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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案类型研究，请对中国故事类型研究发表意见 [林继富] 2002-10-31 11:59

生意人的良心无价宝
——“当良心”论析
林继富


内容提要：在众多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中，“当良心”故事是以商业文化为背景创作、流传广泛久远而又十分独特的一个类型。本文论述了该类型故事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分析了故事包含的思想和文化精神，解构了故事的艺术奇趣所在，强调了该类型故事在中国民间故事分类中特有的类型学意义。
关键词：当良心 商业 类型 传承
作者介绍：林继富，1963年12月出生，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2002级民俗学博士研究生，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较农业发展晚近而又更具开放性的商业，在中国民间文学中表现得十分显眼。“当良心”型故事以我国商业领域中的典当业为核心，塑造了一位具有中华优良商业道德的典当商形象。虽然故事流播的范围、传承的异文不如其它类型故事广泛和丰富，但是它以特殊典当业为故事内容，显示了该类型故事在我国故事学领域所具有的特别意义
一
生意人张掌柜回家过年，路遇两个落难女子，将积攒几年的银两救济了她。然而年关在即，妻儿一无所有，张掌柜只好用自己的“良心”作当物。典当行财东得知事情真相，预支银两让他度过难关。新年开市第一天，张掌柜用500两银子接下他人典当的一具“尸首”，无奈的典当财东只好让他把“尸首”抬回家，算作他的工钱。“尸首”到家后，张掌柜每天殷勤为他擦洗身子，不久，“尸首”变成了一尊金身。张掌柜让财东抬走金人，财东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而拒收，从此贫穷、善良的张掌柜过上了好日子。
这是流传在辽宁沈阳市，由著名故事家谭振山讲述，江帆采录的《当“良心”》。与该故事具有相似结构的还有湖北《天地良心》 、浙江的《当个“金菩萨”》 、四川的《当“象棋”》 ，只不过湖北、浙江的当铺伙计由生意人换成了教书先生。由典当摸不着、看不见的“良心”，变成可见可感的四个大字“天地良心”，故事情节变得更趋现实、合理。而四川《当“象棋”》，则与我国流传广泛的“识宝”故事交融，典当者当的不是“良心”，而是一副价值连城的 象棋。原来当铺伙计是个读书人，他懂得不少古董知识，在典当者来当象棋的时候，他“抓出一把棋子看了看，立时开了当票”，果不其然，该象棋是 皇帝赐封的宝物。像这种结构的故事，在处理人们奉为至圣至宝所当之物时，采用的手法都是先抑后扬，由真相不明到真相大白，从而完成好人有好报的民间叙事，它构成了我国“当良心”故事的第一种亚型。
“当良心”故事的第二种形态以浙江海盐流传的《王先生开当》 为代表。该故事中的王先生在替张老板当伙计之时，见一可怜的妇女当裤子，给了她一两银子，却被老板解雇。王先生在众人帮助下也开起了当铺，想不到接的第一笔生意是当死婴。王先生在后园挖坑准备将孩子埋掉，想不到他却挖出了一罐银子，小孩也活转过来，自此王先生凭良心做生意，不仅意外的得到一个可爱的孩子，而且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挤垮了处处与他作对的张老板。
这个故事围绕生意人的“良心”来组织结构，只不过王先生没有当“良心”，而是凭一颗善良的心赢得了众人的同情支持，才有幸福的结果。故事没有将死尸变成金身，而是置换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故事结尾的大变动，显示了该故事更加世俗化和生活化。
吉林流传的《当铺刘贪财》 一反当“良心”故事结构的常态，尽管它也是围绕商人的经营道德来组织故事，但是它从反面来宣讲贪财没有好下场，当铺老板刘贪财由于贪得无厌喜欢占便宜，险些丢掉性命，它告诉人们，只有一颗善良的心才能赢得财富。
“当良心”型故事，以我国独特的商业行当——典当业为中心，展现商人在面对金钱时的良心、理智与贪婪的激烈较量和心理活动，虽然在艾伯华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丁乃通的《中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无法寻觅到它的踪迹，但并不能否认该类型故事在中国民间文学乃至中国文化中的的价值，相反它所涉猎独特的领域和表现出来的鲜明特点，充分说明了该类型故事在我国民间故事类型学上的重要意义。
二
“当良心”型故事以我国商业的一个侧面——典当业为中心，集中展示了百姓生活中理想的商人品格。为了烘托出典当商人形象的鲜明性，故事首先创造了浓厚的典当文化气氛。
“在早，有不少地方开有当铺，等钱用的人家可以把东西送进当铺当几个钱，等有钱的时候再赎出来”，这种故事化的叙述不正是学者们对“当铺”的定义“经营抵押物品的铺子”的形象解释吗？当什么“就当信用吧，过了年，我有钱就来抽号”，“还是早把银子送回去，五天以内没有利息”，这不是讲述者以具体的事例向听者解释专业性强的“抽号”、“当铺”术语吗？既然是做生意，当铺当然有自己一套求吉利、寻好运的方法。“今天是开市第一天，不论谁来当什么全都接，要价高点低点别计较，做买卖要图个吉利。” 为了“要好口彩”他将当进的一具死尸说成是一尊“金菩萨”。 “我出去一趟，有人来当东西，你按陡点算价就是了。” 这些叙述似乎是在用通俗的语言向人们解释典当知识。正是这些描写，不仅将接受者直接带进一个独特的故事世界，而且接受者在故事的流动中学到了不少的典当知识。典当商在具有浓郁典当文化背景下活动，为表现故事主人公商业品格创造了典型的环境。
商人以赚钱为目的，但是金钱年并不代表商人，“无奸不商”不是商人唯一的经营之道。自古商人在买卖的往来中，存在着友善与狡诈两种态度，孰是孰非，老百姓自有评说。“工商贵：仁、信、和”、“做人讲人格，经商讲道德”、“人凭良心称凭砣”、“缺斤少两，称的是良心，少尺短寸，折寿自身”、“手是盘子眼是称，良心就是定盘星”。 当良心型故事紧紧抓住商人品格的核心——“良心”，塑造了理想化的商人形象，寄托百姓的道德理想。
张掌柜当“良心”，说明他有良心可当，这颗滚烫炽热的“良心”，是他作为一个生意人，将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救济了两位落难女子； 王先生也深知用一两银子当回一条旧裤子的后果，但他们无怨无悔，哪怕面临全家挨饿无法过年的窘境，甚至被炒鱿鱼的结局，这种助人为乐，先人后己的无私精神不正说明商人崇高人格所在吗？
如果说典当行伙计是讲述者着意塑造理想化商人形象的话，那么典当行老板则是立足于现实基础不断进行艺术化的结果。故事中的当铺老板无论是接下“良心”，还是接下“天地良心” 几个赫然大字，都显示了他并不贪婪。尽管他开当铺要赚钱，但仍具有起码的商人品格，他具有同情心，相信人总是好的，得知张掌柜、教书先生的境况后，接受了虚幻“信
”担保，预支给他们的救急银两，在“良心值几个钱”的商业社会，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呀！当雇佣的伙计接当一具“死尸”时，典当行毕竟不是救济行，权衡再三，只好将伙计辞去，但此时他仍然讲信用，“你这几个月的工钱就不用细算了，我给你500两银子，没有现钱，你就把这具死尸抬走吧，什么时候 人家来抽当，500两银子就是你的。” 这种务实而又具有良好品格的商人不正是人们千呼万唤的形象吗？面对“尸首”变成一尊金身，财东与伙计两位商人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张掌柜看到死尸变成了金人，合计“这个财太大了，何止500两银子？自家收下可不妥当，冲着天地良心，也得给掌柜送去。”而老财东却坚辞不受，他拍拍金人后背说：“天地良心这四个字说得明白，这个金人是老天给你的赏赐。看起来，这为人做事真得讲良心啊！”
经历了金人的考验，财东与伙计两位商人讲义道，有爱心，不贪财，他们宛如爱财而取之有道的谦谦君子，这样的商人是受百姓欢迎的。在“良心”面前，死尸变成金身，表面看起来，是神灵对他们的考验，浙江海宁的《当个“金菩萨”》中就讲：“原来，当死尸的人是神仙边的，想试试店老板和教书先生是不是真的是好心人呢。” 实质上，它反映了我国百姓对从事典当行业人员应具有高尚人品的呼唤。“人变金身”的母题在中国民间文学中多次出现，诸如“张公百忍”故事中，由于张公的“忍”，结果使两位活人变成了金身。故事强调生活中“忍”的重要性，然而在“当良心”型故事中，“人变金身”却侧重于张扬商人的善良、不贪财、乐于助人的高尚行为。
为了强化商人“良心”的重要，一些故事采用两类不同商人进行对比，使其讲“良心”的商人形象更加鲜明突出。流传于浙江海盐的《王先生开当》中的张老板与王先生同是开当铺的，张老板的刻薄、贪婪、小气，王先生的善良、无私对比强烈，其结果是张老板“生意越来越落势，只好关门大吉”，而王先生的当店“越开越发”。
作为中国民间文学中商业故事的“当良心”与其他商业故事表现的思想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它在主题的开掘上却远远超过了其他商业类型的故事。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商人也得财宝，但绝大多数却以“命中注定”的天命思想来解释，如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745A“命中注定的财宝”，讲述的是命中注定要享有这财宝的名字已刻在财宝上，或由神仙直接告诉他，或是神仙托梦相告；745A1“命中注定贫穷”中的主人公无论得到多少财宝，无论他采取多少办法想留住财宝，然而到最后财宝还是丢失了。 “当良心”故事中商人发迹，不是命运，而是由于自己良好的商业道德赢得了民众，良好的思想品格招来了滚滚财源。当王先生开张时，却有人当死尸，他显得十分为难，但“想想当初‘死人也当’的话，做人要讲信用”，也只好用廿两银子接下这茬当。 “因为王先生心肠好，做生意公道，-------人心是杆秤，两介头一比较，生意都给王先生做去了。”
“当良心”型故事中讲信誉、重义道的贫穷主人公在生活中处处表现出助人为乐的高尚品德赢得了民众的赞誉，这是主人公命运转折的原因所在，在这个转折过程中，包含了百姓对弱小者的深深同情。
当“良心”型故事，无论故事环境的描写，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思想深度的开掘，均突出了中国民间商业故事特点，故事以聚焦的方式凸现了中国商业故事核心问题—“良心”，切中时弊而又不乏新意。
三
当“良心”型故事，围绕“良心”这一中心，以奇特的艺术构思，制造出扣人心弦的艺术奇趣，说它奇特，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
当“良心”的奇：向来以典当有价值的物品，为人民提供物币交换场所，解除人民燃眉之急为己任的当铺，却在年末接待了一位当“良心”的人。连当铺掌柜也说奇怪，“老财东，可当出新鲜事了，外边铺面有个当东西的，你猜当啥？要当天地良心。” “良心”为何物，价格多少？如何接当、将来又怎么抽当？这一系列问题接踵而来。无论是张掌柜的当“良心”，还是王先生来当“天地良心”四个大字，他们均是社会上最有“良心”之人，有资格来当“良心”。因此表面来看，他们当的是虚幻的“良心”，实际上他们当的是自己的人格，自己的信用，有良心的当铺老板没说当，也没说不当。财东说：“我信得过你了，那20两银子算是提前支给你的工钱，过了年就到铺子里来吧。” “当铺老板打开条幅一看，见是‘天地良心’四个大字，写得毕恭毕敬，又见那教书先生可怜，就给他一些钱，还叫他开了年不要教书了，到当铺里来做伙计” 当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从神龛上拿块写有“天地良心”的黑匾去当时，当店老板说：“这是不能卖的啊，你卖就卖了良心。”接着当店老板说：“那我给你几个钱去打点油，称点盐，过个年。你腊月三十就到我这里来，明年帮我在当铺当先生。” 当铺老板面对“良心”这件全新当物，处理方式也很奇特，说他接当，他没有；说他没有，他又预支了金钱给教书先生，说明他接受了当“良心”者的信用和善良。因此当“良心”情节显得玄妙而又实在，典当者以奇特的物品去当，而接当者又以奇特的方式接当，这一当一接均体现了“良心”之重要，也制造了故事跌宕的艺术奇趣。
当死尸的奇：当“良心”已经够奇怪了，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当“死尸”的，故事在安排这桩奇怪的当事时，进行了精心的设计。“死尸”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吉利的事，对于那些渴望开张大吉的 生意人来讲，更是怕遇上这档子事，可偏偏碰上了。“到了年初四夜里，王先生象象样样斋过财神菩萨，又起了个五更，放了几个响鞭炮。一心要开门大吉，发个财。等到排门板一拨开，出色！第一个就是硬叫花，手里抱着一个小死尸”。 正月初一“白天没得人来当东西，谁到半夜，就听见有人喊门，他开门一看，有几个人抬个死人，要当在这里 。” 当张掌柜“不听便罢，听完吓得忽悠一下子，心想，我年前来当天地良心就够出奇了，这怎么还有当爹的呢？真是稀奇出花来了。” 如果说故事前半部分的奇特情节是考验当“良心”者的话，那么故事结尾的奇特结局，更加突出了当“良心”者良好的商业品格，使听者在奇特的故事叙述，精巧的艺术构思中体味到商业文化精神。
明明收进来的是一具死尸，却变成了一尊金身；明明将棋子丢进河里，却可以用“帅”和“将”将它们捞起来，不妨看看故事的一段奇特描写：“到了这天，只见王先生从荷包里摸出两颗分别是红帅黑将的棋子，装入一个小网网，导上一根长索索，派人在王爷庙釜溪河里丢下象棋的位置拉过去，拉过来，反复了几次，然后将网网拉上来一看，网网上粘住了一砣象棋子，一数和先生放进网网的两颗共三十颗，正好是一副象棋。”
故事通过一系列的奇特情节，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悬念，让听者不断地生出一个又一个急待弄明白的问题，又不断地去寻觅答案，最后以出人意料的奇妙情节嘎然结束故事，让人回味无穷。
“当良心”型故事以独特的典当商人为中心，以奇妙的艺术构思来表现人类普遍关注的思想品格——良心问题，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相应地也为该类型故事的传承设置了一些条件，使其流播范围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该类型故事的产生和兴盛应该与我国商业经济的繁荣时代有关，可以肯定的说，该类型故事是由我国典当业直接催化出来的。而我国典当业早在汉朝就出现了，《后汉书·刘虞传》有“虞所赉赏典当胡夷”的记载，到唐代白居易有诗云“走笔还诗债，抽衣当药钱”，说明典当业在唐朝已经相当普遍。由此可见，从汉代到唐朝具备了产生和流传“当良心”故事的社会条件，但是要想对该类型故事作进一步的具体历史分期及其流播规律等作出切合实际的判断，限于笔者手头资料的缺乏，只有留待以后再作研究了。


RE:个案类型研究，请对中国故事类型研究发表意见 [淇园之竹] 2002-10-31 14:24

[内容提要：在众多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中，“当良心”故事是以商业文化为背景创作、流传广泛久远而又十分独特的一个类型。本文论述了该类型故事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分析了故事包含的思想和文化精神，解构了故事的艺术奇趣所在，强调了该类型故事在中国民间故事分类中特有的类型学意义。] 1、“当良心”故事“流传广泛久远”，何以见得？您引用的文本只有4个。 2、内容提要的逻辑顺序与全文的逻辑顺序是不是不太相符？内容的分析无可非议，就我个人看来，您是从偏重文学的角度对文本进行的分析……

淇园之竹

林先生，恕我冒昧！其实，我还没有资格对您的论文评头论足。

东北大汉

故事类型研究，倘如此君这样做下去，不知会提高到什么水平。林君是不是来自世界高原的哪位，冒昧了。

田蒙

      林君的选题是有意义的。东北大汉的话就要叫人想到另一边去了也~``

淇园之竹

林老师的大作现在看看写得还是很不错的，敢问这篇论文发表了没有？

6181210

    期盼林兄在西藏民间文学方面继续进行开拓，这样能从另一民族的视阈来观测民间文化的普适性，以及族群特征对口承传统的特殊影响。

一事无成

这篇文章与林兄讨论过，他觉得中国故事类型研究应该分两步走，首先是对中国民间故事具有代表性的类型进行个案研究；其次就是对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理论的建设。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离不开类型研究，老林在2003年3期的《思想战线》上发表过对20世纪4部中国类型索引的批评意见，他所倡导的在21世纪重新编纂具有民族性和世界性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著作的第一步就是对类型个案的研究，不知道东北大汉如何来看这个问题，有何高见，是否已经有成熟的对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的策略？老林期望得到东北大汉的具体指导，为了民族文化的建设，我们应该切实做一些事情，即使有很多缺点，只要不让人想到另外的事情，那也是一种贡献，林君就是曾经在西藏工作过的林继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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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浩大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