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演讲原先曾在“联邦文学语言协会年会”(Annual Convention of the Commonwealth Association of Literatures and Languges)上宣读。该协会由原来的英联邦国家组成。严格说来,它具有后殖民的性质。碰巧这次年会在印度召开,因此,不仅会议是后殖民的,而且我作为一个印度人在印度发言,也是事实。请在我一小时的发言过程中记住这一点。
文学想象在当代的任务就是对这类形象的坚持不懈的“去超验化过程”(de?transcendentalization)。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把这一图形当作文本来研究,我们就可以将其保持定格在想象界,而非将其看作是驱动公众领域的不可名状的文化“现实”——盛纳国家的公民结构。“文化”是一个玩弄权术的能指(a rusing signifier)。如果你献身于“文化”民族主义,而把你的“公民”民族主义献身于八国集团,那么,可能的(但不必然的)情况是:你在“文化上”被选的国家(nation)与再分配的社会正义作对。可能,甚至是很可能的,但不是必然的。如果民族主义与地域(location)混为一谈的话,民族主义在这里将不会提供什么衡量的范畴。换言之,NRI——非定居印度人(the non?resident Indian)——或者PIO——印度裔人(person of Indian origin)(二者都用来描述都市里的流散者)——并非必然是好的或者坏的。该问题与下列事实混在一起,越发纠结不清:民族主义左派、社会运动民族主义者以及“全球主义的民族主义者”(the globalist?nationalist)将会以不同的方式算计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2003年我在国际现代语言与文学联合会(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Moder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年会上发言时,敦促与比较文学和英联邦文学(Comparative and Commonwealth Literatures)的联合,因为后者拥有某种“内置的、反帝国的、自动批评性的反讽”(built?in anti?imperial auto?critical irony)。在这里,我重复发出同样的吁请,但是是从另一边,因为比较文学应该关注语言。语言帮助发展出民族主义,因为母语在公众与私人之间作出协调和商讨。想象与学习语言的辛苦之至,让我们安装其他的语言作为母语的“对应物”。请记住马克思关于革命行为的隐喻:
我要指出的是,这种对等原则(principle of equivalence)应该被置于比较文学学者脉搏的核心地带。当然,一种充分阐述的比较主义(comparativism)并非仅有这一点就够了。但是,当前比较文学的等级性的功能却总是按照某种标准来实施测度的。实现对等是一件困难的事。它并非是平均相等。它也不是差异的消除。它甚至也不是对差异中的共通性的认可。它不是将丰富的想象削减为司空见惯的庸常。它或许是学着去承认:其他事物能够占据例子这一独特的位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经常告诉别人,当我为美国游客的粗俗倍感烦恼时,我母亲就提醒我说:“英语是一种母语”。)这不需要牺牲一个人对自己的食物、自己的语言和自己那一角世界的舒适感。它企图瓦解的,是民族主义的那种占有性、排外性和孤立主义的扩张主义,那种被大都会主义滋养起来的民族主义的不良信念。
按照古老的描述,我是一个流浪者。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保持着同样的习惯。但我最难以割舍的是语言。而语言却总是处于一种被放弃的模式中。这里我引用我自己的话,因为这是在我接受印度国家文学院(National Academy of Literature in India)授予的英文翻译奖时说的:“文字的文本珍惜其语言印记但无法忍受民族身份。翻译却因着这一悖论而越发走向繁荣”(16)。
在印度,我们已经设法避免了语言民族主义,我这样想是对还是错?语言可以成为民族主义巨大无比的承载体,因为它也在公众和私人之间进行商讨,外在公众—私人的分界线上,就像我们从欧洲历史的遗产中所继承的那样。它是历史性的。它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存在,在我们死后继续存在。因此在其辉煌中它是非私人性的和“公众的”。然而,正如我一直所论述的,我们学会了这共享的公众事物,这种母语,就好像它是我们自己、我们最最自己的东西制造的那样,那甚至不是“爱”,而是先于“爱”,是一种舒适。印度的例子或许可以告诉我们,母语不需要导向民族主义。一个多语言共和国,有一种借以交流的国家语言(a national language),在文学领域内,能够作出那个令人钦佩的举动:就是承认有很多种母语,这就是我母亲的作法。
能够。可是事实是否如此呢?在那次大会上,有人认为英联邦文学协会已经不再受制于英国的霸权了。这是实情。但它却继续受制于英语的霸权。该协会的名称叫做英联邦文学与语言研究协会(Association for Commonwealth Literature and Language Studies)。而联邦是有着很多语言的。我相信,我们的协会在继续为异常繁盛的全球英语充当信息交流所的同时,也应该欢迎这样的考虑:即对我们用各种语言创作的文化作品作文本的分析。海瑞士·屈沃蒂(Harish Trivedi)是主要组织者之一,人称后殖民批评家,他在我们会上评价了土著文学的出现。在我看来,这种趋向应该超越翻译的问题,对我们的成员来说,要进入重启已随殖民主义关闭了的事物的可能性。你能够想象得出这将是一个多么卓越的成就吗?这将是真正的帝国的逆写,是在语言上的逆写。
我同意艾哈迈德有关印度活跃有力的多语状况的说法。我也请大家在更宽的范围内去思考这个次大陆,就像科提·朝德胡瑞(Kirti Chaudhuri)在《欧洲面前的亚洲》(Asia Before Europe)或者阿米太乌·高什(Amitav Ghosh)在《古老的土地》(In an Antique Land)(17)中所指出的那样。但我却不像艾哈迈德那样有信心,认为用各种印度语言创作的文学将会繁荣兴盛起来。数年之前拉什迪(Salmon Rushdie)轻蔑地指出,用印度语言所写的文学作品是“褊狭的”(18)。面对这样的论断,我还没有发觉有什么真正的反驳。如今在我的学校内,只是把在印度用英语创作的文学叫作“印度文学”,这是司空见惯的。先是我们被认为除了民族寓言,别的什么都不会写;现在我们又变得如此“褊狭”。在印度,已经开始向“印度的”比较文学的方向迈进了一步。我来自加尔各答,我了解加达乌普大学(Jadavpur University)。我知道德里大学有“现代印度语言系”。那年在学会(Akadami)上,看到国内各语言之间的翻译如此之多,在国内如此活跃,我十分感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有益的是,管理服务部门强迫官员们学习并使用地区性语言来工作,而非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用“地球南部”(the global South)(我们现在仍旧在地球南部)的这种活力四射的比较主义来渗透比较文学,并且使联邦文学繁荣昌盛,以摧毁地球上的单一性文化,即使以欧美为中心的比较文学发明出所谓的“世界文学”来(19)。
我想通过谈谈对国家(state)的重新发明来结束演讲。“民族国家”(“nation?state”)这一短语从我们舌尖滑动而出。艾哈迈德指出,公民民族主义(civic nationalism)——国家的舞台,和文化民族主义——民族思考的舞台(the arena of nation?think),是无法分开的。
2003年8月,在达卡举行的侵害妇女犯罪的公开听审会上,陪审团曾经建议,请求南亚地区合作协会(South Asian Association for Regional Cooperation)建立跨国的司法协作机制,以便更加容易地抓获罪犯;而那些有利于残存者的法律则可以支持被拐卖的妇女(她们常常是爱滋病患者或HIV感染者)穿越国与国之间的疆界。这种女性主义工作,不仅会补充作证妇女自身丰厚的文化保护,并通过性工作集体(sex?work collectives)进行监控、提出建议,从而将她们的生活重新编码;而且,通过支持这些妇女的性工作意识(sex?work awareness),还可以对再生产异质规范提供积极活跃的批评。这种异质规范致使美国从一些最成功的“艾滋病毒—艾滋病”(HIV?AIDS)项目中撤出援助——就像在巴西或者危地马拉那样——因为它们不轻易地将卖淫划定为犯罪行为(24)。那里的多语的和地区性的比较工作将是极为富有成效的。我在别处说起过那四十人见证小组里面的那个跨性别的瑞沃蒂(Revathi)(25)。
这里所叙述的是殖民前的地理,但是歌唱者却浑然不觉其中的历史距离。当地有一个城镇叫作曼巴佳(Manbajar)。紧接着是这样的歌词:“Barabhu?ar Bara raja”(巴拉巴木的巴拉国王)。考虑到我对贱民的历史细节等知识的匮乏,我从未听说过什么“Barabhu?a”——猪之地?有福之地?但是,当地有一个城镇叫作巴拉巴加(Barabajar)。
④Romila Thapar, From Lineage to State: Social Formations in the Mid?First Millennium B.C. in the Ganga Valley, Bomba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p. 56; Livy, The Rise of Rome: Books 1?5, trans. T. J. Lu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Press, 1998, pp. 67?70.
⑤Dwijendra Lal Roy, Fall of Mevar: A Drama in Five Acts, trans. Harindranath Chattopadhyaya & Dilip Kumar Roy (Reprint), New Delhi: Reliance, 2002.
⑥Shail Mayaram, “Meos of Mewat: Synthesising Hindu?Muslim Identities”, Manushi 103 (Nov?Dec 1997), http://www.indiatogether.org/manushi/issue103/meomaha.htm; “Rethinking Meo Identity: Cultural Faultline, Syncretism, Hybridity or Liminality?”, Comparative Studies of South Asia, Africa And The Middle East 17: 2 (1997), pp. 35?44; Resisting Regimes: Myth, Memory and the Shaping of a Muslim Identity,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11)原句——“We want the creative faculty to imagine that which we know”可以在《诗辩》(“a Defence of Poetry”)一文中找到(Cf. Bruce R. McElderry Jr., Shelley’s Critical Prose,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67, p. 29)。
(12)有关支持世界主义的自由主义讨论,请参见沃尔德伦《什么是世界主义?》(Jeremy Waldron, “What is Cosmopolitan?”,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Philosophy 8:2 [June 2000], pp. 227?243)。 我希望能够通过单独考虑英语翻译,来讨论如何看待康德有关“世界主义权利”的观点这一问题。
(13)我在一次大会主题发言中扩展了这一观点(“From the Archaic Corner of the Humanities”, Conference on Navigating Globalization: Stability, Fluidity, and Friction, Norwegi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rondheim, Norway], August 4?6, 2005)。 我从未厌烦使用威廉姆斯将文化描绘为过程的巨大力量(Raymond Williams, “Base and Superstructure in Marxist Cultural Theory”, in Marxism and Literatur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 121?128)。
(14)Karl Marx, “The Eighteenth Brumaire of Louis Bonaparte”, trans. Ben Fowkes, in David Fernbach (ed.), Surveys from Exile: Political Writings Volume II,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74, p. 147. 翻译有所改动。
(15)N是指你已经通晓的语言的数量(——译者注)。
(16)“Translation as Culture”, in Isabel Carrera Suárez et al. (eds.), Translating Cultures, Oviedo: Dangaroo Press, 1999,pp. 17?30; reprinted in Parallax 6: 1 (January?March 2000), pp. 13?24.
(17)K. N. Chaudhuri, Asia Before Europe: Economy and Civilisation of the Indian Ocean from the Rise of Islam to 1750, Cambridg: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Amitav Ghosh, In an Antique Land, New York: A. A. Knopf, 1993.
(18)Salman Rushdie, “Damme, This is the Oriental Scene for You!”, New Yorker (June 23 &30, 1997), pp. 50?61.
(19)我在《世界文学与混杂》(“World Literature and the Creole”)一文中讨论过这一点,该文即将发表于《叙事》(Narrative)。 戴穆柔池(David Damrosch)将世界文学置于一种比较主义的框架中进行思考,是很少见的一种努力。
(20)James Penney, “(Queer) Theory and the Universal Alternative”, Diacritics 32:2 (summer ’02), p. 7.这些愚昧无知的民众是谁?没有参照文献。同一天,我又读到:“后殖民主义在文学与历史之间安置了一条直接的链接,该链接是排外地政治性的”( Pascale Casanova, “Literature As A World”, New Left Review 31 [Jan?Feb’05], p. 71)这一愚昧无知的运动又是什么?没有参照文献。
(21)Jürgen Habermas, “Citizenship and National Identity: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Future of Europe”, Praxis International 12: 1 (1992), pp. 1?19.
(22)Saadat Hasan Manto, “Toba Tek Singh”, in The Mottled Dawn: Fifty Sketches and Stories of Partition, trans. Khalid Hassan, New Delhi: Penguin, 1997.
(23)Emmanuel Levinas, Totality and Infinity: an Essay on Exteriority, trans. Alphonso Lingis, Pittsburgh: 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 1969, pp. 154?156.
(24)获得奥斯卡大奖的纪录片《生于妓院》(Born into Brothels)对这一情形的误现(misrepresenting)——由于无法获得字句方面的习语,有很多这样的情形——是可以在这里提出讨论的。
(25)“Crimes Against Women”,Conference on Unavoidable Bodies: Dialogues from Sexualities in Latin America, Buenos Aires, September 4?6, 2003.
(28)Jean?Fran?ois Lyotard, The Différend: phrases in dispute, Theory and History of Literature, vol. 46,trans. Georges Van Den Abbeele,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8.
(29)我说的不是出自葛利桑(?douard Glissant)著作中的“混杂性”(creolity)这一绝妙观点(Jean Bernabé et al., éloge de la créolité, trans. M. B. Taleb?Khyar, Paris: Gallimard, 1993; Maryse Condé & Madeleine Cottenet?Hage (eds.), Penser la créolité, Paris: Karthala, 1995; ?douard Glissant, Caribbean Discourse: Selected Essays, trans. Michael Dash, Charlottesvill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 1989; Glissant, Poetics of Relation, trans. Betsy Wing,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03.我在《世界文学与混杂》一文中已经请求整个比较文学学科将这种“混杂性”作为其典范。我这里所说的混杂化(creolization),是狭义的,是我们很多种母语的折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