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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绿腰传自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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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7 01: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从鼓楼到什刹海

  黄叶旋起又落下,初冬的风洗得天色碧澄。
  一年只得这一季的明澈,衬着柿叶的金红,柳条的残绿,鼓楼杂错在老槐颓颓的一树树干黄间,充盈着俗世的美丽和出世的宁静。
  很多年以前初初喜欢上的男子便住在那飞了檐子的楼下,每常听见人说起鼓楼总有些须贴己的欢悦。文人们提起鼓楼总是几多高大几多优美,私心以为不切,觉得那是一乘四平八稳的官轿,若不然怎有了东轿杆胡同又有了西轿杆胡同呢?
  楼子下巷子边总有些老人在贪阳儿,皱起的纹路里金煌煌的扑满午后的日影。有的甩打着长长的手巾聊天,有的竟就倚靠在楼墙上假寐起来,坦坦无变化的大片红墙也便涂抹上舒徐的微微笑容。
  鼓楼一带原是老北京群居的所在,几经扩建整洁了许多豪华了许多却也无趣了许多,惟是居住的人不曾有太大的变迁。透过胡同里一扇半掩着的门,常时可以瞟见著了散腿撒花睡裤的女子有一句没一句地与男人斗嘴打牙,边幅不修裙衫不整的形容而外自有一种无智识的悠闲淡定。又或遇见二人寻骂,词句极之粗率不文,那音调确实在是粼粼朗朗,几百几千的话语都仿佛只是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儿般就直接走珠敲玉般地泻了你满耳,势不及防且无孔不入。
  踱到后门桥,桥上多分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人或坐或立,北京人俗话叫卖呆儿,向他们问路却十分热情,不但指了方向还会饶舌地告给你鼓楼东边的褡裢火烧、馄饨侯,西边烤肉季、宫廷奶品,火神庙正在重修,秋栗香糖炒栗子好吃,若不紧么离地走人只怕还能听到铸钟娘娘怎么跳了铜水、毛泽东住在老丈人家朝西的东屋里呢。桥边新开了许多小店子,各呈心思的门脸儿倒也新鲜趣致,却因了这一带向是平民甚至贫民所在,即便销的是外贸服装也被搭配得红男绿女的甚为触眼。
  越过银锭桥,风味竟又是一变。《燕京岁时记》中曾记:“什刹海在地安门迤西,荷花最盛,六月间仕女云集。凡花开时,北岸一带风景最佳,绿柳丝垂,红衣腻粉,花光人面,掩映迷离。真不知人之为人,花之为花矣。”于今却是酒吧最盛,仕女云集了。栉比鳞次、品位各异的酒吧散落在海子周围,入夜时分便闹猛起来。歌笑而外,尚有古彩佳人掌红纱灯乘游仙舫弄箫管琵琶,桨声灯影媚眼霓裳满目满耳塞心塞意,恍惚间便作了一场北地金粉的秦淮梦。“什刹海中的嫩荷叶,圈着的像卷着一些幽情,放开的像给诗人托出一小碟诗料。”那样的氛围早经湮没于西来的小资风潮里了,只怕鲁先生在世也只好捧牢一盏“海水正蓝”慨叹诗料变作料了。
  真正的什刹海该当是在秋日的午后,街角园子里,散散的布着几张石台,楚河汉界间持续着无尽无休的兵戈。有人咿呀着奏起胡琴来,周遭的空气都立地带了几分抑扬。游丝也似地一缕轻叹,一声起板,那哀婉缠绵,竟是连秋风都柔了下去,低了下去。一样的皇城深处,一样的天子脚下,辗眼间死生契阔,颠沛流离,成王败寇,嘘唏嗟呀着就过了几千年。


            从琉璃厂到鲜鱼口

  个月期程的,必定辛苦地乘了公车倒地铁,无目的地散逛在一片彩画门脸之间。
  吴梅村曾有诗云:"琉璃旧厂虎房西,月斧修成五色泥。遍插御花安凤吻,绛绳扶上广寒梯。”原只是个烧制琉璃制品的地界儿,却因了四库全书的修撰繁华成书香萦绕、雅趣横生的京味文化胜地,红尘的演替真是不可逆料。
  逛琉璃厂原不为了买什么物件,此地的货色有三分一是不必买的,三分一是不敢买的,另三分一就是买不起的了。既无家学渊源的书香气兼古董眼打底儿,又没有万贯家财的钱柜加银箱子仗腰眼子,这样的倘徉小资一点说叫逛的是个氛围。不能自主地错过了古时光,却总是心心念念地向往,见了一切古意的事物便不由得爱慕。品味着荣宝斋、来熏阁、肄雅斋、权筠阁这样厚意深含古趣盎然的名字,不迭得直跌入长袍马褂的年代里去。缓缓步上石阶,掠裙而入,书香墨色扑面而来。也拟仿了古人跷足而坐,那张檀木雕花椅子却是碰都碰不得的,不免哑然失笑。
  掮了淘来的闲书,劈面是正乙祠戏楼,向是很爱京戏的气势恢弘,不免随喜一番。建筑自不在意中,那副悬于台侧的对子便有些累赘,“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欢抑扬褒贬座中常有戏中人”,剪直书了“当代岂无前代事,座中常有戏中人” 应是更好。作对的必定也于乱世中栽过几个筋斗的,红氍毹上上演的原就是红尘百态,世间人谁又不是戏中人呢?
  自琉璃厂东去遍布着一片胡同,怕不有几百条。最出名的该算是八大胡同了,其实也并无确指,而且早经凋败不堪,全无当年金粉胜地的富丽豪华。青灰色剥落的外墙,拥挤不堪走了样儿的四合院每每令我慨叹。惟是那里的静寂少人颇和了心思,低垂的风掠过清水脊呜呜地轻啸而过,越显得周遭宁静可喜。某两条胡同的挂角儿里窝着小小一扇木门,横楣上竟挂了匾额,大书“幽雅斋”,熬不得便笑出声来。此正是老北京人幽默随和之处,南人有谚云:“螺蛳壳里做道场”,大抵该是这个意思罢。
  老远地便闻见香气,那种小馆子特有的略有些腻的油香肉香,特别的吸引饥肠辘辘的人。循味而至,却是小肠陈。一向怕食下水杂碎者流,继续寻找,顺拐便进了褡裢火烧店,该火烧面筋道,馅得味儿,包的齐整,煎的是火候儿,吃毕出门方晓得误打误撞进了名店,也算是浮生一乐罢。
  前门大街早就今非昔比了,从前道路逼仄,如今拓宽了许多,更是装修的五光十彩。说起来老北京改造中最大的败笔便是装修,各种门脸子已是愈装愈象全无个色了,卖自行车和卖文房四宝的没什么区别,一水儿的彩画门楣黄琉璃瓦起筒子脊外带两个不伦不类的“蝎子尾”,全不似“幽雅斋”那等出人意外。更配上店铺顶上大黄底子配大红福字的招徕广告,实在俗的有趣。大栅栏一直在重振,琉璃厂也斥巨资打造,却好似没有人真正分析衰落的症结在哪里。
  穿过大街的车水马龙,径自钻进鲜鱼口。这是每次必来的,只因为里面那家天兴居炒肝店。很小的时候父母总是背着抱着我来这里,永远是很多的人,大高的锅上漫着热气,人们手里眼前的盘子中雪白粉嫩的包子落成小山,在那个月入不足百元的年代里,这一切显得那么的平实而富足。依然是当年那个店面,甚至吱嘎作响的木门都不曾换过,如今少见的光板长条桌子也还是那么摆放着,甚至肥胖的懒洋洋的服务员都是换了人未换表情的,变了的似乎只是我,只有我。


            从旧书市场到花鸟市场

  自打被动去了一次潘家园便爱上了那个地方,每每向外地朋友数说北京可游之地的时候都要提上一句,肯去的人偏偏不多,让我遗憾。
  时常老远地奔过去,在人缝和警察锐利的眼神里左右躲闪着停好车子,便一头扑进旧书市场。
  不曾去过的全不能体味到那种感觉,只得两个篮球场大的地方肩挨肩地挤满了几百家旧书摊和摊前乌泱乌泱的人,且个自个的神色凝重。书是不少,淘书则全要凭眼快手快。任你平时再如何人五人六,当此际都失了翩翩,慧眼明眸亦只在书堆里方稳得住,倘遇见中意的尤会一闪一闪地放出光来。平日闲闲地拢着手袋和公文包的或纤嫩或肥白的手,此刻多分提着街道大妈的买菜兜子甚或批量采购的拖筐,姿态极之难拿。相形之下摊主们倒着实的气定神闲,望着顾客手下按住的书,懒懒地开个价,若非蓝布包裹或者脏黄一片的线装书,几乎是还价就卖,倘遇见老主顾还会呲开一嘴烟熏火燎的牙,从身后日晒雨淋的旧文件铁柜里拽出几本残破不堪的书来献宝似的递过来,及至杀价时却一毫不让,口口声声地说专留特供的,饶你花了钱还要见他个情。
  平生自不藏书亦不喜竖排文字,便见了古版善本于我只如俏媚眼作给瞎子看。近年出版的又多分在店里还能寻的到,不肯要这里不知被何人点口水翻阅过的旧卷,与其说是爱淘书更莫如说是喜欢淘书的过程。近日眼光总是停留在铺满了红旗和大头像的书籍画册上,许是想了解席卷并改变了父辈和我的生活的那场运动的真相,又许是感叹时世留恋当年那无贫无富毛泽东世纪,有意无意地便开始收集起文革书籍来。每每背回家去便遭了母亲白眼,那个年代给我的可能还有些情致和趣味,在母亲则全然是痛苦和焦虑了。
  旧书市场一并的还有旧货市场,旧像章,旧花瓶,旧绣花鞋,铜器,铜锁,樟木箱,首饰盒,藏族项链,手镯,耳环,雕花烟斗,玻璃鼻烟壶,砚台和毛笔。竹编的,木质的,金的、银的、锡的,五行八作外带五花八门。曾看上一面古古的黑色琵琶横卧于烧料烟壶仿银烂簪间益发令人心动不已,终因不谙音律舍之而去。表妹大婚时致送的一对莲花童子亦是自各色铜锡料器堆里搜求而得,嫩绿叶子上粉致致的好孩儿很博了新娘的喜欢。
  一箭地外便是花鸟市场了,方拢大门外便陆续会有人来兜揽生意,各色小巧玲珑毛色鲜亮的稚猫嫩狗葳缩在局促的篮子里,可怜兮兮的眼睛令人心痛。进得门去,鹦鹉、八哥、黄雀嘈嘈嚷嚷地闹个不停,蝈蝈、黄呤清清脆脆此伏彼起,佐以犬吠猫抓,买货卖货的撇着北京土腔把价从天上砍到地下,着实闹猛。
  最爱那个大大的观赏鱼市,色彩斑斓的鱼们那么优雅地在缸中踱步,永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看它的人,由不得便想起那句“子非鱼”的古代绕口令来。随手买几条红绿灯之流的小鱼回去哄孩子玩,边就跟老板聊起来。说老板其实该是小板,个子小年纪小砍价的本事可不小。对侃的有点自然了,便告诉我此地最闹猛的是周六子时,老买主都晓得那时候种类最全,想弄条鲨鱼养都不见得不可能。极有趣的是每个鱼摊子背后都生个小汽炉子,缘故是为那些热带鱼有个好的生存环境。说者悠然,听者悠然,不禁心向往之,蒸腾的雾气,憧憧的灯火,设或有几个白衣红唇的女鬼此地一定更有可观。
  向是不养宠物的,猫刁鸟闹狗麻烦,养只兔子饿半年,如今这年月养个孩子都待养不好,又哪里有闲心伺候它们去。趁着午后好日头,打道回府补觉去也。

            从皂君庙到高梁桥

  这条街不是用来走的,是用来吃的。
  中国人历来喜欢弄些“七个馒头上供——神三鬼四”的事,有个名目就塑个泥胎,庙也就特别的多。至今也没整明白这个皂君和那个用上天打小报告来讹老百姓糖瓜吃的灶王是不是一个神儿,私心里总觉得皂王是管肥皂的,古时候没肥皂就是管皂荚的,琢磨着神仙们也分工如此细致不由得闷笑起来。
  比起这个莫名其妙的皂老爷来,高粱桥就有来历的多了。话说那是明朝年间赫赫有名的刘伯温正修筑着北京城市,忽然心血来潮捏着手指头一算,抠门的龙王爷带着老婆正偷了全北京的地下水往城外跑呢,急忙着令大将高亮追将上去,捅翻了龙王爷爷的水篓。本来活儿干的挺利索,偏是高亮那厮一时忘记了刘大军师的叮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胜利成果,倒是没变盐柱,却做了逐浪的孤魂。久而久之,连英雄的名字也被缺知少识的老百姓湮没了,高风亮节的高亮就成了一股子土腥味的高粱,可见英雄不是轻易作得的。
  如今晚儿来这里的人可不是给英雄扫墓来的,多分是为了口腹之欲。自三环联想桥向南皂君庙至于西外高粱桥斜街,长可二三公里,上下两条车道边星罗棋布着上百家大小不一、菜式各异的饕餮之地。每至饭时则奇香妙味相属于道,由不得人不食指大动。
  说起这里的吃食来人们多分要提起的便是“蟹老宋”、“小是小”、“贵州酸汤鱼” ,肉腴壳朱的梭子蟹,辣汤红染的乌江鱼,酸辛醒脾的贵州风味,说起来怎不教人涎垂。然而慢来,众皆称好的固然是好,真正的食家之乐却是发掘小店子里的真滋味。且看那家小店,连个正式店名都不见,凑八、九张桌子兼挂了块牌子即便开业,“深圳向西村厨师主理”重庆鸡煲,大号砂锅里特选三黄鸡、独家配制的26种酱(沙茶酱、海鲜酱等)、芹菜、香菜、洋葱、香葱、青椒、大蒜等等,乍一看有点像水煮鱼,颜色鲜亮且飘着红红的辣椒,翻看里面又好似砂锅鱼头,只这一味便让生意火到红。又如我每常去的“天和成”香辣蟹馆,以活蹦乱跳的缅甸黑蟹佐以特制的油料、辣酱、花椒和辣椒爆炒,吃到嘴里是麻辣鲜香,尤可称道的是同时可合炒莴笋、黄喉等物,或清淡落胃或脆爽怡口,窃以为“蟹老宋”所不及。所憾的是非典过后不知何等缘故竟然歇业,好友告此消息时曾噱笑嘱我节哀顺变,我却至今怅然于心。
  自初涉该街迄今约五年许,尚未可遍历其境,最妙的是每每饭后必弯向魏公村方向循路徐行,夹道浓槐间以一半株垂柳,夏来翠影摇天,秋时新黄漫地,更有一字排开之蜂品店蜜意甜香,豪宴之后正可消醉清神,洗性涤心,的是美食配幽径,软红尘作小消歇。

            从平安大道到昆玉河路

  没来由地,这两条路总是连带着浮上脑海。
  自谓有几分郝思嘉的禀性,后天的好教养总是不能完全覆盖骨子里的叛逆与嚣张,便时时会生出些怪怪的念头来。总觉得好端端的一条平安通衢偏在两侧修了许多仿古建筑,不伦不类,非粮非莠的十分不合衬,若是一概脑儿的移了去昆玉河边,再集齐各个娱乐场所陪侍小姐,日里红袖满楼,夜来弦歌盈耳,既可造景娱目,又可日进斗金,岂非双赢局面?几番跃跃欲献此计,自知所思匪夷,终是作罢。
  若非必须,向是很少肯走平安大道的。老北平本没有这条名称吉利的平安大道,如今它硬生生横切开原本四至到极点的四九城,在我看来便如隋炀帝挖通了大运河,固然多了一道风景和许多便利,然就中许多的乡俗民风建筑特色却也是再不能见的了。老旧却风味独具的四合院墙上划满了“拆”白圈,疏朗宽绰的院落没有了,悠闲恬静的抄手游廊没有了,神妙优雅的影壁没有了,代之以什么呢?从东到西全红的色调,相同的云纹,变形的彩画,黯黑的窗棂以及虚张声势的磨砖对缝,感觉是那样的浮躁虚惑。比如著蓝底白花小袄的村女生生地插戴一头赝品珠宝,没有了自我更找不到落脚点,且永远失去了那份宁静亲切、温暖厚重。
  相较起来就更为喜爱昆玉河路。
  几乎是看着这条路成长起来的,从最初的土路到混凝土路到柏油路,单车道、双车道到上下四车道,绿茸茸的铺在护坡上的草毯,绵长蜿蜒的镶石小径,每至黄昏幽清浅黄的圆灯便如千个万个月亮般落在湉湉的水中,的是胜境。日前又闻说新添江南船妹掌乌蓬船,高悬“游灯”,水调低吟,不禁大喜,自谓部分合了我桨声灯影红袖操舟的理想。(还有附加项目,若情侣同乘,尚可放“河灯”祈福,听起来却又寒毛倒立,素来以为放灯是祭奠亡灵的,设或福没祈来,祈出个把水鬼岂不吓煞人也末哥?)偏又更闻,将有若干游船投入使用,该河马上将开展大规模夜航云云,不禁又复惴惴。新旧更迭、得失交替之间何所取舍,应是为政者所当再四思忖的罢。
  凭空的,一句不明出处的话真切地浮在那里,“所有的人文景观属于我们只有一次”。 ;)
发表于 2003-11-7 18:48:13 | 显示全部楼层

RE:作者绿腰传自往复

真是好文笔啊!多发,多发!捧场,捧场!
发表于 2003-11-10 00: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RE:作者绿腰传自往复

看得都流口水了!哪天方便带上我一起去啊,我是路盲,谢过了,先!
发表于 2003-11-10 19:56:05 | 显示全部楼层

RE:作者绿腰传自往复

好货,大家帮着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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