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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粤赣三角区域,有著名的客家民系的土楼民居。土楼是客家人传承下来的精神象征。它矗立在闽西大地显得如此安稳、镇静和自信。土楼本身,其价值已经远远地越出了人类居住建筑的抵御风雨、抗击外敌等实用的机械功能的范畴,有着远非纯建筑学所能解释的极其复杂的文化内涵。
土楼建筑时间并不算短,东晋以后北人南下来到闽西南,陆续建立有土楼,但是土楼的被世人关注也只是近十几的事情。还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国内盛传美国总统里根的办公桌上摆放着卫星拍摄的土楼照片,被怀疑是中共的导弹发射基地,后来在参观闽西的国外记者中混入一个美国的情报人员,从此才获知土楼只不过是老百姓的普通住屋。这则传闻谁也不会穷究它的真实性,但是它成了每到土楼游览的观光客耳际最具有魅力的传说。从此日本的学者带着他的学生来了,同济大学建筑系的教授带着他的百名弟子来了,中国在1987年发布的永定承启楼邮票,一下子使闽西的土楼大大有名起来。一时间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土楼,望着这些或圆或方的庞然大物,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我也是这样来到了土楼。穿过一幢幢土楼的楼门,登上拾级而上的一个个台阶,捕捉到一张张友好而凝重的面影。我知道,土楼仅仅是给了人们一个特殊的聚落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所有的个体都把自己全部暴露公共的视野中,在里面生活的人,被这层层环绕的土屋环绕起来居住,必然有着别处不同的生活面貌和生活模式。终于按耐不住释疑解惑的种种欲望,1998年我带着一干人马第一次来到大名鼎鼎的永定县的湖坑村进行田野采风。山里的天气是如此的明亮透丽,绿树环抱着层叠的山丘。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进入到目的地,我们流连于城市生活中难得一见的潺潺流水,感动于土楼墙体的出烟孔上吐出的炊烟,久违的鸡鸣犬吠声仿佛把我们的记忆带到消逝的从前。一阵诗意般感动之后,我知道,村落人家面临的并不像我们这些外方人士想象的那么惬意。当现代化的步伐无孔不入向着中国的每一个人居空间蔓延的时候,当城市化和工业化向乡村频频招手,发出诱惑的时候,当土楼的农民工一拨一拨进入城市做工的时候,或者城市的气息吹进习惯于躬耕的社会群体的时候,这里的每一个人还会那么安分?还会为他们自足自给的生活方式而感到无动于衷?
人们前往土楼的时候,过多地关注了这些山坡上土的掉渣的庞然大物的建筑风格,以此引发对历史的感怀,对城市喧嚣的逃逸。外方人并不想真真正正地去放弃都市的生活,而仅仅以一种看客的心理将土楼视为一种调剂生活节奏的场所,或者当作城市生活文化的焦虑的临时释放场所,或者当作一种怀旧的去处。
我初次去土楼也是抱着类似的心理,可是从永定回来,庞大的土楼却始终盘绕在我的头脑中,我在想,土楼里的人在由族亲组成的公共空间世代生活,一定有许多特别的生活方式。土楼作为一种特别的人居实体自有建筑学者对它进行某些建筑文化的发掘,可是里面的人到底怎样一起生活,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生活观念和价值取向,他们有什么特别的风俗习惯和乡土知识,有什么样的喜怒哀乐和民间智慧,在现代化进程中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未来,在土楼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时他们到底关心的是什么……。离开活生生的人去观测一个历史的陈迹多少是一种有缺憾的旁观心态的研究。我一直有介入其间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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