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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民间艺术家任国伦先生的拜访
任平于2003-09-21 15:11:14发表在散文随笔
是个好天气,带领孩子我去拜访泥泥狗老艺人任国伦老先生。
知道任国伦,是别人给我的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淮阳县民间艺术家协会主席”。当我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是老先生的家人接的电话,我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家人十分热情的对我说,欢迎任何时候到他们家去。本以为很快就到那边去的,一耽搁,三个月过去了。
当我忽略一路风景,直奔金庄的时候,我没有与先生联系,一半是领孩子出城散心,遇与不遇倒是次要的了,按先生家人先前大概的指路,我直奔了村庄,进村见一位老农,下车问路,老农十分热情的把我领到了他们家的胡同前,朴素的乡情在我未见老先生的时候已先感动了一次。
当我走到任老先生的门前,朱红的大门有一扇敞开着,我不敢贸然进去,因为进乡村,第一要注意别人家的狗,不看到主人万不可贸然进门或者敲门。
一位老农坐在大门以里,不用问,我知道这位肯定是任国伦老先生,因为一个已经成型的泥泥狗正在他的面前摆放着,这位老人正专心的捏制。我是明知故问:“这是任国伦老先生家吧?”为的是用声音把专心致志的老人喊起来,一只白狗吠着扑来了,老先生一边撵狗一边说:“我就是。”
我说我是来自城里的。他立即就说,是银行的吧。打过电话的,不过是好长时间了,那是俺媳妇接的,说是要来看泥泥狗,到现在才来啊。
这些日子一直下雨,就没有出来。我惊异于老人的记忆,不过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而已,而且是他的媳妇转告的,他却一直惦记着,不由的心底一热。
他用一块布把自己未完工的泥泥狗盖上,去井沿洗手,在他洗手的功夫,我蹲下和他攀谈,说我们是一个姓,不知道是不是本家,老先生和我讲从山西洪桐县过来那一支任姓已经失掉了,有一本家谱在文革其间烧毁,是非常可惜的,他的面上露出了惋惜状。这时他洗好手我们一起站起身来到院子当中。
我问他,因为我在书上看到过介绍说,农闲的时候,金庄的百姓家家都捏制泥泥狗,囤积起来,来年二月陵会上去卖,那样的是一种比较小的称作“小泥鳖”的泥泥狗,一角钱在过去可以买一堆,因为小,都是用穴粮食的席穴起来,我这样问,也只是证实一下在他们家能否看到这样的景象,因为老先生知道是我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了我说以前给我制作的那一批泥泥狗已经发送给了其他人,这让我有些怀疑能否看到成穴子的泥泥狗。
他领我去堂屋看,房子是农村普通的红砖房,堂屋里更是简陋,除了几张椅子外,没有其他的东西。我们进了西套间去,地上摆满了捏制好还没有图色的泥泥狗,种类都是我没有见过的,因为在市场上见到的都是普通产品,而这些是手工品中的精品。
我问老人咱们这个村里有多少捏制泥泥狗的,老人说,捏制象他这样精细的就两三家,房间里摆的多是兽类的制品,制作最难的是九头兽,他说象九头兽这样的造型,咱们国家只有北京收藏的一个紫金九头兽,其他的没有制作这个的。我拿起一个九头兽问老先生,上面的头是一个一个的捏制好放上去的还是一块泥慢慢的捏制的,他说是一块泥制成的,看着泥泥狗身上留下的手纹,我知道,这每一个泥泥狗身上,都倾注着老人多少深情啊。
我说制作这些你们家都是谁在做,他说媳妇可以捏制,还有小孙子孙女,一般上色的事情都是媳妇做了,他领我到另一个房间,简陋的小桌上放着颜料瓶,媳妇大概是下地做工了,没有在家,一只涂了一半的泥泥狗放在桌上,这就是农民艺术家的生活,还是以农活为主,只是闲了才坐下来摆弄这个。
这也就是泥泥狗流传几千年还能保持当年古朴本色的缘故,因为制作他们的人群本身就是一种最古朴的人,第一次见到任国伦先生,与我想像的根本不同,他就是一位普通的农人,根本和他名片上贯名艺术家没有一丝的牵连,但是,这些飘洋过海的艺术品却是出自这位最不艺术人之手。
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每一只泥泥狗都有他特殊的典故,人面猴,草帽老虎,各种远古时期的走兽和形态各异的龙,都不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形象,这些泥泥狗每一种类都代表着当时一个部落图腾,从这诸多的图腾物里,我们可以看出,古时有众多的氏族部落这些古朴原始的东西,在全国也许只有这里可以感受到了。
我问老人,他们家是否也制作简单的泥泥狗,因为我所看到的,都是陵会上不曾出售的,在陵会上一般出售的都是双头雁,鸟之类的,他便领我出堂屋去东屋一间小房里看,这是我们常见的一些品种,他说,这都是他的孙子孙女捏制的,我拿起看,虽然简单,但是作为孩子能做这样的活计,也不简单了,我说,你这手艺一定要传下去啊,让孩子学很好,他笑。然后给我拿起手边的一只埙,这就是我以前做过介绍的淮阳埙,每年二月会上到处有卖,就是这样的一种埙,竟和南方出土五年多年前的埙大同小异,民族音乐家凌丁甲在《论伏羲八卦与淮阳泥泥狗埙乐器的关系》中考证说:“有伏羲八卦的时候就有了淮阳埙,中国音乐的七声音阶和十二律与伏羲八卦同时产生。”
老人拿起来吹,一种悲而悠悠的声音出来了,老人停止了吹说,我不行,只会捏不会吹,我拿起这些还没有完全加工好的埙,上面制作比我小时见到的埙精细多了,孔眼从三眼到七眼不等。淮阳泥泥狗被誉为“活文物、真图腾。”不是空说的一句话。
孩子缠着要回家,只好中断和老先生的交谈,老先生在临走的时候,回房间给孩子拿了一个可以吹响的人面猴骑兽的造型,在临行前,我问老先生,他的儿子是不是已经得到了他的真传,他说,别提我儿子,我以为孩子不争气不愿做他这一行呢,在我的思想间,老人缓缓的说:“儿子三十岁那年死了,已经去世两年了。”在这一时刻,我突然感到了老人的沧伤“我手把手的教了他三年,手艺学会了,他走了,你看我的手,我是残疾啊,现在只能用一只手做。”我证实了刚看到老先生时感觉他有病的想法,时偏瘫,虽然行走不要紧,但明显的可以看出后遗症。我的泪立时留下来为老人也为失去了一位未来的民间艺术家。我告诉老人说:“你的手艺一定要加紧传授啊,这个可不能让它失传了。”
老人说媳妇已经学会了,我稍稍的心底有些安慰,我不是怕老人的手艺没有了传人,而是我们古老的文化没有了传承。我们已经遗失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不是眼泪所能留住的。
回家的路上,心底一只很沉重,坐在电脑前敲击文字的时候,特地把老先生赠送给儿子的泥泥狗摆放在面前,时不时的吹上一次,那悲凉深沉的音调,让我的心在每一次的鸣响里达到了悲情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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