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一国两制”好——再为民间文学学科一呼
刘锡诚
笔者曾在2001年12月投书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文艺报》编辑部,为民间文学学科的生存问题,向国家学位委员会进言,指出把民间文学学科降为三级学科是没有道理的,且影响殊大,希望保持民间文学学科原有的二级学科地位。拙文发表后,尽管受到了一些高校老师和学界朋友的关注,报刊上发表了好几篇相关文章予以响应。但遗憾的是,却始终没有听到来自学位委员会的只言片语,民间文学在国家教委系统的学术地位,仍然被冷冻在法学之下的三级学科的筐子里。
本来任何一门学科自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发展的规律,是用不着向什么霸权讨要何种地位的。在我们却是无奈,由于体制方面的原因,由什么样的霸权机构和由什么样的专家组成这个机构,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学科的地位和前途,这又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就使来自民间的“讨要”行为变得可以理解了。
民间文学是文学的一部分,是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这一点,在21世纪的今天,大概是没有什么争议的了,总不至于会有什么类似乾嘉学派的遗老遗少们或蒋梦麟们从阴沟里跳出来讥笑谈论歌谣是淫秽之徒。至于民间文学的作者和传承者是什么样的群体,尽可以存在着某些分歧的看法,是下层社会成员还是全体社会成员,这并不能改变它的性质。同样不争的是,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和农耕文明下,不被主流文化及其士大夫所重视,甚至长期被压抑、被笑骂、被打杀而最终归于自生自灭。“五四”以后兴起的民间文学研究,在过去的一百年中,从进化论到唯物史观,经过几代进步的作家和学者们的披荆斩棘、苦心建构,特别是上世纪80~90年代进行的以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为中心的全国普查,到世纪末,已经粗具规模了,已经堪称文学研究领域里颇具中国特色、最有成就的支学之一,极大地丰富了我国人文科学的宝库。
从1918年北大歌谣征集处成立、刘半农编订歌谣选、歌谣研究会成立、鲁迅等人创立的“语丝社”起,郭沫若、茅盾、郑振铎等作家学者参加进来,民间文学运动就渐而在中国的最高学府里和名声显赫的报章杂志(如孙伏园主编的《晨报副刊》、《妇女杂志》)上登堂入室,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文学潮流和学术潮流。1926年军阀张作霖解散北京大学、查封《语丝》,北大的许多提倡歌谣的知名教授纷纷南下广州、厦门,把薪火传递到南方,即使在革命形势处于低潮的时期,都没有割断初创未久的民间文学学科的根脉。侥幸保留下来的北大研究所还由周作人继续开设“歌谣”课程,“语丝社”成员们创办的北新书局,也由李小峰带到了上海并以林兰的笔名出版了那么多的民间文学的读物,斑斓多彩的民间故事滋润了多少代中国少年儿童的心灵呀!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年代,多少爱国的高校老师(如闻一多、朱自清、顾颉刚、楚图南、吴泽霖、陶云逵、钟敬文等)、中央研究院的学者(如马学良、袁家骅等)、作家(国统区的苏雪林、戴望舒、光未然、薛汕、丁景唐、马凡陀,延安的柯仲平、何其芳、吕骥、张松如、周文、林山、柯蓝等,华中解放区的阿英、钱毅等)以强烈的爱国心投身于大西南和解放区的民间文学搜集和研究中去,民间文学成了战时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因素,也提升了学科的质量和地位。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建国后,在一些重要的大学(如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复旦大学、中山大学、武汉大学、华中师大、山东大学、兰州大学、吉林大学、辽宁大学、东北师大、哈尔滨师大、云南大学、新疆大学等)的中文系里都开设了民间文学课程,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先后设立了民间文学室和民族文学研究所,尽管受到了来自“左”的思想的干扰,作为一门人文学科所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在我国,就学科设置而言,呈现出“一国两制”的格局。一方面,一部分高校根据国家学位委员会的决定,民俗学作为法学学科下面的二级学科,民俗学再把作为其研究材料的民间文学纳入自己的领地为三级学科;而在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领导小组每年制定的《课题指南》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申报数据代码表》的“学科分类”里,则一直把“民间文学”(代码ZWH)列在“中国文学”学科下面为二级学科。这种“一国两制”百花齐放的格局,倒也给研究者和从业者提供了自由的、多元的发展空间。近来常听到一些高校里以民俗学为方向的老师在申请社科基金项目时遇到的尴尬,深感因制度的原因而造成的这种局面,已渐成学科前进的无形障碍。于是就想到,既然国家在学术体制上允许“一国两制”百花齐放,何不干脆让高校中文系开设的“民间文学”课程和民间文学博士点、硕士点,仍然延续中国文化传统的旧制,隶属于“文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叫文学博士、文学硕士,而不必称他们为法学博士和法学硕士,不仅让我们这些长期在文艺领域里做事的人听起来觉得顺耳,他们自己工作起来也顺理成章些。再说远些,从富国强民计,从弘扬文化传统计,从小学起,就应该给学生开设民间文学或乡土文化的课程,让中国的孩子们、特别是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们,从懂事起,就置身于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和土壤之中。
2004年5月13日
(原载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科学报>2004年8月12日第5版<学科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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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正上大学的青年,读过先生的著作,也读过陶先生写的您的简略传记,很感钦佩.我前些日子,在<<学术界>>看到北师大王泉根教授为他们的儿童文学呼吁时候,提到这样的话:
钟先生在生命垂危之际,最为牵系的是盼望民间文学恢复原来的学科地位,不用再在学科目录上面加个括号放在民俗学后面,他不顾病危,为了亲自写好递交学位办的信,颤抖地试了好几次,没想到这竟是先生的临终绝笔信,这是钟先生的弟子万建中教授亲自告诉我的.
读后,令人潸然泪下!!
今读刘先生不顾年高力迈依然疾呼,我亦悄然喟叹,当今理工科主导的政府要员们你让他们决定全世界上的一切学科设置,他们都敢下手,那管你旧人哭,新人怨!!
南都白水转摘自<中国东方文化研究会>网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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