来不曾出现,而老师也沉默以终。
  
  当然我们在解剖这类意志疾病时,不要被乐观态度或者是善良的心所欺骗了,也就是说要稍微严苛一点,来批评这种意志上的毛病。老师有非常好的声望,在课堂里面也充满热心跟精力,可是这样的老师们患了一种"精神意志病"(即性格的失败处)。当然心理学家不会这么说的,因为他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健康,他们虽然在学术上慢吞吞的,及忽视了学术责任,但医生们绝不会诊断为丧失了意志力,可是他们的朋友跟学生们,还是要把这种状况,认为是不太正常,而且要对这种老师施予一点精神治疗。吾爱吾师,是国际普遍的道德,虽然对老师的学术或心智能力极为崇敬,可是,毕竟有点问题,值得思考。
  
  这些辉煌的失败人物,可以用下面几类名词来区分,其中第一种就是所谓的半瓶子醋的业余家,又称做空想家;第二类就是博学多闻的人,或者是爱书狂;第三类叫做仪器的崇拜狂;第四类是自大狂;第五类是不适合的人;第六类是理论专家,理论的建构者。(英文是contemplators or dilettantes; bibliophiles and polyglots; megalomaniacs; instrument addicts; misfits; theorists.)
  
  【空想家】(审美者,半吊子,业余家)
  
  我称呼这一种特别病态的心理,名之为空想家。空想家之中,我们可以看到某些天文学家、自然博物家、化学家、生物学家甚至还有医生。我们可以用下列的症状,来描绘出这种空想家。他们喜欢研究大自然,可那是为了欣赏她美丽玄妙的气质,为了大自然美丽的景象,漂亮的形态,绚丽的颜色跟优雅的结构。如果这个业余家是植物学家,那么他一定会被藻类所迷住,特别是矽藻,因为矽澡美丽的外壳让他着迷,让他欣赏。在他崇拜矽藻的狂热里,他把全部的时间花在欣赏每一种矽藻,以千奇百怪的角度,替它们照相,来显现它的美丽,把这些美丽的藻类排成一个符号,甚至把它艺术化,排成一个矽藻的浮雕,甚至把它排成像盾牌一样的各式各样徽章,或者是装饰用的设计。可是他从来不曾找到一个新的品种,以增加我们所知道的种类,甚至也不会对这些微生物的结构、发育,或功能,增添任何一点新的知识。
  
  如果我们这位被美丽万象所迷惑的研究者,是组织学家的话,他可能就会热心地用染料来染细胞,及器官里的组织,他会把它变成艺术般的美妙。他会很精巧地使用细微的注射针,把染料打到各种的组织及各种器官里,而且他对美丽的图片有非常天真的羡慕,所以会花很多晚上来描绘,用普鲁氏蓝或用卡茗染料注入小肠肌肉或腺体的微血管后,经运输及渗透以后,出现的美丽组织网络。他会把最艺术化的组织学染色技术,学得极为精通,可是从来不曾想到,要把它们应用到新问题上面,或是用这些技术,解决争论得很热烈的题目。
  
  如果他是地质学家的话,他会完完全全沉醉在岩石的切片里,把这些岩石的切片放到偏极光显微镜下面,就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颜色,变化万千。如果他是细菌学家,那他就会很高兴地收集产生各种颜色的细菌,甚至产生磷光的菌。如果他是天文学家,他就会把空闲的时光,完全用来拍摄月亮上的山脉,或者是太阳黑子。
  
  我不需要再继续举例下去了,每一个人看过我前面所举的例子,就可以回想到他们在学校中,所遇到的各种有趣学者。他们当然是引人喜好,因为充满了少年般的热心,也因为他们会精彩及辛辣的演说,可是对于任何科学进步,他们却没任何的帮忙。
  
  【爱书狂跟万言通】
  
  我们前面提过的显微摄影专家,擅长于拍矽藻的照片,动物学家着迷于昆虫贝壳跟有美丽羽毛的鸟类。我们的爱书狂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读最新书和专论,他认为这些东西很重要,而且很能够刺激头脑,可是别人没办法,找到另外一本同样的书。我们博学的模范,经过这种策略,让他的朋友惊奇,让他的朋友佩服。
  
  这种"意志疾病"的主要症状,略如下述。这个人想要有百科全书般博学,也就是说对任何知识都感到兴趣。他可以精通许多国家的语言,可是有些完全没用,而且他会订购非常专业化的学术杂志,然后从书店的书架上面,最新出版的书,而且很努力学习任何应该知道的知识,特别是并没有太多兴趣的知识。可惜的是,当谈到写作的时候,这种人就有无法克服的懒惰,提不起笔来,也不喜欢学术报告,跟实验室工作。(!)
  
  很自然地,我们的书虫,住在他的图书馆里面,且为他的图书馆而活,你可以看到他的图书馆非常的壮观,到处塞满了书。在这里,他接待羡慕他的人,快乐生动且很有启发性地交谈。只要客人高兴,通常他会开始下面的问题:"你有否读过谁的书?(这个谁跟谁可以插进去一个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或者是北欧人的名字)你有否听过某某人的经典理论呢?"还没听到对方的答复,他就立刻提出狂野的勇敢的理论,而他讲的这些理论跟现实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冥想的层次里打转而已。
  
  我们这位博学的人,能够讨论任何题目,因此浪费了他那么精锐的聪明,这懒惰的科学人,忽略了一个非常简单、非常人性的事实,朋友责骂他,并非对他之同情,反是怜悯多而尊敬少。他们模糊地察觉一项老生常谈:"所谓的博学,其实没有多大科学价值,也就是说,博学必须要掌握某一特定题目,而非百科全书式地泛泛地阅读。"可能,爱书狂最喜欢的希望,也即他的梦想,就是让人感觉到他是天才,而且是充满文化修养的天才,他从来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对于学者来讲,他想要免于汲汲无名,跟被人家忽视之命运,一定要有超人的努力,才可以留下身后不朽声名。
  
  很幸运地,这方面我们不需要讲太多,就可以改正一般错误的社会价值。没人能否认下面的事实:"知道了还要能够行动,才能算是有用的人物。"而知道了就去睡觉的人物,是不被历史所尊重的。我们所尊敬的人,能够对现有人类知识作出更多创新贡献,我们并不尊敬把图书馆放到脑袋里的人,就是所谓的两脚书橱。如果一个人只想当留声机的话,他不需要用他的脑筋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反省。其实我们的神经细胞,一定要用来做更重要、更有价值的工作,我们不但要"知",而且还要能"转变知识",要能够体会知识,更要能创造知识,这才是科学人所应追寻的行事标准。
  
  对那些有杰出观察重要发现的科学家,让我们致上最高敬意跟感激;反过来,如果他们只会感情洋溢地、声音洪亮地侃侃而谈,让我们就忘掉这种人,因为他们对科学没有任何贡献。就像是一位受群众欢迎的男高音,他宏美的歌喉,渊博的知识,当然到处会受到热情的赞美,尤其是在各种社交场合里,大家都对他赞服不止;可是,他不可能等到,全世界更大之历史舞台的热烈赞美,因为聪明的听众,住在很远的地方,可能甚至还未出生,这些听众读他所写的书,不仅是听一些漂亮的广告,而且全世界听众是很严肃的,长久以来,他们的判断也是正确的。所以,他们认为重要且给予最高荣誉之成就,是科学家所发现的新事实、新现象,是他对现有知识的一些新贡献。因此,获得当世的赞美,其实并非科学家所真正期盼之物。
  
  【自大狂】(好高骛远)
  
  一个人如果患了自大狂,其实他本质可能相当高尚,而且也有一些成功的特质,他努力学习,同时也喜欢研究,因此他崇拜行动,也学会了研究必需的技术。他心中真诚爱国,而且诚挚地,希望用科学成就,来为自己的国家及个人,赢得最高的荣誉声望。可是他的热诚,却因一个致命缺陷,变得丝毫没用。他虽然在理论上,是采取渐进的手段,可是在实际上,他完完全全仰赖着幸运女神的眷顾,似相信奇迹定会出现。一开始研究事业时,他就期望有重大的发现,可能这些人还记得以下重要的科学家,如赫兹、梅尔、史旺、仑琴跟居里夫人。他们开始研究时,就有了重大的发现,因此自大狂希望在第一次战役的时候,就从二等兵直接跃升当将军。他把全部的时间用在创造实验,改正实验,永远在热心狂热的工作中,永远在修改,永远在孕育他那伟大的工作,因为他想要一次就把一个最杰出、最广泛的成就,贡献给世界。可是,当年岁逐渐飘逸逝去,期望落空,敌手窃窃私语,而朋友搔头,弄不清楚,我们伟大的科学家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沉默?为什么还没有重大的成就来震惊世界?同时,这些自大狂这么努力探究的题目,在外国竟有一本本的专论,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些专论,终于把我们自大狂的优先权,通通夺走了,迫使他不得不改变研究的方向。他对自己的信仰没有变,自大狂现在攻击另外一个问题,而正当他要完成伟大著作时,外国敌手刊出的论文,已经又发表了最详细的研究与理论,使我们的自大狂,再度陷入痛苦的深渊之中。最后,自大狂教授,终于年老了,学生们纵容他,所以不讲任何批评的话,而聪明人知道这个状况,也只能讽刺地微笑。
  
  自大狂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这些科学家开始进行研究时,并没有谦虚地、谨慎地应用自然的规律,也就是说,先研究小问题,如果成功了,自己的能力也增强了,然后,可以去进攻大一点的问题,这似乎是自然定律,其实也是人类审慎做事的基本方针。这一种很小心的做法,当然不一定立刻能博取声名,但至少这种策略能够赢得有学问的人的尊敬,还有同行的称誉及好评。
  
  梦想家让我们立刻想到,古代的闲谈专家(conversationalist),也就是在沙龙里面口沫横飞的清客,我们也可以把他们当作是自大狂的一种。这种梦想家很容易辨识,因为他们说话的时候,会非常的兴奋,而且点子很多,攻击问题的方式非常的新奇,他们的眼光永远非常乐观,似乎用玫瑰色的眼镜来观察每一样东西。他们一向很有信心地说,只要是他们的想法被接受了,那么他们创造的成果,不但能扩大科学的视野,而且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实际应用。这么大话之后,唯一的小缺点,当然是很令人惋惜的,他们的工作,从来没有完成过,甚至还没有及时完毕,就被迫终止;有时候因为支援不够,没钱了,有时候是因为环境不对,更惨的是,他们没有能干的助手,来完成伟大的工作,或者是有些资助的机构,或者***不够聪明,不够文明,以至于没办法鼓励这种工作,甚至给予金钱支持。实情是这样的,梦想家工作不力,没有坚毅的恒心,就好像作家葛拉西恩(Gracian),在他的名著《神谕手册》(Oraculo manual)里面所说的:"有些人在开始的时候,即花了全部的功夫,因此没完成任何事情。他们发明,可是没有进展,每一个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停止了,因此聪明有节制的人不应该把他全部的精神,放在挑逗猎物上面,应该把精力,放在杀死猎物上。"
  
  【仪器崇拜狂】
  
  没有效率的科学家中,有一小类就是所谓的崇拜研究仪器的狂人,他们对金属的闪烁非常着迷,就像是夜鹰对它在镜里的反影着迷一样。他们非常仔细照顾所崇拜的东西,把仪器拭擦得雪亮,可以当镜子使用,而且把它摆饰在最崇高的地方,就好像在教堂里面的圣坛。他们的实验室非常的安静,就像是在寺庙里,僧侣都噤口不言,地板也是一尘不染,整个房间都鸦雀无声,听不到一点吵闹。
  
  在仪器狂的口袋里面,有一大串钥匙,走起来叮叮哨哨地响。当教授不在的时候,助理跟学生就不可能找到钥匙来使用一个仪器,或者是看一本重要的专论。他实验室里所有重要的仪器,例如显微镜、分光器、分析天平、化学试剂,完完全全都是在锁跟钥匙的掌控之下,如果助理胆敢不小心破坏了一个蔡司目镜,一个反射仪,或者是一个偏光仪,立刻就会被教授开革,所以这是一个恐怖的场面啊!还有,仪器狂通常不也都顺便掌管实验室的各种耗材吗?他把这些实验室的耗材,看作是大学里面不可侵犯的珍稀库藏,他是否紧张到随时要清点一下这些库藏,来报告他的上级呢?至于做研究证明或是推翻一个学说,那可能要等到他有空的时候才会去做,甚至要等到最近的专论,寄到学校来,有了他想要的不可或缺的资料以后,才开始动手。如果***非常大方地增加了他实验室耗材,或许,那时候他就不会这么地珍视这些耗材,说不定会拿出来当教学使用;可是如果***的钱不来的话,那怎么办呢?
  
  这一类老师,我想大家都至少会记得一、两个例子,是选错行业了,他们把自己当作是热心的模范官员,其实他们只是一个好管家而已。会不会让你想起,那些最优秀的家庭主妇?她们把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把客厅内的家具,谨慎地排放着,每天把地板擦得光光亮亮,可是为了怕遭灰尘及混乱,所以就把家人、亲戚跟朋友赶到餐厅里面去活动。
  
  很明显,这种冷酷的仪器狂,不能对任何人有好处,对自己也是个大伤害。如果这种对仪器的崇拜,再配合另外一种心理特质,那么他所患的病更是无可救药、病人膏肓了。这种特质即自私,加上令人难受的一种偏执,不让任何人能顺利工作,不让任何人使用他们的仪器,因为他们本身不知道怎么样去做事,甚至不想做事。
  
  【不适合的人】(misfit, 不适应、不称职、入错行)
  
  我们看到教授们常常用他的教职,当作从政的敲门砖;或者是利用教职做广告,让他在行医赚钱的时候,招到更多的顾客。如果这种人少一点的话,我们会少看到些,真正职业与例行公事间奇怪的对照,也不会看到赚钱跟学术之间,这么明显的讽刺性对比。因此想要获聘为教授时,这一位候选人,一定要提出研究生涯的目标,提出他适合这工作的性向证据。在竞争之下,我们才能聘到一位教授,他不会只把工作看作是例行公事,或是赚钱的一个跳板。
  
  曾经有一位剑桥大学教授告诉过我,他说:"英国之所以繁荣的原因,就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尽心地做好自己的工作。"除了几个高贵例外,完完全全相反的情形,发生在我们西班牙,有很多人占着某职务,可是就是不尽责任,仅仅要领薪水,以及享受尸位素餐的快乐。我们能不能想象到一个将军,被摆到一般的***公务职员的职位,或者被摆去当法官;医学教授去研究文学或者考古学;工程师在写悲剧;病理学家把时间专注在伦理学;或者一个形而上哲学家对政治最有兴趣?这不正就是我们西班牙的写照吗?这种状况的结果,就是我们并没把全部精神耗在我们必需的工作上面,我们只把一小部分精力花在正事上,好像是个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很不情愿地去做它。
  
  当然我们不能要求一个教授的生活,或者是一个科学家的生活,要这么的严苛,要这么的单调,以至于把他整个的生命,都完全奉献到职业责任上面。我们只希望,如果工作之外他还有一点精力的话,可以把这些小精力放在轻松的、快乐的消遣上面,因为在每天认真的努力工作后,精神还是必须要放松,而放松在合法合适的消遣上面,不至于损害第二天的精力。
  
  有些人可能会反驳我,认为不适合的人并不是心理不正常,而是因为环境不良的关系,使得他的工作不合于他自然性向。可是,我们再如何地辩解,我认为这些缺陷及失败,还是由于意志薄弱的关系,因为如果他们自认环境不适,应该有充分的能力及精神,改变他们的前途,改变他们的工作,而不至于终老于一个他不喜欢的工作,徘徊于他自己喜欢的事业,跟一项赚钱的工作之间。
  
  刚才我们的观察,好像把不适合的人,说成无可救药了。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讲,这种不适合的状况,并不能应用到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因为家庭的压力,或者是因为社会环境的残暴压力,不能够自己控制生命的方向,因此所从事的工作是被外在环境,所强加上去的。这时候他们的心灵还是很有弹性的,一旦环境许可,他们应该立刻改变他们的工作方向。他们可能在一个他们所不喜欢的科学领域里面工作,好像是从他们喜爱的心灵家乡里被流放在外,他们还是可以努力拯救自己,让他们的工作变得非常有效率。内心里要积极地决断,下决心争取高远的目标,去寻找一个喜欢的工作方向,以适合他们自己的才能。这个工作的方向很适合他们,因此可以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投注在上面。在每一个科学领域里,难道没有一个很快乐的绿洲,在那里一个人的精力、智慧可以有快乐发挥的余地吗?
  
  【理论家】
  
  另外有一种心灵,受了高度的教育,有精深的文化素养,头脑也非常的活跃,可是他患了一种脑筋昏睡病,而且这种昏睡病是很严重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讲,他们不曾察觉这种昏睡病对他们大有妨害,别人也不认为这种症状有什么重要:这种昏睡症就包括如下征候。他的头脑非常的迅速,很能够清楚表达他的意见,想象力丰富,而且活跃不止,不喜欢在实验室工作,而且非常不喜欢具体的科学,讨厌外表看起来不很重要的资料。这一种心灵的教授,他们喜欢从大尺度、大水平上来看问题,他们住在云端,他们喜欢书本,不喜欢专论,喜欢灿烂勇敢的假设,而不喜欢老生常谈。当他们遇见困难问题的时候,就有挡不住的冲动想要提出一个理论,不喜欢实实在在一步步地去质问大自然。一旦他们发现两个现象之间,有一点点相类似,或者能找到一点新资料,能够适合他们所讲的大理论时,他就诚心诚意相信,他们是最值得钦佩的科学改革家、创意家。他们这种做科学的方法,在原则上是可以的,是合法的,可是他们误用了这种方法,因为他们掉到了陷阱里去,把任何的东西,都用一个单一的观点来看。对于他们来讲,只要观念漂亮,就是最重要的。他们也不管,到底这种观念有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只要是漂亮,只要有创意,只要能白圆其说,他们都会雀跃不止,五体投地地崇拜。
  
  你现在就可以想象到,理论家经常会碰到挫折及失望,因为现在的科学方法并不适合产生无所不包的理论,因此真正的天才还需要经过多年的努力,以及无止境的实验,才能建立一点点小的理论。有很多看起来是真确不移的教条,都已经被现代科学所打破了。
  
  所以基本上来讲,理论家其实是一个很懒惰的人,只是用他的理论来伪装成一个很勤奋的人。他在下意识里面,其实是恪遵最少努力的定律(1aw of minimum effort),也就是什么都不做,因为创造一个理论所花的功夫,远比发现一个现象少得太多。
  
  德国生物化学家李比希对这一类的问题,有很睿智的判断,所以当他碰到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化学家时,就写了一些父兄般的劝告,告诉这位年轻的葛布哈特 (Gebhard),因为葛布哈特比较有野心创造综合式理论(ambitious synthesis)。李比希说:"不要创造假设,因为假设会让你变成很多聪明人的敌人;倒是要努力发现新事实,因为新事实是唯一可以赢得荣耀的事,且没有人忽略它。如果你创造了新事实,这会对你有很大的好处,因为聪明的人能够证明新事实是对的,新事实为你带来朋友,甚至你的敌人也不得不重视你及尊敬你。 "
  
  李比希所写的东西,实在是事实及真理。对一个新手的未来而言,高谈理论及假设,的确会带来极大的危险,因为他想用理论来教导别人,就好像是"好为人师"的这种狂妄无知感。这种在他人的面前,显现聪明的优越感,是会引起绝大部分人的反感,大概只有修养最好的学者,以及本身已经发现很多科学事实的人,才会明智地原谅这种无知的举动。让我们先变成有用的工人,然后再看看我们是否有资格成为建筑师或设计家吧!
  
  那读者就可以反问我:"以前不是说过,做研究的时候需要有假设,那现在写什么反对提出假设来了呢?"我可以这么解释,我们要区分所谓工作中的假设(也就是德国科学家魏兹曼 [Weismann]所说的"Arbeits hypothesen"这句原文),以及"科学的理论"。所谓工作中的假设,是对自然提出一种问题,叫自然回答,对自然现象提出一种解释,然后再反过来问自然有没有意见。因此工作中的假设,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甚至也是研究中最初期的工作,也是绝对必需的前提。可是如果只是不停地想象及不停地提出假设,只是以理论为最终的目的,而没有做假设来客观地分析现象,那就等于是抛弃了实际上科学的工作,而进入了哲学的理想主义(idealism),那就等于是抛弃了现实而进入了冥想的世界。
  
  
  让我们再强调这很明显的结论,学者最重要、最正面对学问的贡献,就是他能发现多少原始资料跟数据。假设来去都很容易,可是资料是可以永远存在的、可以保留下来的;理论很容易抛弃我们,可是资料可以护卫我们,资料是我们真正的资源,我们真正的堡垒,甚至是我们最好的纪录。在世事变化、岁月如梭的人间世中,真正的数据资料可以让我们免于时间的磨损,免于人们的"无知"及"忘怀",更能够免于人们不公平不正义之对待。如果一个人想把自己的命运完全投注在理论上的话,他就忘掉了每十五年、二十年理论就会被取代、抛弃或者被修改了。在过去几十年里,我们看看,已经有不少坚固的物理、化学、地质学、生物学理论都已经垮台了。可是就另外一个方面来讲,解剖学和生理学、化学、地质学、天文学的定律和物理学的方程式,这些树立很久的事实,仍然存在于这些学问里面,还不能被改变,而且受到严酷批评而不败。因此英国哲学家及文学家卡莱尔(Carlyle)就说过有名的话,他说:"给我一个事实,让我在这个事实前面顶礼、膜拜吧!"
  
  简短来说,新手科学家,要把最大的努力,放在发现原创性事实上,他应该精确的观察,及做一些有用的实验,以及精确地描述他所观察到的事实。在开始实验的计划阶段,当然可以用"假说"来刺激想象,也可以用假说来开创新的研究领域,来刺激我们的雄心去开创新的方向。如果听从了我们这些警告之后,他还是感觉到,很需要创造一个巨大的、广泛的科学理论,或者统括宇宙的说法,就让他摆到以后来做吧!当他从事丰富的观察以后,使得人家尊敬他的现察,使得他能够在科学界里,享受到普遍信赖之后,再来做这件事。只有在这时候,别人才会恭敬听他所说的,也才不会嘲笑讥讽他的大理论,这个时侯,如果幸运女神眷顾他,他可能变成科学家跟哲学家的双冠王。
  
  我现在已经描写了心智及意志上有毛病的各种科学家的病症,同时也用相当强烈的色彩,来加重彩绘他们道德上的弱点及知识上的贫乏。我这样做是希望把他们放到镜子前面,希望他们能与学生及羡慕者,一起来用这面镜子观察自己的缺陷。我当然知道这种手段对成年人、对心存恶意的人,其实没什么帮忙。我这样的劝告,其实只是针对那些公开渴求名望的年轻人,不管这些年轻人到底有无资格获得他所向往的名誉。当然我的说法,也可针对那些很有教养及很有训练的教授们,他们能够生产有价值的科学成果,但是因为他们在工作的过程中,受到太多失败打击,遇到太多泄气的事,他们感觉到需要模仿那些不健康、不爱国的炫耀大师,而这种放弃了自己本身的职责,去大吹大擂的倾向,可能是因为学术界已有太多恶例为范,或者是因为欠缺内心坚强的道德意志。这我都不管,不过我希望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教授们能够自觉自省。
  
  如果这些劝告还不能影响我想要改变的人,那么这些人应该仔细反省他们的良知,自我决定一下,看看是否应该到外国去接受精神治疗!对于那些注意力已经不专心、意志业已崩溃的教授,外国科学家的实验室可能是一个理想的治疗场所。在那里,老偏见立刻会消失,让他能够感染上神圣、令人兴奋之追求科学的狂热,在有名的学者旁边一起工作,没有意志力的科学家能够浴火重生,能够对研究重新感到兴趣。在这种实验室里,他可以观察实验室同仁们那种热烈燃烧的野心,从未知里夺取科学的秘密;他可以欣赏他们,也会嫉妒他们所表现的野心,可以吸收到实验室工作同仁,对虚浮理论及浮夸大言的轻视及嘲讽,因此可以放弃大理论,卷起袖子开始工作。而且在外国土地上,他可以重新点燃对祖国的热爱,当回到国家去,开始自己的工作之后,他也因为有外国工作的成绩,因此他可以走得更顺利,更不会被别人所攻击。在他自己的国家,他终于可以学到,如何把自己的兴趣聚焦在一点上面;而且他现在也可以了解,过去所崇拜的人物其实都是满可耻的,他可以用悲悯的心来看着他们、来观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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