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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到了,谨以此文向大家祝福。
镂刻时光
五代词人韦庄有一句诗道:“绿窗人似花,劝我早还家。”窗上的花是灯下爱人投在窗纱上的剪影,如果将这个剪影用剪刀刻下,贴在窗纱上,就成了真正的“花”——窗花。
民俗学家和人类学家总喜欢将一些民间文化和工艺现象追溯到巫术性或实用性行为,有人说,剪纸窗花最初就是贴在家宅器物上用来避邪的。在民间容或有用剪纸避邪者,就像道士们写着“急急如律令”的驱鬼标签一样。但这并不就意味着剪纸最初就仅仅是用于避邪,若仅仅为了避邪,大可不必将窗花铰得那么美丽精巧,请道士或神汉在门户上画一个鬼画符足矣。学者们将窗花以及其他民间的美丽追究到巫术,说穿了是不相信土头土脑、笨手笨脚的野老村妇们会有这种“为艺术而艺术”的高雅情调。
如果那些学者们亲眼看到农家婆娘们铰窗花的情景,就不会这样小心眼了。那些作惯了针线女红的双手,无需打草稿,不用描图样,剪刀翻飞,得心应手,剪出的花样,既古朴典雅,又千姿百态,奔放处大刀阔斧,细腻处精雕细镂。祖祖辈辈心手相传的剪纸手艺,已在年复一年的重复中化成其生命的一部分,因此随心所欲得心应手而不逾矩。
剪纸艺术是中国民间工艺的重要一脉,城里人大多只是在书中、至多是在美术馆中见到过,但窗花一旦印在书上、镶在镜框中,就顿时失去了它在乡土世界中的神韵妙趣,就像那些被移植到盆里的花卉也会失去它在山野中的丰姿一样。
剪纸的用途主要是作为窗花,贴在窗上装饰家室,剪纸是文人学者赐予的雅号,在民间,剪纸就叫窗花,或径称为花儿。旧时农家的窗户通是棂子窗,棂子上贴白纸,窗花就贴在窗纸上。外面的天光映照在窗纸上,变得又柔和又温煦,映衬着这种和煦的光影,红纸剪成的窗花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玲珑剔透,红艳欲燃,就像一簇粲然开放在窗户上的花朵,“窗花”一名,果然传神。更配上那疏朗有致、纵横交错的窗棂,天生一幅好画框,将窗户变成了一幅天然图画,那窗户就被贴切地称为“花窗”。
剪纸就这样与民间老屋的纸窗息息相关、心心相印,装饰窗花之所以用剪纸而不用绘画,也正是为了使之具有透光功能。柔和纯净的天光通过窗花,也变得绚丽多姿,摇曳生辉,这才真地算得上是“雕刻时光”。人巧与天功,世趣与神韵,共同化育了这朵瑰丽的乡土艺术之花。
鲜艳的窗花必定附丽于素净的纸窗。如今,乡下人的日子越过越富裕了,老家的纸窗纷纷换成了敞亮豁朗的玻璃窗,玻璃窗自然也可以贴窗花,但一眼看透的玻璃窗既少了纸窗的蕴藉,窗外的杂物院落又凌乱了窗花的背景。更糟糕的是,窗花多是作为新年的装饰,在春节期间张贴,新年时节的北方,室外天寒地冻,屋内呵气成霜,太阳一出,窗玻璃上的夜霜融化为水,立刻就会将窗花浸洇的一片漫漶,那光景,就像一个泪流满面、脂粉模糊的迟暮美人在屏窗张望,张望那些流逝了的青春时光。
早年,每到年关,当东厨的司命灶君面目一新,母亲也开始装饰窗户,换上皎洁的新窗纸,贴上鲜艳的红窗花,记得母亲最喜欢的是喜鹊踏梅的花样。很多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不知道老家的窗花,是否依然像过去那样一年一度开放得那样妩媚?写到这里,王维的一句诗悄然涌上心头——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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