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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为什么没有解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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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30 14: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国为什么没有解释学

     姜广辉
     
    西方人为了检证对圣经解释的合乎理性,产生了关于解释的问题意识,将解释问题对象化,对它进行理论分析,因而形成历史上的解释学传统。其始,只是作为一种方法论提出来,而到了现代西方哲学家伽达默尔那里,则将它提升为哲学本身,看做是人的本体存在方式,因而创立了哲学解释学的思想体系。
     中国至少有两千年经典诠释的历史,解经之书汉牛充栋,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将解释问题对象化,形成一种解释学的传统呢?是中国哲人理论思维差吗?中国古代思想家如朱熹、王阳明、王夫之、戴震等人就其理论思辨的能力和水平而言,即使与同时代的世界级的哲学家相比,也不能说他们的理论思维水平差,然而他们却没有产生解释学的问题意识,这是为什么?
     人与人交流,人与文本的交流,本质上是思想的交流。而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一个心灵世界,这些心灵世界之间主要依靠语言来相互交流与沟通,这种交流与沟通只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一个人本质上无法完全认知别人的心灵世界,甚至无法完全认知自己的心灵世界。而作为主要交流工具的语言符号由于它不可避免的多义性,带来文本解释的非惟一性。因此后世对经典文本的不同理解和解释,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中国古人对这个问题看得很清楚,从一开始就对经典本意的理解保留了充分开放的讨论空间。在古代,儒家鼓励士人“代圣贤立言”,人人都有解释经典的权利,所谓“备一家之言”,就是使各种可能的解释得以充分提出来,以备学人的选择。这种思维方式好比将文本当做一个衣服的理念,不同的诠释者根据自己的理解设计出衣服的具体款式,选购者总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一款。若全未选中,他自己也可以根据需要设计新款。
     中国古代哲学家有一个牢固的“经以载道”的观念,“通经”并不是最终目的,“体道”才是最终目的。这种观念使得解释问题永远只是一个手段、工具和过程,它是不会被当做“本体”来对待的。
     在汉代,郑玄是古文经学的集大成者,他对经典的笺注被后世经学家称为典范。所谓笺注,只是注释经典文本中的关键字,注文亦不使成句。至于经典文句的意思,那就留给读者自己去体会和把握了。朱熹曾称赞郑玄深得注释之体。
     在魏晋时期,玄学家反对经学的烦琐,倡导一种通脱的学风,所谓“通人恶烦,羞学章句”。玄学家提出“得鱼忘筌”、“得义忘言”的方法,认为语言仅仅是捕捉思想意义的工具,当你捕捉到思想意义时,就不必执著在语言的层面上了。这个方法就像用筌这种工具来捉鱼一样,捉到了鱼,就可以忘掉筌。
     在唐代禅宗那里,不立文字,单传心印,禅僧强调顿悟,不仅扫除一切佛经解释,甚至推倒一切佛典。佛教讲释迦牟尼初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云门禅师却说:“我当时若在,一棒打死了喂狗吃,落得天下太平。”禅宗认为“吾心即是佛”,一切经典解释都妨碍对本心的认识,都是所谓“禅障”。
     宋初许多士大夫甚至名公大儒都成为了禅宗的俘虏,以至张方平说:“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张载、二程等儒家豪杰之士发起重建儒学人文精神的理学运动,但整个宋明理学差不多都深受禅宗顿悟论的影响。朱熹一生著了许多书,但他强调的是“体认”、“体道”、“一旦豁然贯通”的直觉思维,而将儒家经典作为一种“体道”的工具,他说:“借经以通乎理尔,理得,则无俟乎经。”经典文本若只作工具看,那对经典的解释就是工具的工具了,它如何会被作为人的存在本体来看待呢?朱熹平生精力,尽在《大学》一书。他对一篇只有两千字的文章,用平生精力加以诠释,可见其重视的程度。但朱熹之后注释《大学》者无虑数百家,关于“格物致知”的解释言人人殊,刘宗周说:“前后言格致者七十有二家,说非不备也,求其言之可以确然俟圣人而不惑者,吾未之见。”最后刘宗周无奈地说:“读书至晚年,不能释然于《大学》。”这简直是一场解释的灾难,这种解释的困境不是伽达默尔的“视域的融合”方法可以解决的,其最后的出路,不再是解释的问题,而是要打倒经典文本的权威。因而刘宗周弟子陈确著《大学辨》,力辨《大学》非圣经,提出“删性理之支言”,“出学人于重围之内”。
     儒家公羊学派好发“异义可怪之论”,他们常借儒家经典诠释来推动社会的“改制”,社会“改制”事体重大,搞乱了社会就会国败家亡、身死人笑。儒家公羊学派便托古以为重言,借圣人的权威来为“改制”造舆论。康有为作《孔子改制考》,其中说:“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亦在可避祸。”(《孔子改制考》卷十一)在康有为看来,诸子百家以及一切经典解释都不过是“依托”圣贤立言。他这样说,经典解释仍然是一种手段化、工具化的东西,那有谁会去将解释作为人的存在本体来看待呢?
     在中国古人那里,“体道”也好,“改制”也好,其目的太重要了,而作为“体道”或“改制”的手段和工具的“解释”本身,其方式和正当性就显得不那么重要,甚至仅仅是一块敲门砖而已。解释常使人迷失自己,而文本则会帮人找回自己。因此,中国历史上经常出现“返本开新”的经典回归运动。
     要对历史上的经典诠释现象作一总结,它大约符合辩证法的发展规律:其一,对立统一,不同的解释乃至相反的解释可以兼收并存;其二,否定之否定,从汉学到宋学,至清代复归汉学,是其显例;其三,量变到质变,解释得太多,解释到无可解释的地步,大概解释连同它的经典文本就要一齐被推翻了。
     西方历史上形成解释学的传统,或者与西方的注重知识论的传统有关。西方人比较重视求知的理论方法,比较注重过程,有时过程的重要性会高于目的,而中国人注重目的,会忽视过程。中国人在经典解释方面并非没有方法,但那方法多半靠“体认”、“体悟”,“体认”、“体悟”,只重结果,不重过程,因此很难说出一大套理论体系来,这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没有形成解释学传统的主要原因。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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