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扣一个风水师的心扉（下）

夏敏

与李先生交谈间隙，我对他的方桌上堆放的书籍发生了兴趣。三大本的《中国方术概况》赫然于目下。据我所知，这种书曾在书店、书摊风靡过一阵子。我更注意其中一些内页破损且发黄了的书。我随意翻拣了几本，它们是《日月克择》、《小儿关卡》、《字谶》、《四十八局》之类。书的内页被他的主人圈圈点点，勾勾划划，可见李先生用心之勤。封面几乎是没有的，多数包裹了一层棕色的牛皮纸。李先生见我专注翻书，便说这些书皆由明清传来，是旧刻本。他向我推荐《四十八局》，认为该书是风水书中的佳品。我是风水术的局外人，无法判定这些书的好坏优劣。给我的印象是：这些书用一些常人难解的话语（discours），表述人与环境的关系，这大概是风水最核心的问题。而中国古代哲学的最基本的命题“天人合一”，便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揭示，风水术就是这套哲学的实际应用。它已融入到乡土社会的生活习惯和行为准则之中，并成为一种充满魅力的习俗和风土人情。

    所以，简单地把风水说成是迷信，是我万万不能同意的；但要说它是科学（李先生即持此见），也是大打折扣的。在我对李先生的第二次访谈中，李先生为风水的科学性做了如下的辩护：（1）风水讲客观环境服务于人，就是着意于人对自然环境的开发利用；（2）风水是有待开发的传统科学（我记得英人李约瑟博士在其《中国之科学与文明》一书中也讲过类似的话）；（3）风水未能开发与人们视其为迷信或过分神化它有关系；（4）普通风水师缺乏科学素养与眼光，从事风水活动中缺乏宏观、全局和科学态度；（5）风水是有利于人类生存的公益事业；（6）认真对待风水可以达到把握自然规律的目的；（7）西方人在其建筑上也讲“风水”，只是不用这个概念罢了。这些观点听起来很稀奇，但它真切表明李先生是把风水当作科学来对待的。这正是李先生与普通风水师有区别的地方。

    目前李先生还忙碌于泉州市远泰（华侨）房地产集团的建筑群的设计工作。在我对他的采访中，他的手机一直繁忙地呼叫着。他的方桌上摆放着一幅正在设计的建筑群的规划图。有别于普通的建筑设计，他的图纸上多出了风水师特有的方位图。它跟罗盘的刻度是一致的，分别是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若和天干八卦相配，恰好是壬子癸、丑艮寅、甲卯乙、辰撰巳、丙甲午、未坤申、庚酉辛、戊乾亥等二十四方位。经过李先生的融合，这些风水术语将堂而皇之地进入到泉州市某些新的现代建筑的设计构想之中，成为传统风水术与现代建筑学的融合。

    除了风水，李先生还有不少其他爱好。他对泉州地区的许多高甲戏剧目如数家珍，他自己也从事过地方戏的创作。这位兴趣广泛、精力过人的71岁的老人，从他的书堆中翻出他的旧作。一本是《魂缠青孔》，这是一幕三场高甲戏剧本，故事取材于小乍地方的一个岩洞的传说；一本是《四审金玉案》，属于古装剧本，情节不详。剧本写作还是比较规范的。

    一个深居乡间的老人具有如此丰富的生活经历与体验，真是不多见的。我在采访笔记中这样描写他：“李文晖先生看上去气度不俗，有很好的记忆力和口才，恃才自傲，消息灵通，说话做事均有些情绪化，堪称民间之精英。”

    李先生偏重于风水中的阳宅学，用他的话说是要让自然环境“造福于人”。他以住宅为中心，不仅考虑到人之生理的基本需要，同时关心着居住者的精神、欲望的满足。具体做法不脱传统风水术的习惯，即定点（择地）和定向（营宅），如此，其观念形态的象征意义就不能不提起。在这一点上，阴宅似乎比阳宅更有文章可做。英国人类学家弗里德曼通过对阴宅风水的研究，认为风水制度表现了生者对死者的精神利用，他说：“借助于风水，人们试图使命运适合于个人的需要，从而使个人主义达到如此状况：在这里，每个人都力求爬到他的同辈们之上，并使对方受到损害；因为在这里，一个人的获得恰可看成是另一个人的损失。”他的这个理解是极不准确的，因为在风水中，人首先看到的不是谁陪谁赚的利益争夺，而是寻求祖先与子孙的共同利益。这对生者和死者而言是互惠的。用台湾著名人类学家李亦园先生的话来说就是，风水仪式更表现为亲子关系中的疼爱/依赖。每一个阴宅的定点与定向都是这种疼爱/依赖关系的象征。而在李文晖看来。他的相宅活动是在向活人做好事，而且这样的“好事”应该世世代代做下去。他很少考虑祖先和个人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必然联系，也只字不谈他的风水仪式有无亲子关系中的疼爱与依赖。看来，风水的操作家不同于风水的研究家。于是我转而向这位风水师讨教风水术本身在现代社会的命运，他无可奈何地用手捋了一下花白的头发说：“风水被政治家当作迷信，被不得要领的风水师拿来滥用，结局当然不好。”

    “您是否已考虑在您百年之后把您的风水术向全社会公开，让更多的人受益，或者只限于传给自己的子孙？”我进一步追问。从他的眼中，我已经看的看到我的发问在他的心中激起的“震荡”，一阵尴尬过后，他说：“当然传给我的子孙！”

dada

夏大侠文章佩服之至，下笔之中颇有见解，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智的。

夏敏

谢DADA君奖掖，偶得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