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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涛 :关德栋教授的治学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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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17 13:5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关德栋教授的治学理念

              简 涛

     关德栋教授是国内外著名的俗文学研究专家,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在俗文学、敦煌学、地方戏曲、聊斋研究、明清民歌、教满语和满族学等诸多领域都有独到的建树。先生早在20多岁读大学时即频频发表敦煌学和佛学论文,与当时的著名学者郑振铎、赵景深等前辈坐而论道,深受学界名流的赏识,并且引起国外学者的重视。先生于1983年曾应邀到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讲学和进行学术交流一年,1994年应德国学术研究会的邀请作为满文专家到德国鉴定满文文献,并且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学术交流。先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不仅仅与他勤奋好学、笔耕不辍有关,而且更重要的是与他注重掌握科学的治学方法,致力于构建跨学科、跨国别的知识结构有着密切的关系。 笔者有幸于1982 至1984跟先生读硕士研究生,对此有着切身的感受。先生对于治学方法非常重视,耳提面命,身体力行,有时候又频频敲响警钟,使我们几位学生如醍醐灌顶,受益终生。今年在国外惊悉先生不幸溘然长逝,我感到非常悲痛。回顾三年的研究生学习生活,先生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先生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不少学界已经对先生的学术成就作了总结和评价,我在此仅仅回忆先生对于治学方法的教导,不仅以此检验和鞭策自己,而且可以使学界对先生的治学理念和敬业精神有所了解。

一、 注重外语能力,强调国际交流
     
    先生不仅有很强的外语能力,而且有广泛的国际联系,可以充分利用国外资源,及时掌握国外学术动态。他的学术朋友遍及美国、日本、德国、意大利、加拿大、俄国、捷克、匈牙利等国,他的书房里有英语、日语、德语、意大利语等多种语言的文献,可以及时了解国外信息,进行学术交流。像德国的嵇穆教授等、美国的韩南教授、赵如兰教授、梅维恒教授等、加拿大白林教授(?)等、日本的太田辰夫教授、波多野太郎教授、金刚照光教授等、俄罗斯的李福清教授等、意大利的斯达理教授、韩国的金学主教授等,都和他有密切的学术联系,有的学者并且曾经到济南登门拜访。先生还曾经指导过美国、法国、日本、意大利、韩国、巴基斯坦等多名外国留学生、博士生和进修学者,常常通过他们了解国外学术进展。
    先生对我们几位研究生的外语要求十分严格。当年我们报考他的研究生的时候,他就明确提出外语不好不要。在我们通过初选而进入复试的时候,先生亲自监场,亲自把考题发到我们手里,这个考题很特别,每人一篇专业外文文献,根据我们报考的语种不同,有英文有日文。允许我们使用外文词典,但是每个人的试题并不一样,不会出现抄袭和商议的问题。我当时的考题是一篇关于河南坠子的论文 。当时的系领导和有的教授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太过分了。先生说:“我就是要强调外语,外语怎么强调也不过分。做学问不了解国外的动态行吗? 我们不能关起门来做学问。”我们那届研究生的录取是在寒假之前。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前去拜望先生,然后准备回家过春节。先生给了我一篇英文资料,让我在假期里把它翻译出来,开学时交给他。我记得那是一个捷克女学者写的关于京韵大鼓的论文,当时对我来说难度相当大。因为我虽然是中文系本科毕业,但是我们学校没有开设民间文学的课程,我当时甚至还不知道京韵大鼓为何物。尽管经过突击复习英语的考试成绩还可以,但是实际上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我的英文基础并不好。所以尽管整个假期竭尽全力,但是先生对于译文并不十分满意。开学后先生加强了他的外语工作计划,他对我们说:“找几篇外文文献把它们翻了,一是提高你们的外语实用能力,二是做点工作,找地方发表出来,对大家都有用。” 先生还要求我们学习第二外语,除了原来的英语和日语之外,又让我们三人分别学习法语、德语和俄语。在读研究生期间,先生多次给我们布置翻译任务。在带领我们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把我们介绍给外国学者,或者安排我们陪同来访的外国学者,并且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能够出国学习。
     先生强调外语具有战略眼光,不是让我们死记硬背,也不是干啃书本,而是让我们通过翻译实践进行学习,学以致用,最终目的不是翻译文献,而且通过外语与国外学术界取得联系,做到能够与国外进行学术交流和学术对话,以此培养具有国际学术意识的专业人才。

二、 注重文献目录,熟悉治学门径

     先生非常重视目录学和工具书的使用。在他的书房里,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工具书,既有中文的,也有外文的,既有现代工具书,也有古代工具书。在我们读研究生的第一学期,先生就把我们叫到家中,给我们谈工具书的重要性,又从书架上取出两本书给我们看,这是但是新出版的《目录学概论》和《版本学概论》。我们在大学学习期间,都没有接触过目录学和版本学,在读研究生的初期,山大也没有开设这两门课,我们就根据先生的指点购书自学。先生强调目录学是治学的门径,不熟悉目录学,不会用工具书,就没法做学问。先生还亲自带我们到学校图书馆和中文系资料室,让我们自己去接触、了解和学习使用各种工具书。通过先生的指点,我们明白了在学术领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的道理,目录学可以使人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对我们以后的学习和工作帮助很大。
     先生不仅教导我们熟悉目录学,还指导我们亲自去做目录学的工作,让我们编制中国曲艺的研究目录。在上课之余,我们跑图书馆和资料室,也到北京和上海等地查阅资料,搜集曲艺论文题目,制定目录编辑体例。先生无论自己做学问还是给我们布置学习任务,都有一个准则,就是不孤零零地单一地去做一件事情。做一个工作,要同时达到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目的,他才考虑。他安排我们做曲艺目录也是这样。我们做曲艺目录的目的有三个,一个是了解以前的研究成果,掌握曲艺研究动态,二是学会查找资料和编制目录的方法,三是做一件对大家有益的工作,填补曲艺目录欠缺的空白。可惜由于时间和条件限制,这份目录没有完成。但是先生的教诲和期望我们却铭记在心,我非常希望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编制一份民族学民俗学的目录。在1993年我访问台北汉学中心的时候,看到他们编辑出版了一个种类繁多的目录系列,便向他们谈起我的想法,得到他们的热情支持。其后我利用在德国的有利条件,用了三年的时间编制了《中国民族学民俗学论著目录》 ,也包括曲艺论著目录,这部三卷本的大型目录于1995年由汉学研究中心出版。后来我又在柏林自由大学编写图书馆和工具书介绍,指导学生使用中文工具书,也是与先生当年关于目录学的有关教导分不开的。

三、实行无为而治,培养独立能力

    先生非常重视培养学生的独立自主的能力,鼓励学生提出独到的见解,要求学生不依靠指导老师做拐棍,自己解决问题和提出问题。
    先生的上课方式很独特,他从来没有先把要讲的内容写下来,然后在课堂上照本宣科,让我们一一记录下来。也从来没有讲过什么是大鼓,什么是宝卷这些基本概念和术语。先生上课有一大半的时间是闲聊,告诉我们最近哪里有个什么会议,讨论什么问题,或者最近谁来拜访,谈了哪些有趣的内容,或者他在那个杂志上看了一篇什么文,然后评论一番,或者谁从国外或者国内寄来一本新书或者论文,带来让我们翻看。最后看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讲一点。然后布置一下最近我们要读的书,或者下一步要做的工作。起初,我们很不适应这种教学方式,下课之后,我们笔记本上没有记下多少文字,感到先生没讲什么正式内容,我们没有学到什么。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即使教授给大学生上课,也是老师一字不漏地念讲稿,学生一字不差地做记录。有时候老师念得稍快一些,学生们还要求老师等一等,或者重复一遍。先生打破了这种小学生式的教学方式,我们便无所适从,后来才慢慢习惯了,开始和先生在课堂上讨论和探讨问题。
在我们做毕业论文的时候,先生刚刚去兰州参加敦煌学会议回来,中国学者们对“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的说法憋了一口气。先生对我们说:“你们三个有两个要来做敦煌学的题目,我拟定了几个题目,你们可以任选,也可以自己另外找, 但是必须有两个做敦煌的题目。”先生和我们一起定下毕业论文的题目之后,就去美国进行为期一年的访问和讲学,论文由他的学术助手李万鹏老师指导。我们和李老师以前都没有搞过敦煌学,先生又不在国内,而我们只有一年作论文的时间,但是我们没有基础,必须从头学起,从熟悉资料和认识这个学科开始做起,当时的确心中无数,非常恐慌。先生要求我们独立思考,大胆去做,没有画框子,定调子,也让我们不要受前人框框的束缚,自己去闯。也许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我们不能依赖导师,只好自己去尝试,去碰壁,自己刻苦钻研,几经周折,最终写出了质量不错的论文,两篇有关敦煌文学论文都在《敦煌研究》上公开发表。
    在我们毕业的时候,先生对我们说:“我们这个教研室不留人,你们的工作要自己解决。“ 先生还明确表示:“我不会去给你们托关系,找熟人。我的朋友很多,你们也可以到他们那里去工作,但是这种事情我不会找他们帮忙。” 当时的硕士研究生整体数量不多,我们这个专业更为稀少,所以找工作远远不像今天这样艰难,但是做什么工作,以后的出路怎样,我们心里并没有底。我们三个学生毕业之后,通过自己联系,一个到了本校社会学系,后来出国进修获得博士学位,一个到了烟台大学,后来转到青岛海洋大学,创办了海洋文化研究所,一个到了省民政厅,成为政府官员。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非常感谢导师这种果断做法。如果我们借助导师的权力留在系里,一直龟缩在导师的羽翼庇护之下,那么决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上次我去北京大学见到一位成为名教授的朋友,他正忙着给他的研究生联系工作单位,我就给他讲了我们的经历,感到他对学生管得太多了,这对学生的发展不一定是好事。这样会使学生滋生依赖老师的思想,而不去积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四、俭朴生活,敬业精神
  
    先生在学术园地辛勤耕耘,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倦怠,从不松懈,在国内勤奋工作,在外国也是埋头苦干。1994年,先生应德国科隆大学嵇穆教授和德国学术研究会的邀请,到位于柏林的德国国家图书馆鉴定一批满文资料。先生住在柏林国际交流中心,我在柏林自由大学东亚所工作,相距仅两站路,可以每天前去看望先生,每逢周末则请到家中讨教,有幸得以和先生朝夕相处,亲眼看到先生勤勤恳恳,十分敬业,深受感动。先生在柏林的时候正是冬天,德国的冬天阴冷潮湿,阴雨连绵。国家图书馆上午九点钟开放,先生常常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和其他早到的普通读者一起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候。我几次劝他不要去那么早,以免受凉感冒。他说反正在家也没事,早去一会儿可以充分利用时间。
     先生鉴定的那批满文资料类别多样,内容丰富,有历史文书,也有文学作品,十分珍贵,先生一一进行鉴别,然后编制目录,并且挑选出许多文本请国家图书馆复制出来带回国内。他还几次到柏林自由大学东亚所查阅文献,和汉学满学教授座谈,了解德国的学术动态。他在柏林住了两个月,没有去看过名胜古迹,没有去逛过豪华商场。在柏林的工作结束之后,他准备到科隆大学再做一个月的学术访问。当时先生已经74岁的高龄,嵇穆教授考虑到先生年纪大,对德国气候可能不适应,在柏林紧张工作两个月之后,需要及时休息,便来电话说德国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对先生卓有成效的工作深表感谢。如果先生本人愿意,就可以回家去了,不是必须要到科隆大学来。但是先生不辞劳苦,执意要去拜访嵇穆教授,查阅科隆大学收藏的满文文献,并且就关于满文研究的问题进行交流。他在科隆大学整整呆了一个月,然后才回到柏林,从柏林回国。先生来柏林后住在我家,非常兴奋地谈论这次科隆之行的重大收获,并且把从科隆带来的文献和书籍一一给我讲解。先生回国时带的书刊资料太多,在机场上行李超重,就取出一包书抱在怀里,就这样抱着重重的一包书登上飞机,离开了柏林。我望着先生的身影,非常感动。记得我们跟先生读书时,刚刚见面的开场白,先生说得 很不客气,他说:“如果你们想发财,想赚钱, 就不要到我这里来。大街上卖西瓜也比我们挣得多。如果你们把我这里作为跳板,作为敲门砖,也不要到我这里来。你们可以现在就走,我不拦你们。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干我们这一行,升不了官,发不了财。” 先生是这样想,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先生的生活一直简单清贫,由于师母是生物系教授,研究海洋鱼类的发育与生殖生态,常常出发到海岛上和产卵场做实验与考察,先生在家里中午饭或者到食堂买饭菜,或者到街上买包子。先生在柏林到我们家过周末,对我们准备得极其简单的饭菜常常发出由衷地赞叹,多次深有感触地说:“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你们的日子过得真不错。”先生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先生对我们的简单生活就感到这样满足,先生平日忙起来,或许这样的生活水准也达不到。我听了先生的赞扬却感到十分辛酸,感到十分心痛。
    先生现在已经离开了我们,但是先生的音容笑貌依然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感到先生依然健在,依然那样精力充沛,用他那永远充满活力和信心的语气给我们讲课,和我们聊天。先生不仅给我们留下了丰富而珍贵的学术成果,也留下了科学的治学理念和严谨的治学态度,这都是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的宝贵财富。
                                    
(作者:现供职于德国柏林自由大学东亚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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