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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钟敬文的最后一天
记者 祝晓风、侯艺兵
最后一天
2002年1月9日是星期三。这一天与往日并无不同,却是一位百岁老人生命的最后一日。这一天上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钟敬文在北京友谊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医生照例来检查。老教授口授“钟敬文民俗学奖”第一届获奖者名单。下午,一位日本学者来拜访老教授,他接受了。这是老教授生前会见的最后一位学者。这一天,老人还高兴地拿到了出版社赶印出来的钟敬文自选集《婪尾集》。一直到晚上,亲属和学生们都没有发现教授有什么异常。到了晚上十点钟,医生发现情况有些不好。教授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听不清别人的话了。教授对着他的一个博士生轻声说:“我想回家。”“我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做完。”再后来,大家也听不见他的话了。他渐渐地睡过去了。1月10日零时1分,这位工作了一生的学者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与世长辞。
钟敬文教授自1926年离开家乡广东海丰,七十五年再也没有回去过。
钟敬文先生去世,各家新闻单位迅速做出报道,各界人士纷纷致电、致函表示悼念。11日,记者在北师大小红楼钟家,看到许多人来致哀、告别,其中就有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彭湃的儿子彭士禄院士。去年六月,在中共建党七十周年前夕,钟敬文口述,钟少华记录的《彭湃革命传奇》在《中华读书报》发表。
“钟秀峰”
钟敬文先生的孙子钟焱说:“我爷爷最近一年见到我,问得最多的两句话是:生意好不好?然后就是叮嘱我要小心。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等我爷爷能出院了,我自己开车带着他在北京城里转一转,看一看。北京这几年变化这么大,我想让他老人家看看,高兴高兴。可是现在不行了。”
1月13日,钟焱带着自己的儿子钟秀峰来师大看太爷爷。小孩子在那种特殊的气氛中有点害怕,他爸一开始让他给太爷爷鞠躬,他却跑到别的屋里去了。今年七岁的钟秀峰的名字是爷爷和太爷爷一同起的。太爷爷先起了一个“钟峰”,爷爷觉得“中锋”不成了踢足球的么?于是在中间加了个“秀”字。钟焱说他心里有个愿望,自己虽然没有搞学术,但希望钟秀峰将来能继承太爷爷的事业,当然这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天份了。
钟敬文对子女的事业发展一向不做硬性要求,也不要他们一定接自己事业的班。钟敬文自己研究民俗学,女儿钟宜却在北师大经济系工作,儿子钟少华则在中国近代学术史和人类知识研究领域卓有成就,孙子从商,现在是一家公司的销售总监。但是,老先生的为人和治学的那种精神却让后辈人获益良多。钟少华说:“我六十多岁了,我从父亲身上就学到了‘进取’二字,所以去年我刚出的那本集子,就取名叫《进取集》。我的研究领域从中国扩展到日本,也是因为父亲的一句话。他说,你要研究透中国,必须研究日本。同样,我搞‘口述史’研究,其实也就是民俗学中的‘田野调查’,这也是受我父亲的影响。”“我们儿女只是我父亲生命的延续,并不一定能延续他的学术事业,他的学术还要靠他的学生们来继承。”
“人民学者”
因为钟敬文研究的一直是中国人民,一直关注他们的生存状况,他本人又是一介学者,所以,他的亲属和学生们都觉得钟教授是一个“人民学者”。
老教授因为率直和执著曾给他带来过弥天大祸。1957年,钟敬文被打成“右派”,当时还出了一本《钟敬文反动文艺思想》(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在1975年,“文革”尚未结束的时候,钟敬文因为曾说过“我认为‘文化大革命’是毁灭文化”,而再次遭批判。
钟少华说,老人这几年最爱看的报纸就是《中华读书报》。最近几年,他们家只订了三份报纸:《光明日报》、《中华读书报》和《参考消息》。老人很喜爱《中华读书报》,在最近住院的这五个月,钟少华每周都要把《中华读书报》拿去给老人看。后来钟老不能看报了,钟少华和钟老的学生就挑《中华读书报》上他们认为钟老会感兴趣的文章念给他听。2001年5月23日,钟老教授还在《中华读书报》上发表《知识分子是“中流砥柱”》对学术腐败提出尖锐批评。
钟少华说,在他父亲最后住院的这五个月里,他一直和学生们探讨着学术,对学术上的事、民俗学教育上的事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念念不忘,可是,对家里的事,对儿女的事,却没有一句交代。2001年12月26日,钟教授在病床前召集四名博士研究生,布置论文开题;12月31日,为学科建设,钟教授亲笔致函教育部长陈至立;直到2002年元月9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还在工作。
钟敬文的重孙钟秀峰是钟敬文唯一亲自取名的后代。
钟敬文教授的遗像前堆满了鲜花。(侯艺兵摄)
稿件来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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