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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7 15:5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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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古人“敬惜字纸”,因此过去的学者都一门心思地钻故纸堆,到了“驴年”,时过境迁,学问讲究实证,学者们纷纷钻出了故纸堆,进入田野,田野取代圣贤书,成了真理和意义的证见,可是,田野能够离开故纸堆而存在吗?离开故纸堆中的文化语境和知识脉络,我们能够描述和理解田野吗?一切研究,包括田野研究,不都是由饱读诗书的学者们进行的吗?学者们在进入田野之前,早已形成了对于田野的预先期待,他只能在田野中看到他期待中的东西。在同一片田野上,乡巴佬看见五谷杂粮白菜萝卜大鸭梨,诗人看见“开满鲜花的原野”和“月光下的麦地”以及“麦地中的姑娘”,历史学家看见历史势力的纵横捭阖此消彼长,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看见礼尚往来和社会关系……,厚土载物,无所不有,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种下什么,收获什么,你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你埋下什么,久后就能在那里挖出什么。——实际上,田野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像是古代人玩的那种“射覆”游戏,猜出来的东西是人预先埋覆下的东西,设覆之人与射覆之人可能是不同的人(比如说西方人类学家出的谜面,让中国人类学家到中国的田野中去找谜底),也可能就是一个人(这样的人才是高人啊,堪与汉武帝朝廷中的栾大之流一较上下高低)。田野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就变成了一种同义反复、自问自答的文字游戏。
其实,这并不奇怪,人文学术自古就是这样一种知识团体自问自答的游戏,自从“人类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有了过剩”,因此产生了知识分子这种奇怪的生物,人类就开始了这种自己出谜自己猜的游戏。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不同,自然科学先有个现成的自然在那里摆着,它只能对着这个现成的东西“照着说”,照着自然本身的样子说,而人文科学的世界本身就是人文科学自己的建构物,因此,对于人文科学,不存在一个现成的对象让它照着说,而只能“接着说”,即接着前人的话头往下说,人文学者就像是给一本未完成的巨著(比如《石头记》前八十回)作续书,续书的水平高不高,不是看你叙述的真不真,能不能够被验证(那个“大观园”原本就是一个“太虚幻境”,因此,谈不上真不真),而是看你是不是能把原作中明明暗暗、错综复杂的线索和话头都接上,能不能把开始的历史话语都续上,从而保持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和自我想象的连续性。线索理得清楚,话头接得周密,就是高手,否则,颠三倒四、丢三拉四,让人一眼看出破绽,就是糙手。
说到底,所有的人文学者,不管是“钻故纸堆”的,还是“回到田野”的,都是接着说,接着前人的话头往下说,说穿了,都是历史神话的编造者和阐释者。
问题是,中国人文学术诸学科的田野研究,所使用的知识体系、话语范畴大多是来自西方现代学术,也就是说,是接着西方学术的话头往下说,中国学术的田野研究,与其说是中国学术传统的接续和传承,不如说恰恰导致了中国学术传统的断裂和瓦解,中国的田野在很大程度上成了西方学术思想的试验田,成了埋葬中国学术传统的坟墓。——中国人的土地里,播种的却是西方人的种子,究其原因,不是中国的种子不打粮,而是土生土长的中国种子打出来的粮食不适合西方市场和消费者的胃口,中国学术正在和中国的制造业一样,日益纳入西方主导的全球化学术市场,在这样一个市场上,中国传统学术逻辑和话语正在像那些传统工艺和制品一样,丧失意义和价值,与此同时,在全球学术市场中,中国学术也日益成了低端产品和原材料的提供者和生产者,“田野研究”既然擅长发掘生猛鲜活、适销对路的原材料,它成为时下各门学科争相标榜的学术时尚,也就不足为奇了,与此同时,凝聚了一个民族的智慧、记忆和历史的文献典籍,就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 本帖由 温柔地思想 于 2004-5-7 20:31 最后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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