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神话的分类考察(下)

天佳斋

《山海经》神话的分类考察(下)
4）神祗神话
    神祗神话指由神灵演化的神话传说。《山海经》神祗神话内容颇多，主要有四方神句芒、祝融、蓐收、禺疆（玄冥），昆仑神陆吾，青要女罗，洞庭女神二妃等。
    句芒为东方之神。《海外东经》云：“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郭璞注：“本神也，方面素服，《墨子》曰：昔秦穆公有明德，上帝使句芒赐之寿十九年。”祝融为南方之神。《海外南经》云：“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郭璞注：“大神也。”蓐收为西方之神。《海外西经》云：“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两龙。”郭璞注：“金神也。”北方之神曰禺疆（玄冥）。禺疆一作禺京、禺强。《海外北经》云：“北方禺疆，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郭璞注：“字玄冥，水神也。庄周曰：‘禺强立于北极。’一曰禺京。”
     昆仑神陆吾见《西次三经》，其“昆仑之丘”条云：“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青要女罗见于《中次三经》，其“青要之山”条称该山“实惟帝之密都”，“神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腰而白齿，而穿耳以璩，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洞庭女神二妃见于《中次十二经》，其“洞庭之山”条云：“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
     《山海经》神祗神话素材很多被后世文学创作采用，并作了发挥。如青要女神见《岁时广记》，其卷3云：“《淮南子》：‘秋三月，气不藏，百虫蛰，青女乃出，以降霜雪。’注云：‘青女，乃天神青要玉女，主霜雪也。’” 青女又是诗人咏怀的对象，如吕夷简诗“花愁青女再飞霜”即是一例。洞庭女神又见《博物志》，其卷10云：“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尧之二女也，曰湘夫人。舜崩，二女啼，以涕挥竹，竹尽斑。”

5）氏族神话
     氏族神话指《山海经》中有关古代氏族的一些神话材料，主要有三苗、肃慎、犬戎、凿齿、氐、巴、匈奴、东胡、大越等。
    《山海经》记载了苗民（如《大荒北经》：“有人、有翼，名曰苗民。”）肃慎（如《海外西经》：“肃慎之国，在白民北。”）犬戎（《海内北经》：“戎，其为人人首三角。”）凿齿（《海内南经》：“有人曰凿齿，羿杀之。”）氐人（《海内南经》：“氐人国在建木西。”《大荒西经》：“有氐人之国。”）巴人（《海内经》：“后照是始为巴人。”）此外，还有匈奴（《海内北经》云：“匈奴、开题之国、列人之国并在西北。”）东胡（《海内北经》云：“夷人在东胡东。”）大越{《海内东经》云：“会稽山在大越南。”）等等。
    上述《山海经》中所记各氏族，其神话资料在后世也得到发挥，如巴人、都广（《山海经》有“都广之野”）神话引出蚕从、鱼凫神话传说，杜宇鳖灵神话传说，开明五丁神话传说乃至李冰治水二郎神话传说，等等。

6）殊方神话
     《山海经》中殊方神话特别丰富，所载有名称的异域方国（民）达数十种之多。各异域方国（民）都有奇特之处，后世著名的文学巨著如《西游记》、《镜花缘》等都采用了其中一些题材。
    《山海经》记有蜮民国，如《大荒南经》云：“有蜮山者，有蜮民之国，桑姓，食黍，射蜮是食。有人方杆弓射黄蛇，名曰蜮人。”郭璞注：“蜮，短狐也，似鳖，含沙射人，中之则病死，此山出之，亦以名云。” 蜮能含沙射影在晋人葛洪的《抱补子》中记述得更为详尽，其《登涉》篇云：“又有短狐，一名蜮，一名射工，一名射影，其实水虫也。状如鸣蝟，状（大）似三合杯，有翼能飞，无目而利耳。口中有横物角弩，如闻人声，缘口中物如角弩，以气为矢，则困水而射人。中人身者即发疮，中影者亦病。而不即发疮，不晓治者煞人。其物似大伤寒，不十日皆死。”
      无晵出自不死的观念。《山海经》所记“无晵”及郭璞注已有神话性质，其《海外北经》云：“无晵之国在长股东，为人无晵。”郭璞注：“其人穴居，食土、无男女、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廿岁、乃复更生。”后来《博物志》将无晵引申为长寿，其《异人》篇云：“无晵民，居穴食土，无男女，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还化为人。”《博物志》所记当系由《山海经》经文及郭璞注发展而来。
     女子国是后世文学作品的重要题材。《山海经》记有女子国，其《海外西经》云：“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到了元代，周致中《异域志》发展了这一神话：“女人国。其国乃纯阴之地，在东南海上。水流数年一泛。莲开长丈许，桃核长二尺。皆有舶舟飘落其国，群女携以归，无不死者。有一智者，夜盗船得去，遂传其事。女人遇南风裸形，感风而生。又云有溪部小如者部，祗男。其国无男，照井而生”。
     东西方神话中都有小人国。《山海经》记小人国凡四见。《海外南经》云：“周饶国在其东。其为人短小，冠带。一曰焦饶之国，几姓，嘉谷是食。”又云：“有小人，名曰菌人。”《大荒东经》亦云：“有小人国，名靖人。”《山海经图赞》的描绘则更生动。小人国神话后世有发挥，被许多文学作品用作题材。如《神异经·西荒经》云：“西海之外有鹊国焉，男女皆长七寸，为人自然有礼，好经纶拜跪，其人皆寿三百岁。其行如飞，日行千里，百物不敢犯之，惟畏海鹄，过（遇）辄吞之，亦寿三百岁。此人在鹊腹中不死，而鹄一举千里。”

7）英雄神话
     《山海经》英雄神话也特别多，这些神话的分类可以有几种选择。如果以该神话是否历史化标准进行分类，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已经历史化了的神话，或者以神话化了的历史人物作为神格的神话，另一类是尚未历史化的神话。如果按照人们的好恶进行分类，还可以分为善神神话和恶神神话两类。不过，这种好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本文选择另一种分类方法，将《山海经》英雄神话分成造物、帝王、哲贤、猛志、凶逆五个亚类。
    《山海经》造物神话不多，女娲神话可划归这一类。《大荒西经》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女娲神话又分为两支，一是补天，二是与伏羲合而繁衍人类。女娲神话的两个支派在《山海经》以后的典籍中均可觅得。如《史记·补三皇本纪》云：“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能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鳖足以立四极，聚芦夹以止滔水，以济翼州，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独异志》卷下则把女娲、伏羲兄妹合婚发展为生动的故事。
     《山海经》帝王神话甚多，包括炎黄、帝俊、尧舜和他们世系中的代表者。西王母在《山海经》神话中是一个重要的神格，是昆仑神话中的中心，可以归入这一类。
   《山海经》中凡仅称“帝”的就是指黄帝。不过，黄帝神话主要还是集中在《西次三经》的“峚山”、“钟山”、“槐江之山”、“昆仑之丘”等条目中。
     帝俊神话集中在大荒经中。《山海经》帝俊神话的神格大多不在帝俊自身，而在他的妻（羲和、常羲）子裔和臣工，这是《山海经》帝俊神话一大特色。帝俊竹神话和湘妃神话有异曲同工之处。《大荒北经》记载的帝俊竹已有神话色彩：“（卫）丘方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竹南有赤泽水，名曰封渊，有三桑无枝。”后世文士多咏怀此事，如《竹谱》云：“员丘帝竹，一节为船；巨细已闻，形名未传。”
     西王母神话脍炙人口，长期是文学神话的题材。西王母神话最早见于《山海经》。《西次三经》“玉山”条称该山为“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海内北经》亦云：“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大荒西经》又云：“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西王母故事又见《穆天子传》，此书已带有小说成份。西王母原为西方貘族之图腾。到了汉代，西王母形象又与方士方术结合转化成长生不死之女仙，为文人咏怀之对象。如司马相如《大人赋》“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晧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扬雄《甘泉赋》亦云：“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虑妃。”与之同时，西王母神话又逐渐演化，一是由周穆王会西王母变为汉武帝会西王母，《汉武故事》和《汉武帝内传》详述其事。二是西王母配东王公，如《神异经·中荒经》“昆仑之山”条云：“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复东王公，右翼复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
     《山海经》哲贤神话主要是以上古传说有发明创造的人物为神格的神话，此外，还有群巫神话。前者有始播百谷的后稷（《西次三经》、《海内西经》、《大荒西经》、《海内经》），始作耕的叔均{《大荒西经》、《海内经》}，始以木为车的奚仲、吉光（《海内经》），始作乐风的太子长琴（《大荒西经》），始为舟的番禺（《海内经》），始为弓矢的般（《海内经》），始为钟的鼓、延（《海内经》），始为琴瑟的晏龙（《海内经》），始为歌舞的帝俊子八人（《海内经》），始作下民百巧的巧捶（《海内经》）等等。群巫神话在《山海经》中主要以药神神话出现。如《海内西经》云：“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大荒西经》则记“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山海经》猛志神话指夸父神话，刑天神话和蚩尤神话，精卫神话也可归于这一类。精卫神话已见于动物神话，此处不再赘述。夸父神话见《海外北经》、《大荒北经》。《海外北经》云：“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刑天神话见《海外西经》，其文云：“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蚩尤与黄帝之战的神话在《大荒西经》中写得绘声绘色：“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翼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山海经》猛志神话被后世传颂，对文学神话创作影响颇大。如《述异记》卷上记载的由蚩尤神话演化的角抵戏蚩尤神即是证明。
    凶逆神话指以反面恶神为神格的神话。《山海经》记载的穷奇、窫窳是这一类神话的代表。穷奇见《西次四经》，其“邽山”条云：“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海内北经》亦云：“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披发，在蜪犬北。一曰从足。” 窫窳见《北山经》、《海内南经》、《海内西经》、《海内经》,《北山经》首经“少咸之山”条云：“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海内南经》称“窫窳龙首”“食人”，郭璞注：“窫窳，本蛇身人面，为贰负臣所杀，复化而成此物也。”《海内西经》记窫窳被杀并引出贰负之尸故事。《海内经》也称“窫窳，龙首。是食人。”《山海经》凶逆神话多被后世引申发挥。如穷奇在《神异经》中塑造得更典型。此外，凶逆神话引出的贰负神话到了汉代又引出“刘子政辨贰负之尸”的历史典故，成为《山海经》研究史上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