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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山蚩尤―南楚根脉,湖湘精魂》
序 言
陈子艾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100875
这是一本在艰苦的田野作业基础上研究梅山文化的著作。
所谓梅山文化,是中国南方一种古老神秘、形态多样的民间传统文化。她以原始稻作族群为创始源头,湘中古梅山峒山地为成型与传播核心,影响到长江流域10多个省区,苗、瑶、汉、侗、畲等10多个兄弟民族,并且,伴随海外移民,传播到东南亚和欧美等地。
1988年以来,我国大陆和港、台多所高等院校和法、日、美、意、韩等国的诸多学者,以不同形式、不同程度,从人文科学层面多学科地对它进行了调查研究,并取得了各自相应的阶段性成果。但论从区域文化及其在中华文化体系中地位的角度来进行综合性描述和研究的,这应是第一部,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这本8章26节大小86个专题共45万字、近百幅图片的专著,是在民族学、民俗学、文献学、文物考古学、宗教学等多学科视野下,进行了比较长期广泛的田野作业,同时又查看了不少文献资料与出土文物实体,并吸取了前人有关学术成果,再经过反复分析比较研究才写出来的。
对于这本书,我想说的很多,限于篇幅,现仅择以下两点谈谈:
一、书中记录了许多二十一世纪初期田野作业的第一手材料,其中不少具有“抢救”性质。例如:第二章第一节中录自新化金凤乡九十岁老人戴康哉临终前关于“傩面就是蚩尤的像”的口述方言,第七章第一节中录自奉家山顶八十七岁的“最后一代梅山虎匠”黄金城所述“上峒梅山是天子启教”的现场笔录,第二节中录自杨源傩艺师张前焘生前的口述亲历,其所反映出的当地不同时期的历史生活和不同人们的历史认识,是在一般史籍、书面材料中难以查见的,并且随着这些老人的相继离世,就会更显其“难再得”的珍贵性。可以推见,几十年乃至几百年后的人们,特别是学者们在查检翻阅这些抢救下来的资料时,该会对前人的这种劳动抱着何等感激的心情!本书的作者,正因为认识到这些记录“不可取代”的历史价值,所以特别重视记录的“真实性”原则,从而也就更加重了这些资料的“可贵性”。
二、书中提出了不少富有创新意义的研究结论或见解。例如:“蚩尤是神农氏最后一位炎帝”;“湖南文化元是中华史前文化的主导元”;“古梅山峒是湖南地域建省的胚胎”;“湖南人十七八是九黎、三苗后裔”;“梅山蚩尤文化是湖湘文化精神特质的灵魂”,等等!这些对学界已有或正在形成成论的见解的挑战性看法,是从作者自己归纳出的扎实材料基础上,经艰苦研究才提出的。文中所引文献资料,都是经过认真甄别、分类,才集中列出的。田野所获第一手材料,不是以合己意与否来取舍,而是正证、反证均完整地予以公布,其目的,就是希望有助于学界更方便地做进一步的研讨,从而能够获得更为丰富的、更接近于历史真实的新答案。这种虚心谨慎、务实求真的学风,是值得当今学界大力提倡的。
我想:即使若干年后,书中有些今天新的研究成果被以后新的研究证明其认识是不完全的乃至是错误的,也不会失去其应有的价值,因为在学术探索的历史进程中,它们是发挥过重要的推动、促进作用的。而那些可靠的第一手调查材料,则更会永葆其“真实”的不朽生命力。
作为年近八旬的我,与本书执笔者李新吾,在梅山文化的调查研究过程中,结成了忘年交。许多难忘的印象,使我在此不由地想多写点有关他的话语,以有助于读者理解这本书所写内容的来之不易。
我与新吾的密切交往,始于上世纪末期,特别是合作调查撰写《古梅山峒区域是蚩尤部族的世居地之一》的长达4万多字论文的过程中。2002年以来,中法合作大型课题《湘中宗教与乡土社会》,仍在以古梅山峒地区为重点的这片湘中土地上进行,作为中法双方主持人的我和法国学者华澜,在50多个调查报告200多万字的组织、撰写、反复修改过程中,在需要他的帮助时,他就会及时伸出友谊之手。这期间,我俩还合作撰写了又一个篇长达6万多字的论文:《梅山社会与蚩尤及猎神的信仰》。
相处日久,接触日多,对他的了解感受也日益增多,深感这位扎根于梅山生活沃土、成长快、奉献多的本土知识分子,他那不同寻常的奋斗历程,可以写成一本颇有意义的书。他1966年小学毕业后,就再没享受过正规的学历教育,在农村做过10 来年木匠、漆匠和泥瓦匠;招工到冷水江市运输公司后,当了近10 年保卫干事,其间业余读了电大,又成了地方报纸和广播电台的主力编辑。这位出版过5本小说、散文和传记文学的湖南省作家,后来是在冷水江市文联主席的岗位上退休的。他早期的特殊经历,为他36岁以后进入民族学、民俗学、宗教学等领域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社会生活基础,也为他从研究者角度,重新向当地基层干部群众和民间五行八作的师傅们学习,提供了独特的工作便利;使他沉入民间,如鱼得水;调查发掘,驾轻就熟。特难忘那2002年的6月,他来北京,在北四环外的苇子坑租的简陋地下室中呆了两个月,勤跑书店、寻找资料,我书房中那十几架子书和多年的调查资料,他也常来浏览、借阅。后来,我从他那厚厚的50余种读书笔记中,才深感其研读效率之高,了解了他善于吸取、勤于思考、勇于探索,逻辑思维、文字表达能力也相当强的特点。当联想到他本有肠胃不好,经常失眠的毛病,来到空气干燥的北京,食寝条件又甚差时,还能有这种效率,就更感到他那顽强拼搏的意志和苦钻学问韧性战斗精神的可贵了。后来,我和我那搞历史的老伴鞠增义先生,还和他一起来了一次涿鹿的田野调查,瞻仰了黄帝、炎帝、蚩尤“三祖堂”。从他后来的著作中,又进一步感受到了他那由文学创作转向学术研究之路的快速蝶变能力。
新吾作为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梅山文化研究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和同样不拿报酬的副主任委员志勇、新民两位“铁杆”助手,在当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下,先在梅山本土,逐渐扩展到整个长江流域,拉起了一支上百人的“志愿者”队伍,做了多学科的不少田野调查,在学院和田野之间搭建了一条便利的桥梁。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种调查的落脚点,是强调重在保护的。短短6年间,他们在湖南冷水江这片古梅山峒的核心区,创建了中国民协的第一个“蚩尤文化保护基地”;中国傩学会的第一个“研究基地”;把湖南省《民间文学十套集成》抢救工作遗漏了的“梅山傩戏”发掘了出来,并推进了国家第三批“非遗”保护项目名录。而调查中积累的第一手资料,部分个案成了中法合作课题的子项目,大部分成了这本著作的主要内容;同时,还建起了可供国内外学者和研究生们了解、研究梅山文化共享的资料库。
在学术研究进程中,他很注意不断地拓展自己学术交流的平台,广交多学科的学友。据我所知,除了与本地学者常年的交往而外,外地像类似我这样年龄或比我略为年长、年轻的学者也有好些。如:中国作协副主席谭谈先生,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傩戏学家、中国傩戏学研究会副会长巫允明先生,贵州省社科院的原院长、古天文历法学家蒋南华先生,重庆市文化艺术研究院(所)的原所长、民间戏剧学家胡天成先生,福建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叶明生先生,湖南省社科院的史学家、苗学家伍新福先生,湖南省民委的瑶学家李本高先生,湖南省博物馆的青铜器专家刘彬徽先生,以及已故的乡前辈、新华社原资料室主任苏仲湘先生等等。民间五行八作中硕果仅存的掌门宗师,如本书中所列,交往密切的,也有秦国荣、黄金城、苏立文等十多位。
他和年青学者的交往就更多,特别是到梅山地域来考察调查的青年学友和学生。学友如法国法兰西学院研究员方玲,韩国仁和大学访问学者金遇锡,广州中山大学研究员倪彩霞等;学生如香港中文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云南民族大学和湖南师范大学的博士生、硕士生们。年青人只要去找他,他就会热情接待,有时还亲自带他们下去调查,详加指点。同时,他也注意向他们了解大学的学术动态,虚心学习他们带来的新理论新知识,从而启发自己进行新的探索。
他曾对我说过:“我们这部书的写成,离不开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学术界的老前辈和中青年朋友的帮助。”的确,这种亲切、平等、互动的学术交流,是十分有利于学术建树的!
学术研究之路永无止境。梅山文化有待调查研究的东西还很多,仅就本书尚未能探讨的梅山文化与巴渝文化、百越文化关系这方面,就可以催生出不少新著作。
21世纪我国学坛承担着增强中国软实力的历史使命,这是既神圣又急迫的时代任务,但愿有更多的新材料、新方法、新见解的著作不断涌现,使历史悠久的中华文脉愈显灿烂光辉。
以上所言,既表达了我对本书作者们的劳动成果问世的赞赏和欣慰之情,也寄寓着我对21世纪祖国学苑必将硕果累累、光耀世界的深深祝愿!
2012年2月15日
于北师大乐育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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